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小说>都市小说>>第 1 章 第 1 章
  “若是心怀旧梦就别再无疾而终”

  「又出事了。」

  彭楚粤甫一接起电话,就听到伍嘉成在那头说。四个字简明扼要,一点缓冲也无。

  他烂摊子收拾惯了,一听就头痛。抚着胸口准备视情况严重程度看要不要去药箱里找顺气丸。随后平心静气,做好心理预备,决定不管那头伍嘉成说什么他都不会再慌乱。开口问道,

  「说吧,夏之光又怎么了?」

  「我没怎么!是焉栩嘉怎么了!」

  夏之光在那头扯着嗓子嚷。

  彭楚粤顿时头都炸了。他知道焉栩嘉习性,一般不闹事,要闹就搞个大的,轻易收不住场。

  果不其然。

  纸条是赵磊找到的。经纪人有事联系不上他,一直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又四处见不着人。就求助到了赵磊那儿。赵磊试了试也没联系到,不禁心生疑惑。他手上有焉栩嘉在北京的公寓钥匙,于是和经纪人一起去了一趟。手机被平平整整放在入门处的餐桌上,CALL过太多次早就没电关机了。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潦草写了几个字说不用报警。

  然后人没了。

  周遭一圈人都问了,但毫无征兆和缘由,没人知道怎么回事。纸条经由赵磊确认过,是他本人的字迹。刚刚杀青了一部剧,从组里出来还在短暂的休息期,接下来的日程里只有零散几个通告要赶,倒是可以临时找理由推一推。

  彭楚粤挂了电话匆匆赶去公司,刚才的通话里他听伍嘉成说了事情大概,又听在场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补充完细节,被叽叽喳喳吵得思绪一团混乱,一时半会想不出解决办法,甚至判断不了是他自己闹失踪还是被人掳走,急得昏头,就去凶夏之光。

  「抓回来就把你俩一起打一顿!」

  夏之光也正毫无头绪地在会议室里走来走去,听到这句话手一甩跺着脚委屈死了,关我什么事啊。他委屈到蹲在地上去当陆思恒的腿部挂件,要哭不哭地抱着哥哥的腿。

  陆思恒算是在场唯一一个编外人员,这种时候不卖乖撒娇作乱了,反而比夏之光镇静许多。大事之前总是成年人更为镇定,他抚了抚夏之光头发,安抚他说谁叫你之前让阿粤操心太多。

  哇唧唧哇乱作一团。霍麻辣都在笼子里不安地到处跳动,被焦虑的氛围感染。现在没人有心思逗兔子。

  「有跟龙总说吗?」彭楚粤坐在会议室长桌前,十指交握撑在桌上头疼了一会儿,扭头问伍嘉成。

  「没有,怕闹大了暂时压着。现在只有经纪人和负责管他事的几个工作人员知道。这不召人来一起想办法吗。」小伍哥说。

  欢欢哥焦头烂额,揉着额角叹气,我本来还觉得他比夏之光省心多了,夏之光还蹲在地上处于放弃治疗状态,苦兮兮地抱着陆思恒腿没放,闻言急着撇清自己,说拉踩要不得啊,我是无辜的啊怎么老是莫名跟着中枪。我顶多也就弄掉身份证。焉栩嘉这是把自己人都弄掉。周震南笑意盈盈提醒他,那不叫顶多了,得亏当时好心人给你捡着,回头欠两三百万还的你妈都不认识。小伍打断他们的拌嘴,好了好了。别偏话题了。先找人吧。赵磊你怎么不急?

  他转头问。

  赵磊一个人在旁边气定神闲坐着。案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者已经镇定下来了,凭借着对好友多年的理解还有某种无端的信任,还有心思慢悠悠喝口咖啡。

  「他会有他的想法的。」

  然而这份镇定无甚用处,拯救不了会议室里焦虑的氛围。彭楚粤长吁一口气,往后倒在椅背上,依旧头疼得要命。讨论进程陷入凝滞。伍嘉成在旁边拍拍他,问他在想什么。彭楚粤仰头看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在想他戴个百十来万的表有什么用,还不如戴个AppleWatch能打通电话呢。」

  「他要戴的是AppleWatch,现在肯定跟手机一起躺在这里了。」赵磊说。

  彭楚粤想了想,无力地挥挥手,「你说得也是。要失联就决不给自己身上留下任何通讯工具。抓回来应该给他安一个防拆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好好管管叛逆儿童。」

  话题稍微轻松了一点,夏之光也开始跟着小脑瓜滴溜溜地转,「难道是之前在山里拍戏的时候看上了人家姑娘,回来后思来想去半天还是放不下,偷偷跑回去私定终身了?」

  他蹲在地上乐呵呵地异想天开。

  陆思恒哭笑不得敲他脑袋,「就你脑洞大!」

  这事没敢去告诉他父母。赵磊从小小嘉那里拐弯抹角打听到焉栩嘉没回家。小小嘉天真无邪,说哥哥不是还在剧组里封闭拍戏吗,我们为了不打扰他工作,最近都很少联系他。赵磊这才知道焉栩嘉没知会家里之前那部戏已经杀青的事,脑子转得飞快,赶紧补充说对对对还在,我记错时间了。把事情圆过去。

  他最要好的亲友团都在这里了,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收到一点消息。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谷嘉诚黑着脸,面色不虞,「……净知道给人添麻烦。」

  「等一下……还有一个人,去问问。」

  彭楚粤倏然从椅子上坐起,咬着牙。

  「去问问……何洛洛知不知道什么。」

  一群人静默了半晌,周震南先发话。他挥了挥小短手说哎呀我以为你要说谁,我们都不知道,何洛洛能知道什么。

  「也说不好……」赵磊沉思着应道。「问问吧,多探听条消息渠道总不是坏事。」

  何洛洛遗留了一些旧习性,听到焉栩嘉的事就心惊。他听彭楚粤几句话简单说完来龙去脉后就懵了,轰然晕头转向,抓着头发说我不知道呀。我,我……

  他哽了一下。话说得有点艰涩。

  「我好久没有跟他联系了。」

  他慌得没有主意,说话都打结巴,反倒来问彭楚粤。「怎,怎么办呀欢欢哥……到底会不会是绑架啊……」

  彭楚粤放下电话生无可恋,完了。救命稻草找错了。周震南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毫不意外摇了摇头,我就说吧。

  气氛实在有点焦急,赵磊宽慰大家说字条是他留的,也许过几天就回来了。伍嘉成难得皱着眉头,但这样安危未卜怎么叫人放得下心,现在人没了也不是个事。工作还搁在那呢。赵磊停顿了一下,同意了这个说法。也是,还是找吧。说不定嘉哥这回是童心未泯想玩一下捉迷藏,他开玩笑说。

  那边何洛洛也在想这件事,脑子里还嗡嗡的发晕。他接电话前本来正化完妆坐在休息室里待机,等着一会儿接受杂志采访。经纪人推门进来看他准备好没有,就见他坐在那儿丢魂落魄的,愣怔着眼神发直,不禁伸手在他面前晃晃,

  怎么了?

  何洛洛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面前还有正事要做,赶紧摆摆手。

  没,没事……

  彭楚粤上来第一句话说,洛洛你冷静一点听我讲,他听完第二句就冷静不了了。慌乱之下甚至灵光一闪抱着侥幸问对方该不会是在进行什么节目的游戏环节或者整蛊环节,然而彭楚粤在那头叹了一口气,「要是就好了。」

  他不知道焉栩嘉缘何突然失踪,闹出这样轩然大波。但是大多数时候,他行事的确很稳妥,以不给他人添麻烦为原则的稳妥。是条理清晰解决麻烦的那个人。令人安心。

  刚才电话里说的是实话,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有跟焉栩嘉联系过。限定团的两年时间里倒是天天待在一起。甚至那时候,他们足够亲密。

  亲密到总是令何洛洛产生跨越界线的错觉。他变得非常依赖焉栩嘉。

  他心里的感情是越界的。

  他当然知道。

  从一开始,他对焉栩嘉的好意就太过明显。甚至工作人员都或明或暗地提示过,太多目光注视着,表现得太直白无遮掩对他自己不好。何洛洛自己开始没对这份感情下定义,只闷头闷脑往前冲,一切循着本心行动。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质了。

  亲密关系终究避无可避,逃不开也藏不了。

  唯一欺瞒不了的是本心。

  那时他们的确很暧昧。对视时擦出电流与火花,心照不宣的默契,占有欲和旁若无人的亲近。甚至于被他藏进生日祝福里的隐晦传达。总忍不住在被焉栩嘉搂住笑闹时,掺几分真心,添几分多余的希冀。

  可是他不能跨出那条界限去,他枕着很多不能辜负的期待,承着远大理想与前程,被很多更为重要的东西束缚。细小的喜欢从喉咙口扎根生长,沿途刺伤出迟钝的隐痛,汲取他每一次心脏的跳动作为养分,最终长为破败枯萎的花朵。

  他很小心地把那些心思拢一拢,收一收,框回无人知晓和应声的沉默里,蹲下来对它说,你不可以见到太阳。

  何洛洛向来擅长竭尽全力努力,在忍耐这件事上也一样。

  况且没曾真的剖出口,谁又知道是否所念非同。

  也许于对方而言,不过就是亲密挚友。

  成团的第二年夏天,三专成绩不错,团也拿了奖。大家回别墅后兴奋得睡不着,于是高高兴兴决定临时开个睡衣party。刘也在厨房里准备炒点素菜,张颜齐翻出了过年时带过来一直压在箱底没机会用的火锅底料,电磁炉上摆的汤锅咕嘟咕嘟地冒热气,夏之光在冰箱里哐当哐当地找阿姨在冷冻室里留了些什么储备,七拼八凑给他凑出来一些食材,翟潇闻则跑回房间去翻零食储存,抱着自己零食箱贡献出来给大家吃。

  剩下的一圈人没事做,除了在厨房里帮忙的,围坐在地毯上打一夜狼人玩。周震南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一拍脑袋,哎呀忘了没有饮料了,你们来个人出去买吧。

  焉栩嘉扔掉手里的卡牌。我去好了,他站起来说。其他人也不客气,纷纷报自己要喝什么,然后焉栩嘉一个个记在备忘录上。

  十一瓶有点多,他一个人拿不完,旁边赵让本来要站起来帮他了。谁知道焉栩嘉视线逡巡一圈,目光落在他身上,点名说,何洛洛陪我去吧。

  何洛洛于是起身跟他去了。

  两个人换上鞋出门,小区外不远处有个常去的711便利店。他们去那里买。晚上十一点路上往来行人稀少,路灯接踵洒下一盏盏澄明白光,蝉藏在夏夜里鸣叫。迎面拂来的晚风里有尚未散尽的燥热。何洛洛还在方才颁奖典礼的兴头上,深夜出来散步透气心情不错,愉快地边走边蹦跳,焉栩嘉没说太多话,两手插在口袋里,很耐心地听着他叽叽喳喳,偶尔带着笑意应上一两句。

  他们买完从便利店出来,过一个红绿灯,路对面就是小区门口。两个人拎着袋子刚走出没两步,何洛洛突然被焉栩嘉拽着拖回了便利店里。后者神情倏变,警觉地瞄着外面,蒙着嘴小声地跟他说话。

  「正门外面好像有私生在蹲。我看到门口停的那辆车里有镜头反光,还戴了口罩。刚刚出来时没有,估摸是刚到的。」

  「啊!」何洛洛顿时也有点紧张,不安地往那个方向偷偷瞟了两眼,又转回来求助地看焉栩嘉,「那怎么办?」

  他慌乱时习惯性地依托焉栩嘉来想办法。

  「绕一圈,从后门走。」焉栩嘉脑子转得快,很快心生一计,抓过他的手腕。便利店刚刚那个出口也不能再走,挨太近很容易被发现。跟熟识的店员说明了情况过后,店员通融地放他们从收银台后面仓库的货运入口离开了。

  小区有个隐蔽的后门,不过他们得先绕回正路上。便利店的仓库外面是条没有灯的小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路灯光遥遥映亮半爿夜空,在泼墨一样的夜里染出模糊微弱的光晕。

  小路蜿蜒且窄,两个人沉默地一前一后走着,焉栩嘉走在前面给他开路。

  人世灯火仿佛突然被透明的玻璃罩隔断,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影影绰绰地浮游,通透又安静。

  黑暗和陌生的环境使何洛洛压力陡增。夏夜燥热的空气将他裹作一团。如果没有焉栩嘉,他是不太敢一个人走这段路的。

  焉栩嘉在前面专心探路,没有回头,笃定他会好好跟在身后。一只手拎着袋子,另一只手空着,随着步伐摇晃。何洛洛盯着他空着的那只手,心底的紧张不安化作冲动和勇气,倏然想要上前去牵住。

  虽然可以辩解作是因为害怕,但他总觉得,如果现在伸手牵上去的话,某种一直以来勉强维持的微弱平衡会就此打破。

  内心掂量斗争反反复复,最终也没有实行。

  他不记得那段路到底是短还是漫长,他好像跟在焉栩嘉身后,走了很久很久,眷恋和不舍让迈出的每一步都被无限拉长,鲜明地烙印在记忆里。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他还没有满足而安稳地将对方背影看够。

  回到路灯光明亮映照的正路上时,焉栩嘉明显松了口气,像往常一样习惯性伸手过来揉揉何洛洛后脖颈,是放松过后安抚的意思,何洛洛乖乖任他揉了,安分地回给他一个顺从的笑容。

  没让他知道自己方才究竟吞咽下了什么冲动。

  在很久以后的后来,何洛洛也曾经想过,如果他当时鼓起勇气,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他不敢说出的真心,仅仅在那么一次里,被搡着差点冲破藩篱。

  午后两个人在排练室里等其他人,外面暴雨下得淋淋漓漓,何洛洛趴在窗口往外看,下雨天的十字路口川流不息,雨幕里循序亮起鲜红的汽车尾灯,喇叭声此起彼伏。他们这个车来得早,其他几辆车却一直没到。焉栩嘉刚刚接完一个电话,朝扭头回来用目光询问情况的何洛洛耸耸肩,「前面那个路口出了车祸,都被堵在路上了,可能一时半会到不了,让我们多等一会。」

  何洛洛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有点困倦。他们已经等了一阵了。但外面雨越下越大,大概还有的等。

  只有两个人的排练室里空旷寂静。阴雨天光线阴暗,室内没有开灯。徒有雨声噼里啪啦地空荡回响,波纹一样荡漾出涟漪。他继续趴在窗口百无聊赖地看外面往来的车流。

  随后他听到焉栩嘉在小声哼歌,只是在喉咙里很含糊的随口哼唱。

  在何洛洛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条件反射本能地接上了下一句。虽然那之后也反复练过很多首歌,但这首实在太熟悉了。于他而言,或者于焉栩嘉而言都有特殊意义,刻在骨子里一样熟悉。星光岛四月夜晚练习室里的白炽灯光又倾泻而出,潮水一样漫无边际将他扑拥。

  焉栩嘉本来低着头盘腿坐在地上玩手机,只是随口一哼,没打算继续唱下去,意料之外响起的声音让他诧异地抬起头,看见何洛洛已经从窗台跳了下来。于是也跟着来了兴致,清清嗓子跟着接起了下一句。

  何洛洛虚虚握着右手,假装手里握着话筒,朝他走过来。焉栩嘉接收到对歌的信号,马上状态全开。排练室突然变成了双人对唱的彩排舞台。

  他们笔直地对视,焉栩嘉望进那双清澈且深情的,仿佛会说话一样的眼睛时,花了点力气才忍着没逃开。

  怪不得何洛洛的粉丝总是说他眼睛像星星。

  两个人就这样完整地对唱完了整首《Lesion》,他们其实没有共同合作过这首歌,但每一个分part的切换都接得默契又天衣无缝。何洛洛一不小心唱得太投入,眨眨眼睛还在意犹未尽。焉栩嘉带着笑意揉揉他脑袋,「行啊,还没忘。」

  得了夸奖让他十分受用,何洛洛很是骄傲,自信满满地一甩头发。「动作我也没忘。」

  「行啊,那跳一遍。」

  横竖无事,焉栩嘉说着就给他把场边休息用的沙发拖到排练室中央,点开手机放起了音乐。盘腿坐下来托着下巴当观众。

  虽然放话成那样,但很不幸,有的人跳到一半就忘了动作。

  「呃…这里怎么跳来着?」

  他动作还卡在那里,眨着眼睛问焉栩嘉。

  焉栩嘉本来在尽职尽责当观众,准备一会给他鼓掌欢呼,闻言噎了一下,稍微有点无可奈何和失笑,「你问阿粤都比问我有用,我们是两套舞来着,你忘了。」

  何洛洛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他的确忘了这回事。毕竟他们出营后一直跳同一套舞。他跟焉栩嘉位置对称,习惯了一个动作,又常常需要问对方开小灶手把手教学。久而久之习以为常。

  他又反复尝试了几次,还是断断续续卡着,干脆坐下不跳了。

  「说起来我们在营里没有合作过咧。」其他人依旧还没到,他坐在地上无聊地晃脚,耿耿于怀地说。

  「在团里不是天天合作吗。」

  焉栩嘉很好脾气地哄他。

  何洛洛扁扁嘴,「那不一样。」他又拿起一个抱枕,不高兴地往地上摔打。

  焉栩嘉妥协了。那你教教我吧,他站起来说。我陪你跳一下你们组的Lesion。

  吼吼。何洛洛抓着那个抱枕,毫无灵魂地躺平在地上,视线聚在天花板,随口应他话。明天我就被猫姐姐挂不让对手位的C位当C,给我当伴舞。仗着嘉嘉教养好就把他从C位挤下来镶边,抢镜头抢热度,帖子能轮十页,我都想好了。她们平常是这样撕吧?

  他爬起来问焉栩嘉。

  哪那么多事,别瞎冲浪。他编得像模像样,煞有介事,焉栩嘉不禁被他逗笑。跳同样动作的双人舞行了吧,他抓着何洛洛的手把他拖起来,来一起热舞。大不了我也教教你B组的。

  小琛哥率先推门进来,外面雨下得大,就算下车到进门只有几步距离,伞也湿透了。他甩着长柄伞上的水,一转头过来听到熟悉的BGM,看见两个人对着镜子在跳Lesion,一时间瞠目结舌,仿佛时间穿越,你们这…干什么?还没解散就开始追忆往昔??

  结果那天练舞休息间隙热热闹闹讨论了好久公演时的事。

  R1SE有一次晚上关了灯在客厅地毯上用投影幕布集体看恐怖电影,吃完阿姨做的晚饭难得闲着无聊,赵让提议的,一群人纷纷举手高呼那得吧。反对意见只有零散两三个。焉栩嘉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想要挥手缓缓告退下线,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各位玩得开心。何洛洛二话不说直接就是溜。蹑手蹑脚想要跑的时候被勒令不许逃集体活动。夏之光一手拎一个,提溜着衣领拖麻袋一样把护法位双双拖回来。不管两个人眼神失去高光。赵磊则在楼梯口笑呵呵地堵说要去喂宅小文的翟潇闻。面容和善,寸步不让。周震南啪啪拍着茶几说把门给我焊死了,今天谁都别想跑。来,赵让,挑最吓人的放。我我我我隔音耳塞已经准,准备好了。一会眼睛一闭什么都不怕。实在不行齐唱一首谁都别吝啬来壮胆,跳个集体风车舞。发言半路变形,暴露了自己也害怕的事实。张颜齐和姚琛自觉地坐得离他远了一点,并告诉刘也说周震南被吓到会咬人。咬起来生疼。刘也叹口气摇摇头,善良地走过去给周震南怀里塞了一个宜家的鲨鱼玩偶,得到一枚感恩戴德的眼神。要走的时候被周震南抓住衣袖强颜欢笑,满眼写着施主不如留步再叙一叙,在家睡公主床的小孩也只有跟公主一样纤细的胆量,也,也哥…

  刘也又叹了一口气,在他身边盘腿坐下了。

  周震南有了底气,往他身上靠了靠,马上又大手一挥,气势高昂,赵让,放!

  何洛洛缩在最后排瑟瑟发抖,自欺欺人地藏在赵让和赵磊后面,不知道应该先堵耳朵还是捂眼睛。他是真的怕。其他人聚精会神注意力集中在剧情上,时不时零零散散发出惊呼,没人管他。过了会,焉栩嘉从前面默不作声偷偷摸摸溜到了他旁边来。蹲坐着用手臂环住膝盖,蒙住下半张脸一言不发。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像寻求一个友军一样,拼命往焉栩嘉旁边蹭了蹭,揪住他衣服。

  嘉嘉你是不是也吓到了啊。嘉嘉我们挨紧一点。何洛洛小声地说。焉栩嘉不太情愿丢面子,模糊地嗯了一声。接着猛然遭遇毫无预警的jumpscare,周震南在前面发出毛骨悚然的惨叫。何洛洛本来没看到画面,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得伸手一把抱住了他,焉栩嘉直接埋头鸵鸟一样躲进了他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一直往他胸前拱,何洛洛呼噜呼噜揉了一下焉栩嘉头毛。突然觉得自己这种时候是个哥哥,要保护小嘉。结果马上就被持续高能的剧情吓到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只会本能地抱紧焉栩嘉发抖。焉栩嘉错手错脚地抓紧了他,也在抖。两个人毫无形象抱作一团,互相都抓得紧紧的。

  电影放完之后关了投影,重新开灯。所有人无力地横七竖八倒在地毯上,纷纷发出劫后余生的感叹。赵让在前面回头看见他们两个的样子,无情嘲笑他俩抱在一起好好笑,招呼大家赶紧都来围观。焉栩嘉手还抓在何洛洛背上没放开,咬牙切齿,赵让你不要想我下次帮你滑板换轮子了。何洛洛哭丧着脸说我好怕…我今晚肯定睡不着了…一定会做噩梦的…

  赵磊慢悠悠加入对话,我琢磨你俩一时半会也分不开,反正都怕,不然将就一下抱团取暖算了。他去看旁边任豪。豪哥今晚我们挤挤呗?我去你们房间睡。

  任豪在玩手机,并不在意,含糊地应了。

  于是赵磊又去问何洛洛,洛洛不介意吧?何洛洛还在魂飞魄散阶段,紧紧熊抱住焉栩嘉,根本不敢松开一点点,闻言如蒙大赦,慌乱地点完头又摇头,双眼失神,理智全无,说话抖抖索索,不不不不不不不介意当然不介意磊磊你是救命恩人。

  夜色已深,大家打着哈欠起身四散回房间去睡觉。翟潇闻现在又来了精神,中气十足说也就那样。何洛洛一点都笑不出来,战战兢兢抓着焉栩嘉的衣角,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上楼梯。关上门之后他呜呜地抖,声音在发颤,什么面子也不要了,什么心思也没有了,救命稻草一样抓着焉栩嘉说嘉嘉我怕,我们可以把床拼起来睡吗。

  焉栩嘉点点头默许了,两个人哼哧哼哧动手把床推到房间中央拼在一块。焉栩嘉看看床上,又问他,被子怎么办。

  何洛洛结结巴巴,眼神里充满了迫切的祈求,誓有被拒绝就哭出来的趋势,可可可以睡一床被子吗。

  他觉得焉栩嘉其实应该也想这样做。他把赵磊那床被子叠起来放到了柜子里。洗漱完后他们关灯躺上床。何洛洛连滚带爬地钻进被子里,被焉栩嘉伸手一把搂进怀里面。

  他脑子里还是刚才闪回的恐怖画面,吓得不行,只晓得拼命往焉栩嘉怀里缩。

  焉栩嘉环抱着他,手摸索着伸过来,在被窝里紧紧握住他的手。他还记得何洛洛害怕时要牵住人的手。而这里没有粉红豹,只有焉栩嘉。不知道是出于吊桥效应还是其他原因,何洛洛觉得好温暖好安心,焉栩嘉的体温真让他安心。敦实沉稳。

  他缩在对方怀里抖了一会,把脸抬起来,想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发现焉栩嘉已经睡着了,何洛洛顿时有点生气。好像队友临阵脱逃被背叛了的那种生气。好像胖丁唱完歌发现大家都东倒西歪陷入梦乡的那种生气。气鼓鼓想要拿涂鸦笔在对方脸上画鬼脸的生气。

  猪猪就是猪猪。就算看了恐怖片却还可以心大地呼呼大睡。结果就他一个人在这里怕到睡不着。

  他坐起身,戳了焉栩嘉几下脸。圆润Q弹。试图把焉栩嘉搞起来,陪他一起失眠,结果对方还是睡得很熟。

  好想亲他一下。

  不会被发现的。

  何洛洛又退了回来。他坐在那里,就着一点淡淡的月光,很仔细地看焉栩嘉的脸。可能是白天工作精神消耗过大,晚上看片又一惊一乍的,双重意义上的累坏了,焉栩嘉确实睡得很熟。睡颜恬静安稳,伴着一点酣睡的鼻音,微微张着嘴呼吸。何洛洛觉得亲上去应该很舒服,但是,但是,算了。

  晚安。

  他最终只是小小声地说了一句,复又躺下钻进被窝里。没忘了拉过焉栩嘉的手臂搭到自己身上,躲藏进温暖柔软的羽翼庇护里侧。

  圈出来的一小块领地,就是他的抵御。

  曾经的暧昧到后来就变质沉淀成了遗憾。虽然上了同一所大学,但各自工作都忙,天南海北四处飞,大三大四基本没时间在学校,很少能够碰面。不过毕业时好歹留下了几张穿着学士服的双人合照,被他珍惜又小心地存在手机里。

  他可以在镜头前光明正大地说好朋友好兄弟好伙伴,可是再多也没有了,再多也不能说。R1SE的两年里他做了一个期间限定的美梦。梦总会醒。他知道焉栩嘉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团,他也很喜欢很喜欢,可是谁也没得什么办法。开始的时候就注定要结束。他走的时候翟潇闻坐在沙发上哭,第二天大家都要赶飞机,一个接一个地走,回到原公司去,热闹的别墅里变得空荡荡。七百日时光一夕匆促散尽。夏之光坐在旁边安慰他,两岁的水泥在他脚边打转,翟潇闻抱起它,问你可以再变成小猫一次吗。

  何洛洛拖着箱子抿着嘴途经客厅,脸上没有表情。知道走出这扇门以后,背后的十片翅膀消失,他就又要一个人飞。

  年岁往前不留情地淌,余留下一层尚且熟稔的朋友关系,都算难得。

  那段日子逐渐离他远去,成为骨血里看不见的支撑,成为他静默地安放在心底的宝物。

  愈是亲密愈是患得患失,愈小心翼翼不敢踏出。也许是因为心思没那么光明正大,他不太敢主动去联系焉栩嘉。

  如果没法得到更多,就更早斩断。

  后来在北京参加一个音乐节目时,他撞见过一次当时教他们声乐的Uku老师。老师仍旧亲密地唤他,拉过他的手随意地聊起其他人近况,说起周震南现在个子长高不少,夏之光之前排练又闹了什么笑话,也说上次碰见焉栩嘉,他怎样怎样。何洛洛笑着应她话说是吗,圆满且波纹不惊,脸色的笑一点也没有变,一点也没有垮。

  焉栩嘉后来转型偶尔接戏,接到大男主,跟女演员搭戏,也传绯闻。何洛洛在休息室里看到新闻和热搜就会想,我没拥有过,于是甚至不能说失去你。我们甚至只是好朋友而已。

  可是他还是毫无缘由地,坚信自己对焉栩嘉来说一定是不一样的,坚信他们之间的关系无可替代。他也说不好具体什么缘由,但他总是会想,他们都没有我了解他。他很奇妙地,对焉栩嘉身边那些新新旧旧的朋友,哇唧唧哇的其他同事,前后两个团里的队友,甚至上热搜的绯闻对象,都并不是特别嫉妒。莫名地笃定别人都不会有他了解焉栩嘉,不会有他们那样默契和亲近。

  嘉嘉才不喜欢那种女生嘞,他想。气场太强会跟他起冲突。我有时候被他撩炸毛了稍微凶一点点他都扁扁嘴委委屈屈。回去还跟我闹闹脾气。猪猪可难哄了。

  一定是有一点点特殊的。

  纵然他们忙得越来越少联系了。

  何洛洛很害怕。他更害怕有一天焉栩嘉在自己心里会和别人的名字一样,变得无足轻重,不再是敲出震荡的唯一钟响。幸好他接到彭楚粤电话,把这个名字复又捞出来时,他发现不是这样的。

  只不过是他藏起来没法对任何人讲的宝物罢了。

  焉栩嘉对他来讲,从来就独一无二。

  何洛洛和彭楚粤那边保持着联系,说好有消息的话第一时间互相通知,然而过去两天了,他从那边得到的反馈依然是到处都找了,能问的都问了,还是找不到人。彭楚粤甚至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发消息时语气逐渐趋于暴躁,「你要是找到他告诉他回来先准备迎接全员爱的暴打。」

  那也要我知道他的行踪才行啊。

  况且我肯定是站在他那边的好不好肯定通风报信让他先跑。

  何洛洛看着对话框哭笑不得,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根本没有头绪。他本来就很久没跟焉栩嘉联系,了解近况都只能零零散散通过看朋友圈和微博宣传,根本想不到焉栩嘉会去哪里,只能毫无边际地盲猜。他的那些朋友们都一定比他更了解焉栩嘉,可他们找不到他,何洛洛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嘉嘉会去哪里嘞。」

  他托着下巴,眼神放空地念念有词。面前调好拉花的卡布奇诺已经凉掉了,但还一口没喝。

  「你今天已经第十遍念叨这句话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念叨什么,但你如果再念叨第十一遍打扰我,我就…」经纪人坐在他对面安排下个月工作行程,到处规划确认时间,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噼里啪啦打字如飞。被念叨得烦想撂句狠话凶他,看见何洛洛那双眨巴眨巴的无辜狗狗眼,顿时又没了脾气。「…我就敲你脑袋。」

  何洛洛讨好地冲他笑笑,乖乖地安安静静不说话了。经纪人在忙,他却很清闲,于是继续专心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能想到的他可能去的地方。

  创造营?

  录制场地早就被拆了吧。他烦恼地挠头发。

  以前合宿的别墅?

  散团后公司就没续租了,而且他没事跑回去干嘛。

  何洛洛抓着脑袋想了半天,怎么都想不出来,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他实在不怎么了解焉栩嘉在这方面的习性。况且他能想到的地方,肯定早就被彭楚粤他们找过了。

  他放弃地脸朝下埋在桌子上,鼓着嘴咕嘟咕嘟。突然猛一下抬起头。经纪人正聚精会神盯着屏幕打字,被吓了一跳,「你干嘛?」

  「我之后周末两天是不是没什么安排?」何洛洛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差一些站起来。

  经纪人被他的气势压得往后退了退,看了一眼面前的行程表,「倒是没错。你要干嘛?」

  何洛洛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激动,又规规矩矩坐回椅子上。他斟酌踌躇一阵,略略有些犹疑,但最终还是说了。

  「我想请个假,回……杭州一趟。」

  他说。

  何洛洛背着背包,趴在车窗前看外面高速公路旁飞驰而过的景色。心里惴惴不安。怀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更多的还是不敢期待。

  经纪人以为他打算回家,没多过问,很爽快地准了假。并且跟公司联系了,派车将他从上海送回杭州。

  他最终还是循着内心若有似无的冲动,决定去找找焉栩嘉。

  竭力思索着有什么地方只有他知道的时候,倏然灵光一闪,唯一想到了一个去处。

  那其实是何洛洛自己的秘密基地。

  最早的时候只是一片处于荒废状态的草坪,挨在杭州市区的中心河边,离他家不远。小学时他有一堆好朋友,每到周五晚上放学后就约去那里探险玩耍,玩到尽兴再热热闹闹一起回家。直至现在他仍然记得那时回家的路途上昏黄温暖的路灯光,鲜活的笑闹声,和路边围栏里探出来的七里香洁白又文弱的香气。

  镌刻在记忆里永垂不朽。

  虽然后来都各自失散,上了不同的初中,渐渐也不再联系。但何洛洛偶尔还是会自己一个人到那里去。父母晚上经常忙工作不在家,周末他又不想孤孤单单独自待在家里,就去那里散心,迷茫的时候也会独自去那里走走。对何洛洛来讲,那里放着最初的,单纯又天真的自己。

  但他带焉栩嘉去过一次。

  成团一周年巡演有一场在杭州,演出前几天高强度封闭排练。何洛洛主场作战,反而没调整好状态压力有点大。父母之前说会来看这场演唱会,妈妈向来对他要求严格,导致他免不了有些心神不定。结果越急越调整不好状态,犯错频繁被舞蹈老师语气严厉地训了几句。

  休息间隙时他无精打采地躲在沙发角落里,不跟其他人打闹。周震南坐到旁边来揉他,哎呀别紧张,之前在成都跨年演唱会的时候我全家都来看呢,我外公都来了。放松点没事的。

  何洛洛勉强打起精神,应了应。心里还是止不住发慌。

  排练结束后他在厕所里遇见了焉栩嘉。他推开隔间门出来时,碰到对方正在洗手池里洗手,水声淋淋沥沥。焉栩嘉擦了手,听闻见动静抬首看他。目光里无声传来几分担忧。何洛洛没精神打招呼,也没摆出笑。那时他们太靠近了,知根知底知晓对方到底状态如何,他懒得竖起防御壁。何洛洛垂着头走过去,拉过焉栩嘉的手,把头埋到了对方肩上。

  焉栩嘉转身过来抱住了他,环过他的手臂,很温柔地将他整个拥进怀里。让他靠到自己身上,手掌安抚性地轻轻抚上他后脑勺。

  洗手池镜柜下的暖光灯染出一室温和光晕。厕所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这样安安静静站着。何洛洛埋在他肩头时,倏然心念一动,想起自己的秘密基地离这里很近,于是抬头问,

  「先不回酒店好不好,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那阵他实在有点依赖焉栩嘉,在对方面前也很坦诚,稍微任性一点点。撒娇爱闹,有话愿意说。不过他心血来潮问一问,没抱多大指望,如果焉栩嘉说不,理性分析告诉他不能脱离安排随便乱跑,他也会听话乖乖跟对方回去。

  但焉栩嘉一口答应了。那阵他也很纵容何洛洛。揉着他头发,温柔地应声说好。仿佛何洛洛说什么他都会应声说好。要捞海底的月亮也会先温柔地把他哄住再去想办法,纵容得他愈加任性。

  他们出门时碰到了刘也,也哥朝他们招招手,「正到处找你们呢,快准备上车走了。」

  「我们先不回去,出去一趟。」何洛洛还没开口,焉栩嘉先代替他说,还有一点分享冒险行程的骄傲。刘也有点疑惑,不知道他们干嘛这么晚还出去。「去哪儿?」何洛洛逮着他的手紧紧攥在手心,把秘密又保留下来。

  「不告诉你。」他说。

  「也哥帮我们知会一声!我会看好何洛洛一会儿把他带回来的!」

  焉栩嘉被他抓着往外跑,还不忘回头冲刘也喊。

  刘也撞到他俩私自逃跑,管不住两个小孩,只能在后面操心大喊。

  「当心点儿别被私生逮到啊!」

  「知道!」

  两个人应着,头也不回。十八岁的男生跑起来踩着风,脚步轻快像飞,一会儿人就没了。刘也无奈地叹口气,回去找赵让说这件事。

  他们跑过路灯下空旷寂静的马路,风声夐远,都抛过耳后。到出口时正好有一辆出租车经过,焉栩嘉推着何洛洛把他塞进去,接着动作流畅地滚进车里关上门。何洛洛报完目的地,两个人还在喘气,对视着不约而同笑出声。

  秘密出逃像私奔一样令他兴奋。

  其实那天晚上并没有干什么,只是在那里走了走。何洛洛没提为什么要去那儿,也没有告诉对方那一块普普通通的草坪究竟对他有何意义,焉栩嘉也没有问。

  何洛洛对那个地方看得很重要,一般不肯带人去,但他觉得焉栩嘉的话没关系。

  夜晚寂静无人,两个人踩着草坪,散步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一直往深处走。焉栩嘉牵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谈话内容很随意,聊他们平常也会聊的一些平平淡淡的琐事。焉栩嘉没特意提起今天他状态不好的事开导他。但很奇妙地,走完这段路以后,何洛洛心情好了很多,焦躁也平复下来。

  这一走一不小心走得有些久,出来练舞又忘带手机,回酒店时正碰上其他人倾巢出动准备出来找。周震南听刘也说了缘由,虽然知道焉栩嘉应该是去安抚何洛洛,但他是队长要管事,见两个人一直没回来还是火急火燎,出来正好撞见焉栩嘉悠悠闲闲手插在兜里从走廊上回来,气得冲过来给他径直来了一个火箭头槌。

  南哥,这个要算工伤。我后天上不了台跳舞了。

  焉栩嘉捂着肚子假装吐血,往后踉跄退了两步,压沉嗓音假模假样说。

  周震南看他还不正经,气愤得要死,挥舞着小拳头要跟他打架,张颜齐和姚琛合力将他拖走,不忘提醒两个人去经纪人房间里接受思想教育。他们挨了几句训,唯唯诺诺应话说以后再也不随便乱跑。经纪人说什么焉栩嘉都抢着应得很爽快,一口承认,认错态度良好。何洛洛在一边低头悔过,偷偷抬眼看着他笑。奇快妏敩

  出来之后焉栩嘉也没生气,带着点戏谑伸手来捏他脸,笑什么笑,还好意思。何洛洛揉揉鼻子有点害羞,把头埋进他胸前顶住拱了拱,然后趁被抓住之前赶紧跑,溜回房间去了。

  听到焉栩嘉在他身后大声地喊,晚安!

  也许是自己带他去过一次,有什么不顺想来散散心。何洛洛抱着唯一的一点侥幸心理想。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对方会大老远从北京跑到杭州来。

  他觉得这个想法荒谬无稽且蠢透了,于是没跟任何人讲,决定不抱希望独自去找找。况且就算没有找到人,他也想再去那里看看。

  工作太忙太忙,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拜访过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很多珍贵的宝物,也就这样无声无息遗失在了岁月洪流里。

  长大的过程里他途经许多次告别,与过往的自己渐次道别。

  过年时妈妈跟他一起收拾房间里的衣柜,把以前小时候穿不得的旧衣物都拿去捐掉。何洛洛叠着衣服,觉得好像幼年时期某一部分的自己会跟随这些旧物一起消失。

  十八岁往前的衣服都丢了,那十八岁的自己应该丢掉吗?他很恍惚。不知觉就往前走了很久,就像再也没有跟小时候的同学联系,也会这样逐渐跟以前的好朋友走散吗?

  他尚且没法很好地处理一次次的匆匆别离,尚不知道这是往后人生常态。只是想他离开易安,又离开哇唧唧哇,为什么总是在失去。总是在,随波流转。

  他跟司机报地址时司机没有多问,反正这儿离他家也不远。何洛洛背着包跳下车,乖乖地道了谢。这才有空好好地审视自己的目的地。

  时光荏苒,当初的废弃草坪已经被修整开发成了精致的公园。碎石步道在青翠的草丛中蜿蜒,零零散散安放着休憩用的座椅。树木优雅地葱郁挺立。

  变了很多,变得很漂亮,打扮过后很美,变得何洛洛快要不认识它,但他出于恋旧情绪,还是没来由地怀念它最初毫无修饰的模样,就像他希望这个地方永远都能替他记住那个稚拙的小男孩。在曾经的朋友们都忘记这里以后,也总是独自一人跑来的,孤单又倔强的小男孩。

  就算他现如今已经被光簇拥,站在潮水一样的爱里。

  他抱着一点为数不多些微的希冀,视线在周围来公园散步的游人里来回扫视了一圈,失望地发现果然没有要找的人,不禁又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荒谬想法。

  都说了怎么可能来。

  幸好没跟人讲。

  他叹了口气,决定继续往前再走一走,看看这里究竟变成什么样,然后就回家去好了。

  何洛洛低着头,沿着石子路漫无边际地走,思绪也漫无边际地飘。决定等晚一点再给小粤哥打个电话问问消息。

  愈往前走之后,人流逐渐稀少。公园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斜坡,粗壮的树木伫立在坡上。以前还是草坪时它就在这里,是整片草坪中央唯一的一棵榕树。

  他抬起头时,看见树下的方台上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何洛洛的呼吸断掉了几秒。

  虽然来的路上也曾抱着侥幸心理想过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他没想到预感竟然会成真。

  在何洛洛来之前,焉栩嘉背对着他坐在那儿写写画画,拿着纸笔,嘴里哼着调调,应该是在写Rap词,笔在手指间灵活翻飞。身边没带手机并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旁边横七竖八叠着几本书,可能准备写累了转换状态读一读。

  何洛洛愣怔了很一会,终于才找回自己声音。他听到自己声音在颤。唇齿徒劳地翕合碰撞。

  「……嘉嘉?」

  对方转过头,跟他对上了视线。

  见到他来了,把公司和亲友圈搅得一团混乱的罪魁祸首笑得人畜无害。乐呵呵眯起眼睛,像没事一样拍了拍腿。

  「来,随便坐,把这儿当家一样。」

  令他颤栗。令他不能呼吸。光是在这个人身旁,就有某种在身体里沉睡已久的东西重新苏醒过来。

  何洛洛小心地坐到他旁边。他想这时候应该说什么,你突然闹失踪,搞得大家都很担心你,都在找你,你怎么一点消息不留就跑出来,而且…你怎么到这里来。但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根本无法思考。

  反倒焉栩嘉熟门熟路地一把将他搂过去,肩膀和肩膀撞在一起,又靠成一个过度亲密的距离。开口很直接,没有招呼和开场白。仿佛只是朋友间普通碰面谈天。

  「我不是之前在组里拍戏吗。」

  他说。

  何洛洛异常乖顺地任他搂着,没有什么反应,老老实实点点头。听他继续往下说。

  「那个剧组在一个山里。附近住民家的小朋友很可爱,笑容清澈又善良。给一块糖都特别开心,甜甜地笑着说谢谢哥哥,还带家里的炒板栗来作为回礼。欸,跟我们之前去贵州拍团综时遇到的小孩差不多。单纯得让我想起最初的你。」

  「有天晚上没有拍摄任务,我独自坐在山上看星星。那里海拔很高,森林葱郁,山间漂浮着淡淡的白雾,雾气清澈又薄凉。星空是透彻圹埌的墨蓝色。我躺在斜坡上望天空,突然很想念你,于是掏出了手机,在输入框里噼里啪啦打下开场的话,不知道该讲什么好,反反复复打了又删,又觉得这样很唐突会打扰你,也不想随随便便和你聊几句天就结束,结果最终还是没能把消息发出去,也没敢打电话给你。」

  「然后我就这样心血来潮决定了。」

  何洛洛愣愣的,整个人被奇妙的共感和重复所席卷,仿佛自己的心境被另一个人讲述出口。

  焉栩嘉收回了搭在他肩上的手,低垂着头。

  「我总是梦见我们像往常一样亲密无间。……只有在梦里,我们才像往常一样亲密无间。」

  「我们都很忙,忙到没时间停下来问问自己真正的需索。我很清楚我为了实现梦想抛弃了什么。我想要当明星,所以不能作为一个平凡的男孩长大了。贩售掉普通不被注视的日常来换取光照在身上。我知道你也一样,所以我,更不敢说。」

  我真高兴见到你。

  他轻声地说。

  何洛洛恨这时他的这双眼睛。焉栩嘉许多次提起他时,都是这样的眼神,温柔的,感怀的,装满了碎裂的星河,粼粼发光。仿佛在看一个虚幻的梦想。连带着拖拽他也一同跌进深海里,沉坠回许多年前的旧梦。

  他有他的圈子,焉栩嘉有焉栩嘉的圈子。严格地来说,何洛洛和哇唧唧哇的那些人关系只算得上是友好。这没什么不好承认。只有焉栩嘉,是唯一一个特殊的。是亲密以上。

  也是无疾而终。

  「有些话一直到我们一同走完共同的那段路我都没说。我以为这辈子我都不会说了。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我会默不作声地任这个秘密融化消解,如同积雪在春天到来之前消解。就像我一直以来很擅长的那样。忍过去,有一天我就不会想说了,就不会破坏关系。安安稳稳,风风光光。那样我以后每次见到你,都还是很得体。都还能若无其事去拥抱你,还能谈谈往事笑一笑。」

  「可是这里在说不是这样的。真正的爱并不体面,慌乱,躁动不安,又无所适从。是打碎一切和视死如归。」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而我向来很听它怎样讲。」

  「我赌了一把。赌他们会去找你。我其实很胆小,不然也不会一直跨不出去,要靠别人来确认一些事,确认我和你的关系,在旁人眼里,的确特殊。」

  「如果我没来呢?」

  何洛洛脑子像一团浆糊,迟缓地问。

  「没来就是我赌输啦。」焉栩嘉轻松地说,似乎并不特别在意后果,早就决定无论如何都不后悔。「我就会自己乖乖回去,为自己的任性向所有人道一个歉,跟他们说只是出来散个心。然后可能就会继续把这个秘密埋到死去为止。」

  「但我预感这场赌注我会成为赢家。」

  他又转头看向何洛洛,说。

  「……如果我找了你但是没找到呢。」何洛洛又呆呆地问。

  「你会找到的。」焉栩嘉眯起眼睛,露出小白牙笑得很笃定,「你不是找到了吗。」

  何洛洛想是对的。

  不仅他了解焉栩嘉,焉栩嘉也了解他。

  默契是远隔千万里的波长共鸣,是孤独星球上同步的心跳节拍。遇到同类时发出共振,将他们紧紧维系。就算旋转着擦肩而过,也产生微妙又不可言说的电流。

  焉栩嘉坐在台子上摇晃双腿,抬头望向天空。

  「你知道我向来平和消极,也很不勇敢,对自己的运气没什么指望。凡事都靠自己努力。但你说可以有愿望。你说站在聚光灯中央的,可以是我。你的善意总是单纯干净又漂亮。我一直都记着。有人很偏心我,曾经托起我,我一直都记着。」

  「我在想,如果他们去找你了……而你找到我了。」

  他跳下来。

  「我就跟你告白。」

  何洛洛呆呆地被他搂进怀里。他第一次被焉栩嘉这样严严实实地抱。他也很久没有被焉栩嘉抱了,听见心跳声铿锵又滚烫,像808bass低沉平稳的鼓点。烈火熊熊燃烧,包围他融化他敲击他,熔毁他自以为是修建起来的那层壳。他明明只是被顺带拜托了一下有消息的话要通知他们。来找人都是他自作多情多管闲事。他只负责找到人,然后把他带回去,交给谁都好,交给彭楚粤或者赵磊。交给他的朋友,然后他就可以走了。剩下的都是他们的事。唯独没想过焉栩嘉把他塞给了自己。

  在两年限定团的时间里他们拥抱过很多次,从初次公演开始,到解散那晚结束,中间成团夜匆忙,欠了一次。后来聚少离多,就没有了。他回了江浙沪继续随原际画,而焉栩嘉留在北京。各自solo单飞,越来越忙碌,工作一直都是重头,在无数次通告、排练、行程的间隙里,连家人都很少能见到,于是和某个人缺少一点接触,就并不那么特别紧要。

  两年亲密无间的时光,都是命运赠予的礼物,已经足够珍贵和幸运。

  后来少年都变成更加成熟得体的大人,笑容完美无缺力度也刚好,十七岁用尽一切力气向着镜头微笑的男孩不见了,开始收放有度,把肆意妄为和爱耍爱闹的脾性都封存进身体和年月深处,只是偶尔梦里听见青岛扑涌的海潮声,才意识到自己好久没有做小孩,好久没有在谁面前无忧无虑地快乐。光着脚啪嗒啪嗒跑。他参加完代言品牌剪彩仪式,本来该去赶广告拍摄,却又不听经纪人的催促,固执坐在台下听完了下一个钢琴表演节目才离场。工作行程飞去成都时,惯例把吴季峰叫出来约春熙路的火锅,路过银石广场前面看板仔们踩着滑板起飞旋转练习动作,脚步留恋又迟疑,透过他们凝视某一个人,却不敢去见心里真正想见的人。

  只像这般在无关紧要的时刻想上一想,一厢情愿地想对方应该过得很好很好。在没有他的地方很好很好。

  吃完火锅出来之后两个人去太古里的星巴克坐一坐,吴季峰在点餐台前问他喝什么,何洛洛下意识按惯性回答抹茶星冰乐。朋友有点诧异,多问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喝桃桃乌龙吗。何洛洛闻言也跟着愣怔了一下,之前没人质疑过,所以他也没在意细想过这个问题。但很快就笑笑圆了过去。

  口味是会变的嘛。习惯也会变啦。

  无意识间变作另一个人的习惯罢了。爱喝抹茶星冰乐的从来是焉栩嘉。

  日常里没了一个人之后,反而到处都是对方的影子。

  没了之后,总是两手空空地想,抓住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想谁,更知道他并不能任性。于是不停告诉自己,也许抱着回忆就可以活下去了。

  何洛洛眼泪掉下来。咬着嘴唇拼命忍耐,可是眼泪还是啪嗒掉了下来。他想起那段北京夏天里漆黑燥热又没有星光的夜路。但他看着那个走在前面的背影就很安心。那个时候没有诉诸于口的那些话语。默契的对方唱完一句他接下一句的Lesion。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半夜透明清澈的月光下没有完成的亲吻。静默里注视过的睡颜。下雨天撑过头顶的蓝格子伞。所有所有的遗憾。空气里暧昧缱绻辗转黏连氤氲蒸腾翻涌的因子,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你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问。

  胆小鬼实在不甘心,所以想努力一下。

  焉栩嘉回答。

  FIN.

  “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

  “你是我最愚蠢的一次浪漫”

  ——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更新,第 1 章 第 1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