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先二皇子妃谋逆的案子昭告天下,圣上收回永安候府世袭爵位,贬永安候顾潜为平民,家产充公。
窦老夫人当时已经病入膏肓,得知摘爵抄家,抓着沈熙的手,叫了句阿言便闭了眼。
顾潜已经听说了老夫人过身的消息,接过丧服套在了身上,声音嘶哑,“祖母灵柩如今停在何处?”
“圣上恩准停灵三天,今日一早,三公子便带着老夫人的棺椁去了城外的大光寺,她让属下在此等候公子。”
顾潜听说是沈熙替他操办丧事,顿了顿,道,“走吧!”
两人出城到了大光寺,一进偏殿,便见殿中央停着一口黑漆棺椁,他眼中一热,倒身便跪了下去,头埋在两臂之间,双肩颤抖,久久不见起身。
沈熙见状,默默叹了口气,示意墨棋退下。
一炷香后,见地上的人渐渐平静下来,她开口道,“还请节哀。”
又过了半晌,顾潜这才直起身,也不看她,只盯着面前的蒲团,“多谢沈姑娘替在下奔波,顾潜不甚感激!时日不早,姑娘还请早日回城,以免耽搁。”
沈熙烧着纸的手一顿,目光落在他那消瘦的侧脸以及颌下寸长的胡须上,没有说话,继续朝火盆中投着纸钱。
待手中的纸都烧完,她又冲前面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二话不说,便朝殿外走去。
顾潜微微侧头,余光中,她那一身素白裙摆随着她的转身旋出一道轻巧的弧线,接着便干脆利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草木香。
他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膝头,不让自己起身去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口。
见沈熙从殿内出来,青羽和墨棋两人对视一眼,青羽冲进殿内,墨棋当即就去追人。
“三公子!”
“回来!”
青羽跪在顾潜身后,声音哽咽,“公子!三公子可是在老夫人床前亲口说了她是您未过门的妻子!”
顾潜浑身一震,却没开口说话。
他拿起一叠纸钱,投进了火盆,看着火苗瞬间燃起,又渐渐委下,直到所有的光和热埋在灰烬之下,再也看不见,自己也仿佛同这灰烬一般,轻轻一吹,便烟消云散。
永安侯府不在,他亦成布衣,又有何资格娶她做妻。
“你们也走吧!”
青羽还要再说,却被墨棋一把拉住。
昌平候听说沈熙被顾潜“赶”了出来,冲着老夫人直瞪眼,“我说让你拦着她,你非不让,现在好了,上赶着被人踩脸!”
老夫人也摇头,“行了,你就少说两句,仨儿还指不定怎么难过呢,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
昌平候一听这话,当即提了刀,就要往外走。
老夫人叫不住,只得让人去喊沈熙。
沈熙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就听说侯爷提刀要出门,连忙赶去拦。
昌平候看着一身素白衣裙,女子打扮的沈熙,怎么看怎么别扭,沉着脸道,“你快放手!”
“不放!祖父你说过,我与他的事儿您不管了,您可不能言而无信!”沈熙却像是没看见他那张黑脸,依旧冲着他笑。
昌平候拽了拽缰绳,气力小了夺不回,力气大了又怕伤着她,气得干脆从马上跳下,“不管了,不管了!”
说罢,气冲冲地又往回走。
第二日一早,昌平候便找到了钱将军。
钱大同听完他的话,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这话当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快帮我想想,哪家有合适的小子,我要求不高,能在我手上走过二十招就行!”
他想了想顾潜那张小白脸,虽不甘心,到底加了句,“不过,长得也不能太难看,至少,得跟顾潜那小子差不多!”
钱大同闻言,哈哈笑了几声,搓着手道,“还用得着问别人?我家!我家可是有两个孙子!随你挑!”
“你那大孙子好像定了亲了吧?”
钱大同一摆手,“差点儿忘了这茬儿,那就老二!老二可是长得一表人才,人也聪明,现在虽说走不过二十招,再过几年不要说二十招,一百招都不成问题!”
昌平候脑子里闪过钱小钱那白胖大脸,小鼻小眼,皱了眉,“你家老二好像才十二吧?”
“没事,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我这就让小钱给你磕头,咱们以后就真是亲兄弟,一家人了!”
他话音刚落,钱小钱一头冲进来,扑倒在地上,“祖父饶命啊!”
他这刚刚知道自己的拜头大哥是个女人,他祖父就想将自己送给这女人当夫君。
一想到自己端着洗脚水,跪在地上给沈熙洗脚,他就觉得自己下半辈子都没活下去的勇气了。
昌平候将交好的人家走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看上眼的,不由得又气上了三分。
没过几日,城中便到处传出昌平侯府三公子是女儿身的事,一时间满城皆惊。
三公子虽说与顾潜之间传过分桃断袖的流言,一时成为城中笑谈,可他捐银赈灾,救济穷困,替百姓开言,大伙儿都铭记在心,赞他既忠且义,至于他替昌平候鸣冤,孤身赴西北,更是让众人敬他一个勇字,可谁能想到,这样的忠义仁孝,果敢勇决的人,她竟是个女子!
百姓议论纷纷,有人不信,有人鄙夷,更有甚者唾骂她不尊女德,行事张狂,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等圣上一道收沈熙为义女,册封其为平阳县主的圣旨下达之后,城中再没人敢非议了。
昌平候捧着圣旨仰天长笑,这下谁还敢嫌弃他家仨儿!
之前他还偷偷摸摸地找人家,如今他干脆就来个比武招亲。
昌平候府的台子还没搭好,就有人上门了。
先是顺天府尹王大人送了拜贴,接着又是太子妃娘家托人替自家的公子求娶,随后上门的越来越多,昌平候来者不拒,只差敞着大门催人进了。
可他看了一圈,也没看上一个合适的。不是身手太差,就是说不出人话,勉强看得上的,长得又五大三粗,比自己还高上一头,他又怕他把自家孙女压断!m.qikuaiwx.cOm
到了这会儿,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孙女的眼光就是好,那顾潜虽不是东西,可要身手有身手,要相貌有相貌,说的话他还听得懂!
曾经的昌平候三公子摇身一变,成了圣上亲封的平阳县主,接着,昌平候府满城招婿的事也传到了京外。
青羽将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給顾潜听,说到顺天府尹家的孙子为沈熙写诗作赋,公子没反应,说到工部侍郎家的二公子为沈熙做了一盏精巧绝伦的花灯,公子还是没反应,说到广平候的小儿子和康成伯家的大公子为了沈熙大打出手,公子依旧没反应。
墨棋掀了掀眼皮,开口道,“听说前日武昌伯的孙子借着醉酒,乘夜闯到了宣武阁。”
顾潜手中的碗吧嗒一声搁在了桌上,起身去了草庐。
三年后,京郊顾家庄外忽然来了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富贵子弟,当头一人面若冠玉,唇红齿白,只见他在顾大的茅屋前转了一圈,转头问身后的一瘦高少年,“当真是这里?”
少年点头,“就是这儿没错!”
贵公子看了眼破败荒凉的草屋,嗤笑一声,“出息!”
扛着锄头往家赶的青羽见门前围了一圈人,立刻飞奔向前,“你们什么人,干什么!”
话喊道一半,他就哑了声,立刻倒身跪拜,“草民叩见三皇子!”
“顾潜呢?”
青羽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抬头一看,见他身旁竟是猴子,眼睛一亮,目光立刻在人群中搜寻起来。
“看什么看!问你话呢!”璞玉不耐烦,高声问道。
“回三皇子的话,我家公子在田里呢。”
璞玉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锄头,不可置信,“你说,顾潜下地?”
“走,都跟小爷去看看!”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兴奋和幸灾乐祸。
十几人也不下马,直直朝着村子尽头跑去。
顾潜头戴斗笠,身穿粗布短褂,裤脚高挽,正蹲在沟边洗着手上的泥,忽听得身后马蹄声阵阵,立刻起身,一旁的墨棋更是抄起锄头挡在他身前。
转眼,人到了跟前,两厢一照面,连打算看笑话的璞玉也沉默了下来。
世上悲哀的不光是美人迟暮,还有将军握锄。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给我洗干净了扔上马!”
顾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丸二一个熊扑,掉进了沟里。
“蠢货!是回去洗!”璞玉一边骂一边在马上笑个不停。
顾潜扫了马上的十几人,手下掌风不停,“三皇子大老远来,难道就是为了戏弄在下?”
“戏弄?你调戏了我家妹子,难不成就这么算了?大爷今天就捆了你给她做上门女婿!”
沈怀旭笑着拱手解释,“顾公子,你与舍妹尚有婚约,舍妹一直等你至今,如今你孝期已过,今日便是良辰吉日,我们这是来接你回京成亲了!”
顾潜闻言,手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她,一直等我?”
璞玉脸上的笑倏地变成了寒霜,“丸二,再给他洗洗!”
一行人带着洗刷干净的顾潜一路狂奔,终于赶在城门关前赶进了城。
槐树胡同张灯结彩,曾经的杜府已经换成了沈宅。
顾潜被众人推着进了大厅,只见堂中,沈熙一身大红嫁衣,身姿窈窕,面若桃花,立在灯下,冲他颔首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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