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筠。”他小心翼翼地叫她名字,“你醒了?”
她呆呆反应了下,声音细微:“谁?”
“你……”
沈若筠循声而动,却一不小心碰到了自己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别动这边。”周沉扶她侧卧,“那边有伤处。”
沈若筠咬了咬唇,小声问他,“我怎么看不到你呢?”
周沉拧眉,觉得很是不对劲,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却见沈若筠双目无距,对他的动作浑然不觉。
“你看得见我吗?”周沉有些不敢想,“你看得到我的手吗?”
“你是谁?”沈若筠茫然地分辨了会,“你的手在哪儿?这里好黑,能不能点个灯?”
周沉一怔,手也悬在那里。沈若筠这是失明,还不记得他了?
章大夫也发现了,忙上前道:“我再给少夫人检查一下?”
周沉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半晌才回神,让章大夫上前检查。章大夫仔细看了她伤口与眼睛,也不能确定,只与周沉道,“似夫人这样坠马失忆的病人也不是没有,许是脑子里有淤血,故眼睛才受了影响……”
安东进来与周沉报:“二爷,马车已备了,什么时候用?”
周沉看着正拿着手背揉眼睛的沈若筠,轻声道了句:“不必了。”
眼下这般局面,她若是因此失忆,不再执意去冀北送死,也不是件坏事。
沈听澜若是知道,必也是不愿叫她想起这些的。
周沉按捺心下的欣喜,喂她喝了杯水。又叫了章大夫到一旁,问他道:“她眼睛还能恢复吗?”
“说不好,先吃些药看看吧。”章大夫也少见这般症状,“许是养着养着,也有复明的那一日。”
“那眼睛好了,之前的事也会想起来吗?”
章大夫想说这不一定,又观他神色,犹豫再三,猜测周沉心思道:“许是不告诉少夫人,就不会想起来了?”
“你先开些药,还有要调养的,也一并开些。”周沉道,“药都挑顶好的拿。”
章大夫去开药方,周沉便再进东梢间看她。见她好似有些害怕,只拿手指紧攥着被角。
“你是不是冷了?”周沉问她,他记得她总喜欢穿一件羊绒披袄,是半袖样式的,很暖和还不影响她案前算账。
沈若筠循声“望”去,又要伸手去摸,“你是谁呀?”
“我……”
周沉刚要说话,却想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年幼的沈若筠第一次见陆蕴时,也这般问过他吗?陆蕴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鬼使神差,周沉竟是脱口而出:“我是陆蕴。”
“陆蕴?”沈若筠跟着念了一遍,觉得有些熟悉,“还挺好听的。”
她的手摸到了周沉的脸,因着手掌还有伤,只能用指尖轻抚他的鼻梁嘴唇。她似是在记他的样子,以手替眼。
周沉把脸凑近一些给她摸,眼眶竟有些泛酸。
“原来陆蕴是这个样子呀。”沈若筠笑得眉眼弯弯,“我记得你了。”
周沉心上忽有种说不明的滋味,似饮蜜又有些泪水泡过的酸涩。他以前从未见过她会这样笑,甚至都没有看过她这般笑时,嘴角还有一小小梨涡。
他又想她,可能在沈家的时候,经常这样笑。吃到丰乐楼的点心会笑,在女学里与好友一处读书玩闹会笑,和那只大白鹅玩耍也非常开心……想来见到陆蕴,也是这样。
这样的认知又让他觉得挫败,她在周家时,从未如此笑过。她自嫁他前,他就在渠桥上见她神伤……进门后的日子,细想来,也就和周妤呆在一处时还开心些。
所以他才会说自己是陆蕴,他宁愿自己是陆蕴。
沈若筠又叫了一遍,这才将他叫醒。周沉又有些后悔,横竖她什么都不记得,若是说他是周沉,也不会如何。
他想要纠正她,却又哽住了,觉得不必急在一时。
她才刚刚醒来,还是治伤更重要些……至于这些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你头上有伤,注意些别碰到,碰到了会很疼。”周沉握着她的手,在包扎的地方感知了下,“小心些。”
沈若筠小声嗯了声。
周沉叫芙珠端了些食物来,先端了粥,一勺勺吹凉了喂她。
沈若筠却吃几口就不愿吃了,“没味道。”
“还挑上了。”周沉低声笑了,“躺了这许久,就不饿么?”
沈若筠摇头,“饿,但不想吃东西。”
周沉估计是在路上颠簸太久,脾胃还不适。他扶她侧躺好,又替她盖好被衾,“你病了一场,眼下自是没什么胃口,若是想吃东西了,叫我就行。”
沈若筠嗯了声,不一会儿,竟又阖上了双目。
周沉见状,复又紧张起来,忙叫了章大夫来看。章大夫小心地扶了下脉,与周沉说身体太弱,便是醒了也支撑不了太久。不过观察了会,见她气息平稳,应只是睡着了。
周沉这才安心些,站在东梢间的窗前,目光落在院子里那架被风吹动的秋千上。
院里起风又下雨,周沉看着雨滴砸落,像极心下冒出的无数个念头,一个个在脑海里如涟漪泛开。
他关了窗,觉得不必想太多,至少当下,沈若筠是需要他照顾的。
沈若筠睡了一个午觉,睡醒了揉了揉眼睛,好似揉一揉就能看见东西了。
“陆蕴?”她小声叫他,不知道他在哪儿。
周沉正在她的书案上写奏疏,见沈若筠醒来就在寻找他,心也似随院里的秋千摇摆起来,人都恍若飘在云端。
周沉那无数的念头,顷刻间便如水面的泡泡快速消失了。他走出东梢间,叫了安东来:“你去沈家说一声,就说少夫人病了,在这里养着。眼下林君还未归,沈家有什么动静都留心一下,若有事便来报我。”
他顿了顿,又补充:“你留神一下,若是陆蕴回来了,也立刻来报我。”
安东一一应是,又问他:“需要将少夫人的丫鬟带回来吗?”
周沉没有丝毫犹豫,“不必了。”
他这般说,反见是安东有些迟疑:“少夫人与她的丫鬟似是感情很好的样子,几个丫鬟若在她身边,照顾一事上……”
周沉冷冷地看着他,“你看上哪个了?”
安东忙跪下道,“属下并无此意,只是往日看着她们关系极好。”
“照我说的做便是,你亲自去一趟沈家。沈家那两个随从已回去了,沈府的人自是会知道她受伤一事。你且去说她现下不宜挪动,人已无大碍,在周家休养一阵。毋叫人起了疑,想些法子,也别叫她们闹事。”
安东觉得此事很不好办。
周沉正想再嘱咐他行事谨慎些,忽听到东梢间有动静,慌忙进屋去了。他见沈若筠正摔在地上,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问道,“是陆蕴吗?”
周沉将她抱起来,“你怎么了?”
“我为什么总看不见你?”
“你眼睛受了伤,以后好好吃药就能看见。”周沉问她:“明日我要出去一趟,你有什么想吃什么,或是什么口味的,我给你从外面买。”wWw.qikuaiwx.Com
“我想吃一品酥。”沈若筠脱口道,“还想吃荔枝肉与蟹酿橙。”
周沉有些意外,话语都紧张:“你想起来了?”
沈若筠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记得丰乐楼?”
沈若筠觉得他奇怪:“我以前不记得吗?”
周沉那悬着的心又落了回去,也是,若是她这么快就想起之前的事,必不会如此与他说话的。
“荔枝肉太腻了,你还吃不得,螃蟹现在也没有。”周沉道,见沈若筠嘟着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又软语哄她,“等会乖乖吃药,我给你买丰乐楼的一品酥和乳鸽炖盅。”
沈若筠嗯了声,想起找他是因为有件要紧事问:“你叫陆蕴,那我叫什么?”
周沉见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放心许多,耐心道:“你姓沈,名叫若筠,我往日都叫你阿筠。”
“那你不是我哥哥呀?”沈若筠困惑,“你是谁?”
“你觉得我是哥哥吗?”
“不若呢?”
周沉低头看她疑惑的小表情,又将人揽得紧了些,在她耳边道:“我是你夫君。”
沈若筠捂着耳朵,不敢置信,又伸手摸他的脸,“我已经嫁人了呀?”
“再过两月余,便有一年了。”
“怎么会呢……”她觉得惊讶,“我怎么会嫁人呢?”
“成亲不好吗?”
周沉还想逗逗她,却见老夫人身边的桂枝来请。
周沉本不想去,但是也有事要请祖母帮忙。
等他到了荣禧堂,老夫人直接问他道:“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周沉思量片刻,将沈若筠坠马之事始末说了,又道:“怀化将军和亲之事,也算有我之过。怀化将军临行时,也是万分牵挂她,曾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她。”
周老夫人却是不信,“听澜到底是如何说的?沈家的人,必不会如此说的。”
周沉见隐瞒不了周老夫人,这才将实话讲了:“她叫我与阿筠和离。”
周老夫人闻言喟然:“听澜虽不在京里长大,但却对我们这样的人家行事作风很是了解。”
“可眼下她伤得极重,”周沉辩解,“双目失明,又不记得沈家的事了。”
“你若不与她和离,又如何和蒲家交代?”周老夫人叹气,“你们回府前,蒲家的人刚来过,你娘已经允了,说你这些时日便会和离。”
周老夫人见周沉脸色不善,似是不愿了:“我是不喜欢蒲家这般行事的,便是你再好,全汴京独一份的好,也是已娶亲的人了……如何能这般算计,将女儿嫁你?高门女子,上赶着惦记有妇之夫,实是不堪。可蒲家偏又是你娘母家,我也不便多说。年前衍哥儿盗用赈灾粮食的事,若不是蒲家帮忙,恐出大事,少英又因此事没了……当时你既允诺了蒲家会娶梅娘,又如何能失信于人?”
提起此事,周沉脸色更加不愉:“梅娘若进门,只能做平妻。”
“内宅之事,不是你想得这般容易。你娘她偏疼梅娘,自是会处处照拂。”周老夫人听出他还有此打算,劝他道,“沈家如此,已是极惨了,九泉之下我也是没脸见佘氏的……我想着,若你要娶梅娘,还是与她和离的好,不然叫她一个没有娘家背景的人,如何在这后宅里生活下去?”
见周沉还不表态,周老夫人又拿沈若筠劝他:“阿筠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了娘,本就命苦,眼下又遭遇这些事……你莫叫她枉添坎坷了。”
“祖母说的什么话,我留她在周家,就是为了要照顾她的。”周沉道,“沈家现下也无人管事,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怎么回去?”
周老夫人看着孙儿,似是还想劝。
周沉倒是想起自己来意了:“阿筠这次伤得重,还双目失明,我又不得每日陪她,祖母这里可有得用的人,能拨去照顾她的?”
“旁的丫头,哪有她自己陪嫁丫头照顾的妥当呢?都是从小一处长大的,你还是去沈家将她的丫头接来吧。”
“沈家的丫头,不如周家的听话。”周沉否决,“她现下什么也不知,恐被有心人利用。”
周老夫人看着这个孙儿,似是明白他是何意了,直叹气道,“你不要负她。”
周沉跪下重重磕头承诺:“我心悦她已久,只恨之前有诸多误会,眼下有此弥补之机,自是不会负她。”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65 章 选择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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