通过汤家曾经的邻居所言,汤明泉并不是本地人,乃是二十年前才到了上元。
到了上元没两年,也不知他走了什么门路,他竟成了衙门里的主簿,一家子就搬到了县衙。
谁知,没过几年,他就因收受贿赂勾连官司被官府抓了,直接判了个死刑,他的夫人则当天就投了井。
被问到汤明泉到底是哪里人时,邻居们却都摇起了头,只一个年纪稍轻的妇人犹豫着道,曾听汤家的姑娘提过,说她以前住的地方出了城就是沙子,名字却叫大河。
王全一听大河便觉得奇怪,全大周叫大河的地方不少,可刮着沙子的据他所知只有一个,那就是西北军事重镇大河驿。
二十多年前,边疆不稳,大河驿上的百姓早就迁到了几百里外的永州,留下基本都是戍边的将士及其家人。
汤明泉他一介书生,却带着妻儿定居在哪里,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等将汤明泉受贿案查清楚,他立刻快马加鞭去了趟西北。
可是,没找到汤明泉,却找到一个叫杨成的人,年纪跟汤明泉相仿,也有个说着江南口音的夫人和个十来岁名唤蓉蓉的女儿。
至于这杨成,大河镇还有老军户记得他,是个斯文的教书先生,听说本是江南人氏,因为二王叛乱,带着夫人一路逃到了大河镇,还在这儿生了个女儿。
大周大举进攻北蛮时,他将妻女送走,自己投身进了军营,听说后来被永安侯挑中,放在身边做了个谋士,突儿兀都一战,便死在了荒漠中。wWw.qikuaiwx.Com
石奎看着沈熙,神情激动。
“公子,当年突儿兀都之战处处透着蹊跷,顾勇行事也不合常理。这杨成从大战中活下来,却隐姓埋名远走江南,看来,当年真是另有隐情!”
沈熙看着他,心中一叹。
那场战事于昌平候府来说,是天大的灾祸,不光死了寄予厚望的下一代掌舵者,还改变了这府里很多人的人生轨迹。
报仇心切的昌平候因不听圣令,擅自带兵追敌,在外辗转三月,回朝后便被革职反省,最后连兵权都被夺走,彻底成了闲散人。
想当年,沈远柱身中数箭,却单枪匹马于几百人的包围中将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圣上救了出来,是何等的英勇盖世。
圣上初登大宝,朝中多有不服,再加上二王叛乱,南方大旱,一时间朝堂内外人心惶惶,又是他持刀立于殿中,不惜背上骂名也要力挺,随后散尽家财捐粮捐物,又带兵南下,四处征讨叛军。
战事平息,他已一介平民之身获累世侯爵之耀,掌管八十万大军,权倾朝野,门庭若市,又是何等风光。
可惜,世事变幻,人生无常,战事成就了昌平候威名赫赫,也让他折戟沉沙,彻底退出了权力圈。
老夫人因痛失长子,哭瞎了眼跪断了腿,从此再没能走出这座候府。
昌平候次子沈瑄,因自幼同兄长亲厚,得知兄长战死,又亲眼看了沈昭那看不出人样的尸身,一时迷了心智,足足养了半年才有所好转。
可惜,人虽清醒了,却像是变了个人,从此再不提刀舞枪,苦读几载后,勉强中了个同进士,便干脆自请外放,再没回过京师。
就连石奎,也因不满圣上对候爷的处罚,干脆辞了官,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候府护卫。
整个昌平候府就此衰败萧条下去,再没了往日的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如今,知道那场战事可能另有内情,这候府众人哪里愿意放过,恨不得将当年的事情立刻查个水落石出,找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若要查,那就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沈熙自觉是当天和尚撞一天钟,说不定明日一睁眼,秘密被揭开,自己就成了候府的耻辱与弃子。
自身尚且不保,她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再说,害二娘的凶手已经查明,虽不是出自她的手,可楼妈妈终究是死了,不管这背后有何隐情,至少也算是替二娘报了仇。
她垂下眼眸,轻声道,“石叔,这事儿,要不还是等祖父回来再定夺吧。”
石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侯爷的去向其他人不知道,三公子肯定猜得出来,等侯爷回来,那得耽误多长时间!
他只当他年纪小,一时被吓住,不知这件事的重要性,自然也不再多言。
送走沈熙,他立刻调派人手,一面让人往北去给候爷送信,一面命王全休息些时日,继续顺着杨成这条线查下去,同时,再让人去查当年永安候部下是否还有其他幸存者。
沈熙既然拿定了主意,自然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可在面对老夫人时,到底存了一丝愧疚。
沈昭的战死对她而言,只是一段令人惋惜的过往,对于老夫人而言,却是痛彻心扉的失子之痛。
这么多年,老夫人耿耿于怀,一直想要个真相,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孩子又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那样的惨状。
她叹口气,说到底,她还是没有真正让自己融入这座巍峨的府邸。
顾潜听说王全回来了,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上沈熙一面。
他已有大半月没见到沈熙,知道她给宋牧亭解围,与璞玉把酒言欢,快刀斩乱麻整顿了她父亲的后院,甚至还怂恿自己的嫡母二嫁,独独没有与他的交集。
站在一墙之隔的院子内,他很想翻身过去,去问问她,可改变了主意?
还想告诉她,自己愿同她共白头,同赴死!
沈熙却不在府里,长生突然送了消息,说是宋先生要回乡定亲。
她一听这话,惊得如同亲见七月飞雪,哪里还坐得住,连忙牵了老白,直奔城外。
素斋里喜气洋洋,宋牧亭红着张脸不停地冲着大伙拱手作揖,脚下放着包袱,箩筐和竹篓,大大小小足有七八个。
见沈熙进来,大伙儿忙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告诉她这件大喜事。
昨日傍晚,有个大兴来的人找到了素斋,传来宋牧亭他娘的话,说是他娘在家里给他张罗了门亲事,让他回家见见丈人未婚妻,择个日子把亲给成了。
大伙儿知道了都替他高兴。素斋里光棍不少,一辈子没媳妇也正常,可宋先生识文断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样样儿都懂,这样的人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
这不,果然就有人上赶着来做亲,还是有上百亩地的殷实人家,光嫁妆银子就能带过来四十两,更不要说其他的东西了!
陈掌柜听完来人的夸赞,连说了三个好,比自己儿子娶亲还高兴。
一大早,他就亲自带着人下山采买,半匹粉底红花绸子布,半匹雪白松江布,一对儿小指粗的绞丝银镯,二十斤的白糖,二十斤猪肉,外加两条一尺来长的大青鱼,既体面又实惠!
菊嫂又给他煮了一锅豆子豆干卤蛋,给他带回去招待客人。
沈熙听着他们叫着,笑着,脸上也跟着浮起笑。
等人散了差不多,沈熙这才走上前,笑容有些僵,“恭喜宋大哥,不过,怎会如此突然?”
宋牧亭从昨日起,这脸就一直热着,这会儿见大伙儿都散开了,浑身一松,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说是听人介绍,母亲也觉得好,便应下了。”
“成亲这么大的事,这么突然,宋大哥还从未见过。”沈熙有些无语伦次。
宋牧亭却没注意到,也顾不上,“母亲既然说好,那,定然”
他一想到同乡口里的女子,长得好,人也能干,不由得脸更红了,话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沈熙看着他,死死握紧拳头才没让自己落下泪来。
她的小院还没来得及修整,陪她相守的人却成了别人的相公。
她虽谈不上对宋牧亭有多少感情,可这一刻,却像是丢了自己挚爱了一生的情人。
她将鼻尖的那股酸意压下,抱拳拱了拱,转身飞奔出了院子。
顾潜还没到山下就见沈熙迎面拍马而来,转眼又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草木香。
他立刻掉转马头,追上前去。
铁柱从后面赶上,一见这情形,忙挥鞭上前去拦,墨棋立刻横在中间,两人当即在路上动起了手来。
沈熙一路狂奔,入了城门,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或喜或悲,或来或往,却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又该去向何处。
她想要的从来就握不住,二娘不在了,自己一眼挑中的相公也没了,还有什么是自己的?
忽然,她想起她的小院,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前行的方向,吆喝一声,扬鞭飞驰而去。
顾潜跟在后头看着她停下,正要上前,转眼就见人又策马狂奔,卷起一阵惊呼。
他眸子一沉,脸也跟着黑了下来。
那宋牧亭不过定个亲就让她如此失态,难道当真是用情至深了?
一想到这个,他就恨不得掉头杀了宋牧亭。
他一边紧盯着前面的人,一边小心避让两边来往的行人车马,丝毫没注意她的方向不是候府。
他一路追到了二郎巷附近,转了一圈,远远看见一匹马孤零零地立在那头巷子里,皮松肉塌,身上的毛色更是参差,正是沈熙那老马。
他忙跳下马,左右查看了一番,果断翻进了一旁的宅子里。
院子空旷无比,草木横生,被他惊起的鸟儿转眼又落到了另外一边,闲适地在树枝间来回跳跃,几只野猫忽地从草丛间跃起,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一看就是荒弃很久的宅子,不知她为何来了这里。
虽没见到她的人,他却本能地知道她就在这里。
他抬脚朝着不远处的正屋走去,门大开着,里头依旧空荡荡,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上面那一串脚印清晰可见,他忙顺着脚印上前。
穿过正屋,绕过垂花门,他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他,孑然独立的沈熙,那样瘦弱单薄的背影,放在这处荒凉的院子里,让他也跟着生出几分悲凉来。
他疾步上前,一把将人从池塘边上拉开,“别想不开!”
沈熙还沉浸在自己的幻境中,冷不丁被人这么一拉,目光有些迷离,“什么?”
顾潜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既心疼,却更气恼那宋牧亭。
“他一个马上要成亲的人哪里值得你这般伤神?”
沈熙这才清醒过来,她一把甩开顾潜的手,揉了揉被勒疼的手腕,问道,“侯爷又是怎么到了这里?”
顾潜随着她的动作看过去,见那细细的一节手腕果然红了一片,正暗恼着,忽听她这么问,顿时哑然。
他该怎么说?说自己是路过,不对,说自己找她有事?也不行。
沈熙看着他憋红了脸,也没能挤出一个字来,眉头渐渐隆起,脚下微动,手也朝着腰间摸去。
“我要娶你!”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笼中袖更新,第 68 章 求娶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