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汴京有制作炮竹的工坊，沈若筠叫林君去看看他们用的是哪类的竹子。汴京人在新年喜燃炮仗，一类是在竹筒里填补硝石、硫磺与木炭，也叫“爆仗”。这几年更多使用纸筒和麻茎裹火药编成串做成的编炮，也被叫做鞭炮。
林君去看竹子，沈若筠去小院见狄枫。
她叫了不秋同去，七拐八绕，缓行到小院。
合围的小院子与她上次来时没什么不同，打理得井井有条，小菜园里还结着些瓜果。wWw.qikuaiwx.Com
狄枫穿了一身青衣，正在院子里看书，见她来了也不意外，“二小姐。”
沈若筠作揖谢他，“多谢狄先生当日救命之恩。”
狄枫道：“不值什么，不必记挂。”
见沈若筠要去坐，不秋担心石凳寒凉，小声提醒她：“小姐，凉的。”
沈若筠道：“无事的。”
狄枫听到两人对话，转头看她。
沈若筠被他打量，有些紧张，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处。
狄枫回屋里拿了一个手枕与一毛毯，他将手枕放了，又将毯子递给她。
“二小姐，伸手。”
沈若筠将手搭在手枕上，狄枫拢袖替她扶脉，半晌后道：“无事。”
沈若筠嗯了声，“你的医术是跟陆蕴学的吗？”
“读书人，考不了科举，就想当个仁医罢了。”
沈若筠估计他应是罪臣家眷，没有再多问。
狄枫又细细检查了她的手伤，“你被他那般待已经够倒霉的了，谁知还有更倒霉的……竟还要给他生孩子。”
沈若筠于是问他：“若是你家眼下可以白得一个孩子，你愿意留么？”
狄枫明白她是何意：“我并非觉得你不该生，沈家能有个孩子，自是好的……只是觉得太便宜他了。”
沈若筠低头看了看尚未显怀的小腹：“若是顺利，他不会知道的。”
狄枫道：“我原以为，等你清醒时，必会恨毒了他。”
“周沉此人，疯起来一点行事逻辑都没有……我还有正事要做，哪有精力与他斗狠。”沈若筠想到周沉，直摇头道，“这样的人，最好就是离他远远的。”
狄枫听到正事，有些感兴趣：“二小姐要做什么？”
“你过几日便知道了。”沈若筠与他卖关子。
狄枫倒也不多追问，嘱咐道：“往日也不要进补太过，若是婴儿太大，生产得吃上一番苦头。”
沈若筠点头应了，狄枫还有些不放心，提笔写了不少禁忌事项与她。
“你放心吧，原这个孩子投胎来，摊上个疯子爹就够倒霉了……我自会小心，不叫他做一团血污的。”
“谁担心他了？”狄枫又好气又好笑，“二小姐要生便生，只是小心些，别将自己搭上。”
“不会的。”提起这事，沈若筠也早有决定，“我与三娘说好了，若到时真有万一，那就保我。”
林君去了两日，带回来好几种竹筒来。
“这些都是产自汴京的么？”沈若筠取了来细看。
“慈竹多是本地的，硬头簧是成都府的，还有一种巨龙竹，产自广南西路。”
沈若筠一样样拿着看了。慈竹内部空间中等，筒长，竹节的硬度尚可，可以一试；硬头簧秆高直，竹节也最为坚硬，只是内部太小，更适合拿来承重；巨龙竹是三类里最大的，沈若筠倒是觉得更适合拿来做猛火油试验。
“慈竹易得么？”
“眼下过了年，爆竹本就生产的少，要多少都能买得到的。”
沈若筠点点头，慈竹虽然小了些，但是拿来做些突火筒试验倒是很适合。
虽然威力不足以在战场推广，但是对付山贼盗匪还是可以的。
她将火药对着成分细细配了，之前配卧雪斋美容方，做了不少精细的量称工具，此时刚好拿来配火药。
先只用小剂量来试验，试验几次后又改了配比。
虽正式点燃时，已经小规模试验过好些次了，但是沈若筠还是怕此物炸伤手持突火筒的乐康。她与几个丫头商议，给他制了芭蕉叶隔火衣，从头到脚都包得严实。
“小姐放心。”林君道，“乐康功夫好得很，不会有事的。”
“还是小心些。”
因怕出事，还叫乐安拎了水备着，好浇灭。
沈若筠屏气凝神，见乐康点燃了突火筒，引线燃尽后，他受强力往后退了两步，火药喷发，将其中的土烧的弹丸子窠射出了。
见未出事故，沈若筠心下安定，忙去看子窠射出的距离，约有三十余步，很是不错了。她盘算着若是子窠用碎瓷，伤害力度会更大些。
铁钉更妙，一管子下去，数枚铁钉被灼热的气息挟裹砸去……可惜盐铁乃朝廷专营，私下买卖也有，但是极其麻烦。且朝廷规定“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若是被人告发，必有大麻烦。
沈若筠想着，觉得突火筒重在自保，耐高温的碎瓷还是最经济实用的。
得了突火筒，又去研究石脂。
汴京石墨与石腊的工坊里就有石脂，沈若筠拿了些林君买的，研究石脂的分离蒸馏。
之前因为卧雪斋，也细细学过蒸馏萃取的原理。沈若筠结合陆蕴给的资料，发现眼下只能叫石脂分离，没有可做蒸馏萃取的容器。
饶是如此，沈若筠还是摸索着，成功分离出了一些液体石脂。虽达不到陆蕴写的标准，但是沈若筠也想试一试此物威力。
她用巨龙竹做成容器，将分离的石脂倒了些进去。
沈家庄子原有的养马场地势空旷，沈若筠便选了此处试验。
林君拿了火箭，在远处射向装了石脂的巨龙竹。火箭落下瞬间，炸出一朵不小的爆裂云来，热浪裹挟着燃烧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林君都忍不住惊呼，“这也……”
早园扶着沈若筠，怕她受惊，“小姐，这里太呛，您可犯恶心了？”
沈若筠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反胃害喜，她与林君俱是一般反应，惊喜交加，若闻龙吟。
若此时狄枫在此，摸她脉息，恐会以为她这是心肝火旺，才如此狂跳不止。
她与林君细细察看爆炸后地面范围，小小一罐竟有如此威力，觉得怪不得此物叫猛火油，陆蕴写它，乃是守城神器呢。
若是当年祖母在彤云镇有此火器，辽人便是再如何猛烈偷袭，也不一定能将彤云镇攻下。
沈若筠想到祖母，一时忍不住落泪。她擦了泪，又去翻看陆蕴留的矿产手札，看看若是不去襄阳，最近些哪里可采石脂。
石脂采集肯定是不易的，不然以陆蕴的行事作风，早就下手了。
沈若筠也学陆蕴理手札，将火药的研发事宜细细整理了。她叫丫头给林君易容改妆，以自家主人喜好研制石墨为由，将汴京及附近能采买到的石脂都买尽了。
艾三娘见她伏案辛苦，来替她按着肩颈，“说来你怕是不怎么信的，老太君也总如你这般……每仗之前，都会细细勘测行军沙盘，思虑计策。”
沈若筠从未见过祖母或是长姐在战场上的样子，心中很是遗憾。又许是孕中敏感，艾三娘这般说，她都有些眼眶发酸。
“只是老太君每日多活动，不似你一坐半日的。”艾三娘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听三娘的，每隔半个时辰，就起身活动活动。庄子里这些人还打拳呢，我瞧着你也可以学学。”
“嗯。”沈若筠舒展了下肩颈，“三娘说得是。”
她穿了鞋，起来散步。近五个月的身孕，小腹隆起了弧度，倒还不是特别明显。
阿砚自来了庄子里，便不似原来在明玕院霸道，好似知道这里是吃鹅的，总懒懒的。
沈若筠心下猜测它年纪大了，故而如此。当年觉得它走路有意思，便想养这个，谁知因是她养的，阖府对它纵容至极。
怪道赵玉屏说不愿意长大呢，人在小时候，能享受家人更多的爱与保护。孩童时期也许会觉得不够自在，可等长大了，又总会怀念。
毕竟长大后，只能承受每个选择的后果，一步步往前走下去了。
又隔了十余日，苍筤与沈豹、沈实、沈虎四人终于回来了。
沈若筠拉着苍筤的手，细细打量她，“此行辛苦你了，瘦了好些。”
“不辛苦的，我都没骑马。”苍筤摇头，笑着道，“我可当了一路的小姐呢。”
沈若筠也笑，“眼下你回来了，还可继续当的。”
苍筤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面露喜色，“小姐这是？”
沈若筠拉她的手轻放在上面，“若不是为了这个，何必叫你这般辛苦。”
晚上，摆了席来洗尘。
沈若筠问苍筤：“你们去了这般久，可是遇见周家人了？”
苍筤将经历讲给沈若筠听：“我们一出城，便有人跟着，一路怎么也甩不掉。只好在青州落脚，租了个小院，日日在城里打听消息……后来找了个机会，才金蝉脱壳。我们是分了走的，后面会合了，才一起回来。”
“周二郎后来也去了青州。”沈豹补充，“我是最后离开青州的，我见到他了。”
“他还真够闲的。”沈若筠说着，又与林君道，“咱们在此，得多小心，不能叫他知道了。”
林君早安排了：“小姐放心，我们出庄的，都会易容的。来庄子的路上还设了巡岗，若是有异样，会提前知道的。”
沈若筠对他的能力还是放心的，又问苍筤，“那你们在青州，可打听到我姐姐的消息了？”
“将军的消息倒是没有。”苍筤道，“不过冀北十六州属实极惨，虽说将军临走时已安排了不少人送百姓撤离，可总有些偷偷跑回去，故土难离……眼下这些人，要么是已经死了；要么是生不如死，被辽人如牲口般奴役……”
沈若筠放下筷箸，“几代人说不得就只有几间茅屋，几亩薄田……舍不得离开也是人之常情。朝廷这些个大臣，只要不割地的名声，叫辽人接管，就等同是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扫荡一番……”
“哎……”沈若筠重重叹一口气，心下堵得慌。
这些时日，她除了分离石脂，制作突火筒，还在想要与谁合作。
朝廷这般行事，沈若筠真怀疑便是辽人打到汴京。朝上都会争议，能不能推个女人出来，好免了战事呢。
苍筤回来后，沈若筠却无法安心，还总是有不好的预感，对着车辇图越想越害。
尝过了人血的野兽必须要打死，不然它们总会再寻机会，一尝美味。
辽人在冀北如此猖狂行事，会放过行军不过半月的汴京城吗？
沈若筠想着，指节都攥得白……若是汴京真起战事，沈家庄里这些人还得早些考虑后路。
她将沈家庄的人都召集一处，与他们说了冀北的事。
“辽人如此，朝廷去岁那自以为是的辱国之盟，怕还不如废纸。”沈若筠问他们，“冀北眼下在辽人手里，汴京无可防御，说不得辽人冬日就打过来了，你们有什么想法么？”
沈力家里世代替沈家看顾此庄，此时上前拱手道：“若是汴京失守，那何处都是乱的……不如用小姐做的火器，与辽人一决死战。”
沈若筠这些日子在庄子里试验火器，庄中人也参与不少。沈若筠没料到他是这般想的，劝他道，“南边许是一时半会不会波及，有江为界，辽人打不过去。”
沈义山道：“二小姐的心意我们是知道的，可若辽人真打到我们家了，那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便是死，我们也是埋骨沈家庄的，那些永远留在冀北的弟兄……”
他语带哽咽，却又咽下悲意：“……都得羡慕我们呢。”
沈若筠知道沈义山的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都牺牲在冀北了。
众人态度都是如此，沈若筠又细想了庄子位置，庄里还建有地下粮仓与小院的密室。
去南边不一定就安生，留在此也并非洗颈就戮。
她叫沈力与沈义山一道，在庄子四周布置工事，带了庄子里的人，将庄里房屋四周都修缮一番。将原有木质围墙都修成石料的墙壁，不计费用往高了修建。
墙壁四下都沾满朝外的碎石瓷片，防止攀爬。
若有人查问，只说最近有虎兽伤人。
林君除了收石脂，还大量收粮食，囤在粮库里。
沈若筠也不必艾三娘再督促她活动一二了，一听要打辽人，庄子里的孩子妇孺都操练上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80 章 绸缪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