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的队伍悄无声息地在鸣泉宫里走动着。手中提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招摇着。
紫烟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却是连平日里喧闹的乌云仿佛都停止了脚步。
月亮藏了起来,不叫自己微弱的光芒泄露一丝秘密。
风也停止了脚步,不叫自己将那窃窃私语声与脚步声传得太远。
白芪在黑暗里坐着,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杏色的帕子。
紫烟不时地坐下,又不时地站起来,走到窗子前朝外望着。此时窗子都已经用厚重的黑布遮了起来,透不进半点光芒。所以她轻轻将窗子推开了一道缝,看着暮色中隐隐约约的景象轮廓,心子跳得微微快了些。
白芪仔细听着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心里估计着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梆子敲响之前,她似有了预感,突然开口道:“到时候了。”
话音才落,果真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屋内的人心里一抖。
紫烟浑身一震,抓着白芪的手用力捏了捏,强做镇定,走到门前,轻声问道:“谁?”
门外一人轻声答道:“我们。”
紫烟听出那是阿喜的声音,便忙将门开了一道缝。
阿喜连忙从那缝里挤了进来。然后从他背后又闪进两个便衣男子。
紫烟关紧了门,点了一盏幽暗的灯。
五人的容貌便在灯光中亮了起来。
白芪慢慢站了起来,欲上前来。
可是陈之义三两步跨到了白芪面前,扶住了白芪,柔声说道:“还是坐着罢。”
听了这话,白芪眼中的泪水再也兜不住了,瞬时如大雨落下。
陈之义的鼻头也红了,喉头登时哽得难受。他掏出帕子,蹲下细心替白芪擦着眼泪,勉强笑着说道:“都是快做娘的人了,还这么爱哭,可怎么好。”
可是白芪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依旧在落着,说不出话来。
阿喜看着这景,眼泪也落了下来。他已经长久不见这两人了。见了他们在一起,又回忆起了在灵州为这两人送信的日子,回忆起了才入长安时三人一同逛夜市的热闹情景。他又想起了白芍。
想起了白芍,他再也忍不住了,也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紫烟站在一旁,有些动容。她看了看李敬安,他明明眼眶也红了,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白芪,仿佛在确认什么。
约过了半个时辰,白芪的泪水才渐渐止住了。陈之义的帕子早就已经浸湿了。
阿喜的袖子也早已经湿了一大片。
紫烟不动声色,等着四人都冷静了下来,才轻声说道:“陈护卫,李大人,阿喜,我们都坐下说话吧。”
这时白芪仿佛才意识到屋内暗处还站着一个人。她还是站了起来,扶着陈之义的手,慢慢走到了李敬安面前。
他们仿佛不敢相认。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寻找着过往的痕迹。那里还有着幼时的样子,却又不太像了。
两人之间,是十年的岁月拉扯与久别重逢。他曾认为不在人世的爱恋与牵挂,此刻就真实清晰地站在他面前。缓缓地,他抬起手,松开了紧握的拳,掌心躺着几块碎玉。
那声音似很熟悉,依旧带着白芪曾经思念的清澈:“皇帝赏下的玉,我娘叫我送给我未来的娘子。所以我送了一块给你。本想我俩就一辈子在一块儿,本想这辈子非你不娶!可那年,你走了,我以为你不在了,便砸了这玉!却又还是舍不得,便将这些碎片都收了起来。那夜,在南市见到你,虽未相认,但我又找出了这些碎片。如今,终于又见到了你。可这玉,却再也不能复原了!”
说完这话,李敬安的泪水慢慢滑落下来。
白芪听了这话,才止了的泪水又开始倾泻。
她掏出自己的那块玉,轻声说道:“此生终究是我负了你!”
李敬安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温柔道:“哪有什么辜负。没有你,流光再美也是无味。遇见你,乃此生大幸!”
陈之义站在一旁,忽然想起了灵州那日,十年之后再遇白芪的那一天。他想起了那个说书摊子。当时说的,是《青蛇传》。世人都爱主角,因此多给白蛇立传。可是配角的故事,又有几人愿听呢?来长安的路上,他与阿喜躺在地上看星星。阿喜说:“阿喜身份卑微,在天上没有星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大小姐的星,阿喜也找不到呢?”陈之义不知道在这场戏中,谁才是主角,而谁又在为他人做配。或许,在这场命运中,主角只有白芪一人。而他,李敬安,白芍,不过都是为与她相遇而存在罢了。
李敬安即使内心悲痛,却依旧保持着倜傥风度。他示意陈之义扶白芪坐下,又示意紫烟倒了茶,才清了清喉咙,说道:“此次大家齐聚,实在是难得。要讲的事很多,齐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我们还是先商议近日宫中之事,思念之话稍后再讲罢。”
阿喜忙道:“我们在此最多停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禁军交班,我们便必须离开。”
白芪也止住了泪水。她要问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前几日陈之义被诬陷一事。
李敬安皱起了眉头:“罗桑少了个丫鬟。那个丫鬟,是那夜唯一一个亲眼见过钱穆的人,我们已经派出人去找了,而且这人也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白芪问道,“她在何处?”
李敬安开始讲起了这个故事。
来鸣泉宫的前几天,陈之义一直恍恍惚惚的。一日,天微亮,他梦见了白芪,醒了过来,却还沉浸在那梦里。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看了看透过窗纸传进来的微弱天光,一时半梦半醒,又将脸压进了枕头,任那敲门声不急不缓地响着。
梦里似乎落雨了。
他闭上眼,似乎又听见房檐下滴滴答答的声音。
可是这时门突然被踹开了。他还是不急不慢转过头,慢慢坐起了身,看着微光中的李敬安,不言不语。
李敬安瞧着他一副迷茫的样子,冷笑了一声,说道:“平日里这会儿都起床练剑了,今日这是梦见了什么?”
陈之义迷迷糊糊摇了摇头,慢慢站起了身,开始穿衣:“这么早,找我做什么?”
李敬安看着他愣愣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带你去见个人。”
陈之义一愣,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这么快?”
李敬安也笑了笑:“找个人而已,多大难事。”
出了府,上了车。前夜里果然是落雨了,长安城一片清凉。
新栽的杏树也显得有些葱茏了。
李敬安看着车窗外,一时有些失神,但又仿佛感叹似的,再次说到:“她还是做到了。”
陈之义也看着窗外。此时的街道与几月之前大有不同。他心中忽然一股暖流。他再次答道:“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马车到了一处偏僻巷子,他们下了车。李敬安带着他进了门。不大的一处院子,早已有人守在了那里。
葛翼见二人前来,上前道:“少帅,公子,你们来了。”
看见葛翼,陈之义有些吃惊。他转过头去问李敬安:“你何时将我的亲随调走了的?”
李敬安不以为意:“你整日呆呆的,莫耽搁了他人前途。”
葛翼见状,立刻说道:“前几日听李公子说起此案另有内情,便主动请求李公子让我参与此案。少帅可莫怪李公子。”
陈之义摆了摆手,问道:“那人在哪里?”
李敬安带着他就往里走。进了屋子,见里面早已经捆了一个人,嘴里用白布堵着,说不了话,见了他们只是呜呜地叫。
李敬安皱起了眉头,轻声呵斥道:“谁叫你们把她捆起来的?”
一人回答道:“公子,不捆不行啊,她咬人。”
“咬人?”李敬安觉得匪夷所思,“好端端的她咬你做什么?”
不等那人回答,李敬安就走到了那姑娘面前,盯着她说道:“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咬我们做什么?你现在就是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外面那么多人在找你,你走不出长安城怕就没命了。你可明白?”m.qikuaiwx.cOm
那姑娘见了他立刻温顺了,点了点头。
这边陈之义见状,不禁摇了摇头——李敬安英俊非凡,眼角天生一股风流深情,兼最最心疼女儿,见了女儿便柔情断肠。一般女子哪里抵抗得住。
李敬安扯出了她嘴里的白布,又问道:“跑吗?”
那姑娘又摇了摇头,乖乖说道:“不跑了。”只是长久被白布堵了嘴,声音略微沙哑。她使劲儿咳嗽几声,试图清除喉中的积痰。
李敬安见状,站起了身,吩咐道:“给她松绑,再上点吃的来。”
“是。”那人松了绳子,立刻就出去了,端了两碗馒头进来。
李敬安瞧着桌上连热气都没有的馒头,又叹了口气,皱起了眉:“所以说还是姑娘好。叫个大男人照顾人,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说着他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了那人,说道:“去街口的铺子买点热乎点心和粥来。”
“嗳。”那人又跑了出去。
陈之义等他忙完这一通,才问道:“如何找到的?”
李敬安看了那姑娘一眼,笑了笑:“心月这案子,被周王一闹,长安城又严密了些。即使刑部没有察觉丢了个证人,罗桑总该察觉丢了个下人吧。这样一来,是有多少人在找她。她孤零零一个人,连长安城都出不去。我估摸着这人应该就还在长安,所以就派人专去乞丐聚集的地方找。果不然,就这么几日,找到了。”接着,他又换了个怜悯口气,温柔说道:“你看这么个姑娘,如花似玉的,混在乞丐堆里一眼就看出来了。饿了好几日,脸儿黄了,眼圈儿也青了。我吩咐他们好生照看着,谁知他们竟这样不懂怜香惜玉。”
陈之义听了这话,不禁笑了:“怜香惜玉只有你懂,我们旁人是一概不懂的。你方才说是你救了她?”
李敬安又点了点头:“让她跟你讲。”
那姑娘却不开口,只是渴望般望着门外。
李敬安看了陈之义一眼,笑道:“你看,这可不是饿坏了。”
不一时,先前那人抱着几笼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和白粥就跑了回来。摆上桌时,那粥还微微洒了些。
李敬安又皱起了眉头,才要说什么,陈之义立刻用手捂上了他的嘴,对那姑娘说道:“你快吃些。”
那姑娘也是不客气,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李敬安掰开了陈之义的手,还是说道:“爹娘养个女儿,长这么大,都跟宝贝似的。要是叫她爹娘看见她这模样,不定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那姑娘听了这话,鼻头一红,抬起头来,朝他们憨憨一笑,又低下头喝起粥来。
终于等她吃喝完了,李敬安吩咐人收拾了桌子,又问道:“可还要吃些茶?”
那姑娘点了点头。李敬安又吩咐人倒了茶给她吃了。
她顺了顺气,说道:“的确是李公子救了我的命。我被刑部抓去问话,我如实说了,那夜,我只见到钱公子守在门外,并未看见他进门。这些是我对刑部说的。可是还有其他的话我没有说。”
“什么话?”陈之义忙问道。
那丫头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一夜,我还见过另外一人。当时钱公子不在,他跟心月拉拉扯扯的,进了心月的房间。我见过那个人好几次,没有周王时他就常来找心月。有了周王后,每每周王不在时,他也来找心月。”
“那人是谁,你可知道?”陈之义急问道。
李敬安拍了陈之义一下,白了他一眼,柔声对那姑娘说道:“不急,你慢慢说。”
那姑娘又喝了口茶,悄声说道:“那个人可是大有来头,就他配的那把剑,就价值连城的。我们主人是认识他的,所以主人不叫我对刑部说这件事。我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只是有一次上酒时,在门外听见老板叫他王将军。”
“王将军?”陈之义浑身一抖,“真是叫王将军?”
“听得真真切切的!”那丫头使劲点了点头,“主人就叫他王将军,就是为了心月的事跟他陪酒来着。其实心月对那个王将军也是有心的,只不过拗不过周王。可也不知道怎么,周王每次不来的时候,那人都仿佛知道似的,他便来。”
“可是……”陈之义挨了李敬安一下子,便放缓了语气,“他们为什么又要杀你呢?”
那丫头眼珠子一转,换了一副无所谓的口气说道:“因为我看见他了呀!他连心月都能杀,我一丫头他有什么不敢的!”
李敬安点了点头,叹到:“有什么能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的呢?”
“王将军……”陈之义内心的震动还在持续着,一时回不过来了。
李敬安见这样,便对那姑娘笑了笑,说道:“放心,我会派人带你进我府。到了我府,你就安全了。”
“谢谢李公子!”那丫头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儿。
李敬安朝她点头,仿佛在说“放心,”而后带着陈之义走了出来,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子中,脸色铁青:“禽兽!”
陈之义知他这一声“禽兽”骂的自然是那个“王将军”,可他不清楚为的是心月,还是这桩谋杀。他拍了拍李敬安的肩以示宽慰,携他上了车,朝来时的路赶去。
马车摇摇晃晃,陈之义的心也七上八下。“怎么会是他?”他还是觉得太过震惊。
“我早该想到是他的!”李敬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他跟心月的事,我听过几回。那个王蒙,虽然属意心月,但是也不敢光明正大给人家姑娘一个名分。估摸着,是等着皇帝或者皇太后赐婚呢。”
“那是自然。”陈之义仍在震惊中,“正二品禁军统领,若是天子赐婚,最低都是从四品官员家中挑选。运气好了,还能得一个公主。他怎么会为了一个歌姬而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这等小人!”李敬安还是在叹气,“只是可惜了心月!”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63 章 十年重逢,真凶显露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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