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礼单后，才知这是虚惊一场，这份礼物原是濮王府送来恭贺沈若筠生辰的。
周沉细细思量，觉得这也是濮王府隐晦地表达了护她之意。偏又因着赵玉屏即将嫁入周家，才没有太过明显。
礼物都是些女子用的钗环首饰，华贵精致。他一一细细检查了，见并无不妥，打算再去隐园时，带去给沈若筠。
沈若筠生辰，他自己也挑了好几家店，不免有些想卧雪斋。他手上倒是还有些玉容珍珠膏，便拿去了仁和堂，叫大夫们分析成分，好再做一批。
周沉带了一车东西来隐园，明明这几日都在想她，等车到门口，却顿生近乡情怯之感。
沈若筠初搬来时，还觉得新奇。只没几日便腻了，人也显得懒懒的，又不喜欢除了菡毓以外的人陪着。
周沉找了一圈，才在养锦鲤的水池边找到沈若筠，担忧道：“怎么来这了？也不怕掉下去。”
“我喜欢听这里的动静。”沈若筠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下面的鱼会唱歌的。”
周沉嗯了声，想叫她回屋里：“濮王妃送了些生辰礼给你，要不要看一看？”
“濮王妃为什么要送生辰礼给我呢？”
“因为你嫁给我时，家人还在冀北，故太后娘娘叫濮王妃发嫁你，她便收你作了义女。”
沈若筠一听，面露喜色，“那我能见见她吗？”
周沉眸色一黯，“王妃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沈若筠点点头，也不多纠缠此事，继续坐在水池边听水声。周沉也屏气凝神听了会，却什么也没听到。
“阿筠每日很闷么？”
沈若筠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不喜欢那些玩具么？”
“那些都是阿妤玩得多。”提起这个，沈若筠问他，“你怎么没将阿妤带来？”
周沉面色越发冰冷，“阿筠不喜欢我？”
沈若筠不说话，周沉心里便明白哪怕是心智不似以前的沈若筠，也是会记仇的。自己说会经常来陪她，可周家规矩极多，朝事也繁忙，虽十分想她，又哪有那样多的时间两府跑呢。
再过五日，蒲梅娘便要进门了。
周沉想到这里，手指不由攥紧。
“我想阿妤了。”沈若筠伸手拉了拉他衣衫，“下次将阿妤带来这里玩好不好？”
“那你不想我么？”周沉收起思绪，“阿妤又不能陪你聊天，怎么想她也不想我呢？”
“你不来看我，我便不想你。”
周沉面色这才缓和些，“可我是你的夫君，即便是我不来看你，你也该想我的。”
见沈若筠不说话，周沉又小声哄她，“朝中事情这般多，我都忙死了，有时间自是会来看你的。我在忙国家大事，都是非常要紧的事。”
沈若筠想了想，“那我就原谅你吧。”
听她说这话，眼下便是叫周沉跳到池子里，他都愿意。
晚上用过饭，周沉牵着沈若筠，在院子里慢慢散着步。
等歇下了，周沉问她：“府里有人欺负你么？”
“没有。”沈若筠反问他，“府里除了我和菡毓姐姐，还有别的人么？”
周沉知道她有些闷，替她捻好被衾道，“过些日子，就搬回去了。”
见沈若筠没什么反应，周沉又补充：“还可以日日见到阿妤。”
沈若筠眼睛一亮，“那什么时候搬回去呢？”
周沉试探性地问，“等阿筠当娘的时候吧。”
“不要。”
周沉奇道，“为什么？”
“当娘很危险啊……”她说到此处，拍了拍自己脑袋，“是不是有位夫人？她生完孩子……便去世了。”
周沉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母亲苏氏，又觉得自己失言，“算了……不说这个了。”
沈若筠嗯了声，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沈若筠在晨光里醒来，周沉已经离开了。菡毓伺候她洗漱，见她里衣整齐，不由叹气。
沈若筠是听不懂菡毓为什么不开心的。她现在只想一件事，便是自己今天要做些什么，自己以前又在做什么，一日一日的，怎么会这般无聊呢？还是以前就是这般无聊？
她想得入了神，却寻不到什么答案。
周沉去了一趟真定，隔了十余日才来隐园。他见沈若筠伏案，瞬时吓得魂魄离体。只等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沾了墨的花猫脸来，他才放下提在半空的心。
“阿筠是在画画么？”周沉走过去看她的作品，却又笑不出来了，宣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他不认识的符号，却又有一定的顺序规律，似可以一直写下去。
“这是什么？”
“数字呀。”沈若筠奇怪道，“你不认得这个吗？”
沈若筠之前算账极快，有时候连珠算都不用，直接写写画画便有结果了。想来是小时候学了什么，便是失去了记忆，却也忘不掉。
周沉拿了帕子替她擦干净脸，却不敢去试探她到底记得多少。
“不要总写这个，总坐着对身体不大好。”
“若是不写这个，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周沉便不明白她为何总要找些事做？妇人的深闺生活不都是这般么？为什么沈若筠就总不能适应呢？
他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又将带来的玉容珍珠膏拿来给她用。
沈若筠捧着罐子闻了闻：“这个不对。”
“卧雪斋已没了，这是我家做的。”
“珍珠太糙了，还有细颗粒。”沈若筠细捻了一些，将罐子推远了。
周沉见她不喜欢，也不强迫她用。只是又见沈若筠竟能说出许多门道，干脆细细将她说的全记了，叫仁和堂的人一一对着调整。
这两日，隐园所在的街道上新挂了一户门匾。周沉骑马而过，本是没多注意的，只待看清门上所提何字时，险些摔下马去。
这户竟叫“明园”。
周沉瞬时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遍体生寒。他忙问安东，是不是陆蕴回来了。
安东对沈家动向了然，“林君前不久倒是回来了，未见陆蕴与他一起。他回来时也来找过我，打听少夫人的事，我只说少夫人眼下已经好了许多，旁的未与他说。”
周沉听说陆蕴未归，这才放心不少，又见明园人来车往，也好奇登门探看。一看才知，这竟是一家园林式的茶歇铺子，与一般铺子有的唱曲、说书不同，这里竟有口技。
他来了兴致，便留下一观，茶点倒是一般，只口技者技艺十分精妙。周沉有心想带沈若筠来，又去汴京府里查了明园。一查发现此家比隐园还早落户，户主是打南边来的，不可能与沈家有关系。想来是看到隐园，效仿了去，这才放心。
于是休沐时，周沉便提前包了一整个园子，又接沈若筠来此，专点了擅口技的伶人表演。
今日演出的伶人比周沉上次听得还要厉害，将一个踏瑶娘的故事讲得惟妙惟肖，还变幻出各种不同的声音来。沈若筠听得身临其境，故事结束了，还不愿离开。
她循声想往前走，“里面是不是还养了猫儿？”
周沉与她解释，“没有的，里面只有一人一案，你若喜欢，那我下次再带你来。”
沈若筠笑出小梨涡来，又问那人还会讲什么。
见她高兴，也冲散了些周沉略有些沉重的心情。
他过两日又要外出，估计回来时，沈若筠又要不理他了。
今年开了春，朝中内忧外患仍未药到病除，起义军一波波前起后涌，好似一锅滚开的水，扬汤再不能止沸。
还有沈听澜，她自去辽和亲后再无消息，周沉有心打探一二，却是一无所获。
赵殊对沈听澜和亲一事愧疚至极，遂逐渐成为一个不能和他提及的禁忌。
于是在沈听澜这件事上，两边竟缄默得一致。
周沉娶蒲梅娘之前，周皇后见他，还笑与他言，若是后人瞧见这段，必会以为沈听澜是个绝色美人，这般引得国君要美人不要江山。可叫周沉揣测，他觉得耶律璇并非与沈听澜有什么感情，更遑论要美人不要江山。
莫说一国国君，便是一个寻常男子，只要占住了权势，女人不过是添头罢了。
他想到此，又看了身边听得认真的沈若筠。觉得若叫他在二者之间选，他想选她了。
这些日子以来，周沉已经不敢想象失去她这件事了。
等两出口技戏结束，他牵着沈若筠，和声细语：“今日难得出来，带你去丰乐楼吃饭吧。”
两人刚到丰乐楼，正要去二楼的雅间。周沉却撞见一女子，一时冷了脸色，万分后悔来此。
那女子穿一身簇新妃色褙子，梳着牡丹髻。她见到周沉时，掀开锥帽，轻声唤他：“夫君。”
沈若筠并不知对方叫的是周沉，还下意识地拉了下周沉的衣服。
周沉的唇无声地动了动，还是回应她道，“你怎么在这里？”
蒲梅娘福身，声音轻柔，不急不徐，“今日是扬哥儿的生辰，我回娘家去了。想起母亲与祖母前几日说起丰乐楼，便来这里买些点心再回去。”
“今日是扬哥儿生辰么？”
“正是。”
周沉手往后去擒松开了自己的沈若筠，“你有心了。”
“这位便是沈家妹妹吧？”蒲梅娘是见过沈若筠的，上前关切地问，“妹妹的眼睛还未好么？”
“你认识我？”沈若筠正在掰周沉的手，“你作何叫我妹妹？”
“我虚长你三岁。”蒲梅娘缓缓道，“便托大一些了。”
周沉一把攥住往后退着的沈若筠：“若没什么事，早些回府吧。”
“是。”蒲梅娘福了福，“那夫君也早些回来。”
周沉不言语，只强拉着沈若筠上楼，沈若筠被楼梯磕绊了下，周沉便抱起她去雅间。
“眼睛又看不见，当心拍花子拍你。”周沉想吓她，却见她面色淡淡，也不见了刚刚在明园的开心神情，转了语气哄她，“阿筠想吃什么？”
见沈若筠不理他，周沉就报菜名给她听，问她想吃什么。沈若筠被他问烦了，浑不在意道，“都行。”
周沉的手指划过菜单，“我不知道她在这里，不然不会带你来。”
这算是个解释。
“周沉。”
沈若筠最近已经能将很多事情捋顺了，她知道他不叫陆蕴，也知道他将自己搬出去是为了娶旁人，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觉得你好像很怕我见旁人，自我搬出来，你连阿妤都不让我见。”
“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沈若筠托腮想了想，“你还是骗我了，你与她成亲了，所以不叫我见人。你现在不是我夫君了对吗？”
“我们成亲在前。”周沉觉得心下压了重物，分外难受，“我永远都是你夫君。”
“说起来……你为什么不愿叫我夫君了？”周沉想到这个细节，更觉满口苦味，“梅娘她哥哥为了之前的事丢了性命，若是无此事，我也不愿娶她的……你再给我些时日，我会处理好的。”
他握她的手摁到自己胸口，“阿筠，之前我是骗了你，可此事上我真的没骗你。”
“况且我没有陪她，阿筠这都要吃醋吗？”
沈若筠摸了两下，没摸出什么特别，却想到一个问题：“可她不用你陪着，就能出去。我就得一直待在那里，还看不见。”
周沉语塞，“你病着，一个人出来我不放心。”
沈若筠现在心下十分别扭，且打定主意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理他了。
周沉点了几个菜，故意每一道都说得色香味全，绝无仅有。沈若筠吸了吸鼻子，还是不愿与他说话，便是他喂到嘴边，也不肯食。
周沉见识过她的执拗，想她日日在隐园也确实无聊，且自己要外出一阵，这才松口道：“以后你若是闷了，就和菡毓说，到时候叫我的人跟着你，只能去听听戏，或是来吃饭，不许去旁的地方了……现在外面乱得很。”
沈若筠道：“真的吗？你没骗我吧？”
周沉被她这话一问，有一种上了套的感觉，忙又与她约法三章，“在外面不许任性，要听菡毓的话，若有违规，下次便不许你出来了。”
沈若筠扩展了下自己的活动区域，正是高兴时，自是答应。
翌日，她便又想出门，菡毓笑她道，“昨日刚出去过，今日不好出门的。”
“那什么时候好出门呀？”
菡毓知道她往日闷得慌，“再等两日？”
沈若筠听话地等了两日，然后又问菡毓，菡毓就去与安东说。
周沉正忙着要去青州事，遂留了安东在汴京，与他嘱咐了许多。
沈若筠最惦念口技，一出门就叫车去明园。
菡毓也觉得这家店有意思，她们的马车无徽记，可店里人一见，竟是说不出的客气周到。
点心博士来送茶点，给沈若筠摆好后，又还亲自给菡毓奉茶。菡毓受宠若惊，接过来就喝了两口。奇快妏敩
沈若筠对茶点无兴趣，只好奇戏什么时候开，能听到那么多热闹的事。
戏迟迟不开场，反倒是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在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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