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小说>都市小说>离南枝>第 10 章 本性
  交锋至此,胜负已分。

  沈若筠心知并不是自己比周沉厉害,只是黑的终究是不能被说成白的。

  赵玉屏原被赵香巧诓在屋里找伤药,没想到却真找出一瓶。她跑到廊下叫沈若筠,“阿筠,进来吧,我替你上药。”

  沈若筠福了一福,极郑重谢她,又问卫先生:“先生可还要罚我?若是要,我便先去领罚,只刚刚从阶上摔下,摔得极重,手臂现在疼得有些抬不起,下午得请假家去,寻大夫瞧一瞧。”

  卫先生点头,“你自去孔先生那领十个手板吧,讲话也没个忌讳,不可总是这般……”

  沈若筠想他是要说“咄咄逼人”,却见卫先生捻了胡须,声音也放轻了些,“总之,要知慎言。”

  “学生明白,多谢先生教诲。”沈若筠笨拙地行了弟子礼,才去赵玉屏那,接过金疮药道,“今日的事多谢了,来日谢你。”

  “什么谢不谢的。”赵玉屏板着脸训她,“都是同窗,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么?”

  她的声音清亮,似一阵轻柔的风拂过庭院。

  沈若筠不去看廊下的帝姬们和周家两兄弟是何表情,只当这里只有她与赵玉屏。

  “郡姬说得极是,特别有道理。”

  临去孔先生那里领罚前,沈若筠将药递给等在外面的早园,又让她将自己东西收拾了,并去太学的侧门那里,将沈家停在附近的车叫来。

  她吩咐得有条不紊,自己觉得颇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悲壮感。最后在众人的目送下,无畏地到后院找孔先生了。

  孔先生现在虽只教她们“礼”,可卫先生毕竟是男子,这责罚上,俱是孔先生来执行。不过卫先生不怎么罚人手板子,往日里,提起被孔先生打板子,也不过是个吓人的噱头。

  孔先生刚刚已听得动静,此时连戒尺都备好了。

  沈若筠乖乖伸出左手,只见那戒尺上下翻飞,只一下便叫她痛得叫出声来,手本能往后缩去,孔先生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继续将剩下的啪啪打完了。

  沈若筠顿时疼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这要是二十下,真怕自己的手就直接废了。

  她咧着嘴从孔先生屋里出来,还不忘用另一只手将先生的门关好,一转头见周沉负手而立,也不知在院里待了多久了。

  沈若筠本能地背过手,四下看了看无旁人,想来是都去上课了。

  周沉双眸幽深,此时安静地看着她,沈若筠心下咚咚敲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报复。不过她倒也不怎么怕,毕竟孔先生还在屋里,她不信周沉敢做什么。

  “这里是女学。”她板着脸提醒对方,“你不能在这里逗留。”

  周沉恍若未闻,目光上下将她打量了下:“你不是说摔得极重么?怎么还走得这么快?我正与卫先生说不罚你了,谁知你动作这般快,已经罚完了。”奇快妏敩

  听他如此说,沈若筠忽觉孔先生这十下打得值,她宁愿被孔先生打,也不愿叫他推个人情来受。

  周三郎不过是个五岁孩童,对沈家便有如此印象,可见周家的长辈也是这样的态度,才叫孩子耳濡目染得如此。

  宫里宫外的事算起来,两家已然撕破脸了;既如此,对方便是要修好,也不一定是真心的。

  沈若筠想着周家的事,轻轻踢走了脚下的一个小石子。

  “既入了学,又读过这许多书,就不知道女子要娴静些么?”

  沈若筠已经不指望周沉这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了,正欲怼回去,只电光石火间,忽想到孔先生此时正在屋里,外面讲些什么,里面俱是听得见,周沉这定是想诓她再挨上几板子。

  这人也忒阴损了。

  沈若筠憋着想怼他的劲儿,微微低着头酝酿情感,用了一种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的语气缓缓道,“我如此行事,不过是会像你护着周三郎那样护着我的人,不能陪在我身边罢了。也正是因她不在,所以周三郎才敢这样欺负我,你也料定我既算个孤女,只能吃你们周家这样的闷亏。”

  “可我并不怪她,”沈若筠虽极力克制,还是难免带入了些情绪,“你们周家若是瞧她不惯,请自去与官家讲,这样在背后论人,实是小人作风,令人不齿。”

  周沉阴沉着脸,似要说什么。

  沈若筠不去看他,保持住这股气势,绕开了他走了。

  在女学天不怕地不怕,上了自家的马车,又有些发憷起来,今日的事要怎么样与陆蕴说。

  早园拿了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脸上伤口,沈若筠都浑不觉疼,只在脑子掂量“我今日在女学被周三郎推了”与“我今日把周三郎打了”哪个说法更好些。

  手上被孔先生打过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热辣辣地疼。早园拿帕子沾了水,替她擦了擦,沈若筠疼得嘶了声,心道孔先生定是想打她许久了。

  今日送沈若筠上学的车回来得比平时早,哪瞒得过陆蕴,更何况早园自下了车就去禀了他,说沈若筠受了伤,需请艾三娘瞧一瞧。

  陆蕴闻言立即打量沈若筠,只见她背着手,脸上挂着个傻兮兮的笑,发髻也有些乱,脸上像是在哪儿蹭了下,出门时穿的襦裙有几处明显的污痕……看着跟小时候爬树掉下来那次很像。

  “去请艾三娘来。”

  沈若筠忙道:“不用请艾三娘,我又没伤到骨头。”

  站在陆蕴眼皮子底下,她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陆蕴慢悠悠道:“把手伸出来。”

  她磨磨蹭蹭要伸那只没被打的,陆蕴补充:“两只一起。”

  只这一会的工夫,左手竟已经肿成了个小馒头。沈若筠自己看着也叹气,想来孔先生今日必然是使了十足力气,她记得上次赵玉屏也被打过五下,可一会儿就不疼了。

  陆蕴顾不得教训她了,先叫厨下送来块冰,自己挑小块的拿帕子包了,递过来让沈若筠冰敷。

  “说说吧,今日怎么了?你身上这些伤怎么弄的?先生为了何事罚你?”

  沈若筠原原本本将今日的事讲了一遍,又与陆蕴道,“今日不算吃亏,我也打了周家三郎一拳。”

  陆蕴正在想着周家的事,早些年沈家与周家的关系不错,沈若筠出生时,还收到过周家老太太送的长命锁,那牡丹花形的金锁上还镶了块温润的和田玉。没承想不过几年光景,两家竟已有了这样深的积怨。

  “倒不是吃不吃亏。”陆蕴讲与她听,“只是周家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沈若筠听得直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陆蕴看了看沈若筠的手,见敷得差不多,才让齐婆婆带她去洗澡检查一番,处理伤口去了。

  周家今日的事说起来可大可小,小了说是两孩童玩闹,大了便可以是周家对赵殊封沈听澜为怀化将军之事多有不满。若是往小了处理,陆蕴就怕周家没完没了地找沈若筠麻烦;往大了,沈家当前在汴京有些特殊,不适宜此时发作出来。

  陆蕴正在思量着明日让不让沈若筠去上学,就听得门房来报,说周家二郎带了些礼物上门了。

  周沉此人,陆蕴可太熟悉了。他这两年应是在外游学的,想来是近日回了汴京,去了太学拜访恩师,才有今日之事。

  陆蕴做事干脆,与人打交道最不喜揣着明白做糊涂之人,周沉也未拖泥带水,直言今日自家弟弟唐突,已经被他送回府,定会重重责罚。陆蕴知其意,对方既是登门道歉了,那此事便可暂时揭过。

  毕竟不揭过,当下也没法拿周家如何。朝臣多对沈听澜的女子身份有所不满,任何关于沈家的风吹草动,都会被发酵开来……沈家眼下自身也有麻烦,不愿横生枝节。

  “孩子间的打闹也常见,”陆蕴道,“不过二小姐身体一向不好,前些日子还一直卧床养着,若再有这样的事,叫她再生了病,总是不妥的。”

  周沉点头承诺:“今日原是我之过,已是自责万分,必不会有下次。还请二小姐好好养着,若缺什么药材,都可去御街的仁和堂取。”

  两人静静对视须臾,陆蕴点头:“若缺什么珍稀药物,必是会去叨扰的。”

  周沉直至离开时,都没想到来沈家这趟会这般顺利。也从未听过沈家竟还有这样一位人物,明明姿态很低,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却更叫人琢磨不透。

  随从安南瞧出自家主子心中所想:“陆蕴这般人物,在沈家不过是管家,不若二爷将他……”

  周沉打断他:“他不会背弃沈家。”

  他见了陆蕴,便知这样的人物,若无所图,是不可能只做管家的。

  眼下沈家已无男丁,想来陆蕴是要入赘的。故而佘老太君去冀州,才放心将沈府偌大的家业和宝贝孙女一并托付给他。

  沈听澜原定过亲的夫家早几年犯了事,是官家亲判的义绝,想来官家也不会许她招婿。故而沈家如今局面,最好的便是沈若筠招婿,承继香火。

  周沉想到今日沈若筠那刺猬般的作风,身边已无父母长辈教养,又伶牙俐齿凶悍得很,若不招婿,汴京确实无人敢娶她。

  只是不知,是陆蕴故意纵她如此,还是本性如此呢?

  待人走了,陆蕴将周沉送来的东西过了眼,其他便罢了,有一沉香山子,不似一般沉香气烈,放置在案几之上,正如苏子所写的那般“养幽芳于帨帉”。他拿起仔细鉴定了,觉得应是顶级崖州沉香,极其名贵。

  看来周家这几年在淮南、江南这两处的生意做得不小,随手备的礼物就是这样贵重。

  沈若筠洗了澡,伤处擦了药,换了干净的衣裙,此时正在自己最爱的玩具匣子里挑选要送给赵玉屏的谢礼。相处这段时日,沈若筠熟知赵玉屏最喜欢兔子,之前送她的那只兔囔囔就曾是爱物。

  可惜沈若筠没什么多少兔子玩物,反有一匣子老虎。因着她属寅虎,陆蕴春日给她扎的纸鸢,都是只威风堂堂的大老虎。

  见沈若筠正挑得不甚满意,齐婆婆给她出主意,“若不送一只真兔子吧?庄子前些日子送来些肉兔,因有一只母兔怀了孕,便也没吃,这几日已生了窝小的,白茸茸的招人喜欢,小丫头们都喜欢去喂。”

  沈若筠一听,便立即要去看。

  等到了厨下,果见廊下放着一木笼子,透过木栏杆瞧见里面卧着六只白雪球儿,俱是有粉红色的耳朵并红眼珠,沈若筠一看也喜欢得挪不开眼。

  齐婆婆去厨下拿了些青菜叶子来,递给她喂。

  沈若筠把菜叶子透过笼子间隙递进去,几只雪团儿俱是围过来,争先恐后地啃食,透着粉嫩的白腮帮一鼓一鼓的。

  “这个好。”沈若筠干脆把叶子全塞了进去,齐婆婆已经取了一个小些的笼子来,下方铺了干草,沈若筠挑了两只,便有婆子帮忙抓进笼子里。

  节青小心地提着笼子先回明玕院,沈若筠还在看兔子,齐婆婆想问她要不要养,就听到一阵嘎嘎嘎的声响。沈若筠转头,瞧见一只小白鹅正大摇大摆地走来,奇道,“怎么还有这样小的鹅?”

  厨房的刘婆子解释道:“原是庄里送来的鹅蛋,烧火的红儿贪玩,拿了只塞到鸭笼里了,竟真孵出一只鹅来。”

  鹅绕着沈若筠嘎嘎地叫了两声,沈若筠伸手摸摸它脑袋,小鹅也没啄她。沈若筠拿刚刚喂兔子的菜喂它,小鹅一口将叶子整个叼了过来,很是霸道。

  “婆婆,我可以养这个吗?”

  见沈若筠抱着那鹅,双目炯炯看着齐婆婆,齐婆婆哪舍得拒绝她,当下就叫人帮着抱回院里了。

  因着冰敷过又涂了陆蕴给的药,晚间手上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沈若筠最近在学《黄帝内经》的《素问》篇,有许多疑问不解,正等陆蕴来解惑,却迟迟不见他。

  她把书放下,又开始好奇起陆蕴,问在一旁做针线的齐婆婆:“陆蕴是与谁学的医术呢?我瞧他和三娘擅长的各有不同。”

  齐婆婆想了想,“许是在军中学的?他自小就跟在你父亲身边,因是在军中与军医们学的。”

  陆蕴收到了冀州送来的信,今日来给沈若筠上课便晚了些,来时还与沈若筠从厨房带回来的那只鹅对视了会,那鹅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扑腾着翅膀扇了他一下。

  陆蕴:“……”

  他也不是没想过给沈若筠找个宠物,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前些日子他去庄子里,还让马场留意些,下一批小马驹要寻几匹温顺的。眼下看着沈若筠亲昵地叫那只大白鹅“阿砚”,陆蕴觉得自己眼皮跳了跳,便是书圣也不给鹅取名毛笔砚台之类的名字吧。

  不过养什么叫什么都是小事,她喜欢就成。

  陆蕴将冀州来的家信拿给沈若筠看,沈若筠顿时欢喜得不得了,拿到手端详半晌才舍得取出来看。先是一目十行地瞧了个大概,又一字一句地念了一遍。

  信是佘氏写的,说沈听澜的伤已无碍,让她无须牵挂,只等沈听澜回京述职返回后,她便回汴京来。

  “长姐已经动身了么?”沈若筠看着信件落款,是十日前的。

  “五日前已动身来京了。”陆蕴回答,“算来再过五日,便可与你相见了。”

  沈若筠点点头,小胖手摸了下脸,今日上面多了块擦痕,估计五日后不一定能恢复。

  “且别把宫里、周家的事与她说。”沈若筠嘱咐他道,“她若问,就说是我爬树蹭伤的。”

  “在女学那样威风,将周二郎都逼得无话可说,亲自上门道歉来了,原也会怕么?”

  “她一年只回来这一次,何必把这些事告诉她,叫她烦心呢?”沈若筠沉浸在长姐不日抵京的喜悦里,畅想道,“等她回来,我想陪她去丰乐楼,吃一品酥与蟹酿橙。”

  陆蕴将一小瓶药膏递给她,笑她道:“到底是谁陪谁呢。”

  隔日,因带了两只作为谢礼的兔子,节青也跟着一道去了女学。倒也没有提进去,只是悄悄与赵玉屏道,“我与你带了两只兔子,等午休时带你去瞧。”

  赵玉屏听得两眼放光,抱着沈若筠的胳膊摇了好几下,恨不得立即去瞧。赵多珞回头打量两人一眼,沈若筠本想叫她一起去,却见她低着头,又转回去聚精会神地瞧琴谱了。

  上午学的是琴,赵玉屏像是心里揣了那两只兔儿,节奏快得连吴先生都要忘了原调,好不容易等用完午膳,连点心都顾不得食便要去看。沈若筠吃着栗子糕,叫节青将笼子提来。

  赵玉屏果然爱得不得了,拿了菜叶喂起来。她早想养兔子了,可偏偏父王母妃哥哥们,谁也不给她送。

  “你家若是不许你养,明日再带给我便是。”

  “母妃不会不让养的。”赵玉屏道,“她若不许我养,我便不吃饭了。”

  “你挨得住么?”

  “自是先吃饱了再说嘛。”

  两个人逗弄了会,临近上课时分,赵玉屏才依依不舍地叫自己的侍女姜梅子把笼子提走了。

  回去如琢厅,沈若筠想着早上赵多珞那一瞥,见她并未在厅里,又去后院寻她。

  赵多珞果然在这里,拿着本《千字文》,脸上有淡淡的落寞。

  沈若筠走过去问:“明日要继续么?”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赵多珞低下头,面容惨淡,“你是不是怪我?怪我昨日不曾如玉屏那样维护你?”

  “怎么会呢?你毕竟是要回宫去的,她们还是你姐姐,若是帮了我,要怎么与她们相处?”沈若筠说着,忽想起了一事,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与她,“这个药去疤灵验,你回去试试。”

  这药是昨日陆蕴给她的,沈若筠晚上用了,早上就见脸上的擦伤结了淡淡的痂,想是这几日就能好了。

  赵多珞将头靠在她身上,沈若筠以为她哭了,刚想拿帕子给她,却见她只是红了眼眶。

  她连哭都是克制的。

  沈若筠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若说交朋友,还是更喜欢赵玉屏那样性子的小娘子,便是两个人拌了嘴,和好后也俱是忘了。

  赵多珞太过纤弱敏感,不过这并不是她的错。沈若筠既与她成了朋友,便愿意多考虑她一些。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10 章 本性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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