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上还是静悄悄的，唯有一些虫鸣还在响着，愈发衬托出寂寥来。
陈之义拉住一个端着水盆轻脚跑过的小厮，问他：“李兄回来了？”
那小厮低声回道：“回来了，房里读书呢。”
“读书？”陈之义放过了那小厮，觉得今日实在有些奇怪，“浪荡公子竟然读起书来了！”
这一夜李府未点灯，葱茏的树林遮挡了微弱月光。好在他已熟悉李府的路，知道何处拐弯，何处下台阶。
转过一个假山，果然见到李静安房里亮着灯。
“你随我一起去。”陈之义并不回头。他知葛翼紧跟在身后的黑暗中。
轻轻叩响了房门，屋内传来李敬安懒懒的声音：“进来吧。”说着似乎还打了个哈欠。
陈之义推开门，瞧见他已经换了衣裳，斜卧在榻上卷着一卷书正在读着。在他开口之前，李敬安倒先笑了：“你们俩这是去了罗桑？”
葛翼一愣，笑问：“李公子怎么知道的？”
李敬安放下了书，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闻到了你们身上的酒香！”
陈之义不觉低头，见衣襟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块酒渍，在黑色中显出更深的颜色来。他不觉摇了摇头，仿佛罗桑那不为人道的神秘依附在酒渍中跟随至此。他坐下了，问李敬安：“那你今日是去了何处？”
李敬安又打了个哈欠，满脸倦色：“陪严广那小子四处转了转。”
“如何？”陈之义大约猜到了，给自己倒了杯茶。
“经过今日半日，我心中已经有了一幅画。”李敬安的神情似乎洞悉了一切。
“什么画？”陈之义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这笑容便是叫白芍着迷的笑容。
李敬安倒是不着急，转问他：“罗桑今日如何？”
陈之义耸肩：“我们今日遇见了一个人。”
“何人？”李敬安还不觉稀奇，罗桑遇不见人才是稀奇。
陈之义又是一笑，喝着茶叹道：“周王孟言华。”
“孟言华？”李敬安皱起了眉头，“他找你们做什么？”
陈之义眉眼一挑，神色得意：“竟然是要送一个美人儿给我。”
“美人儿？”李敬安听了立刻大笑了几声，“你说的可是罗桑的心月姑娘？”
这话说得倒是轻易，却叫陈之义与葛翼不自觉交换了个眼神。葛翼大笑道：“人尽皆知，果然是个名动长安的美人儿！”
“倒也不错！”李敬安微眯双压，神色颇值得玩味，“那心月姑娘的确是容貌出众，又善歌舞。可惜一直都被他占着，别人如今是见一面都不能够的。人人皆说他深爱心月，我却觉得不尽然。若说美貌，心月自然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却也并非非卿不可。此事我时常疑惑。不说天下之大，就说那罗桑之内，貌比心月者就有。可他偏独独霸占着心月。“
“男女之爱也并不全然在于相貌罢？”葛翼似懂非懂说了这么一句。
李敬安转眼看着葛翼，如鹰盯着跑兽，却有着不多见的赞叹：“你居然会懂！我以为军旅之人对此事总是迟缓些的。”
那葛翼被他这么一夸，道：“倒也并非我懂。我只是瞧着少帅，大约是这么回事儿。”
“哦？”李敬安头一歪，“何解？”
葛翼看了陈之义一眼，直言道：“李公子有所不知，灵州白家，原有两位小姐。进宫的白芪乃二小姐，上头还有一位大小姐，名唤白芍。论相貌，白二小姐自然是天下无双，可白大小姐亦不远逊。若从某些角度看，白大小姐竟更胜一筹。只可惜了，我们这个少帅眼里就只有白二小姐，辜负白大小姐一片心。”
“哈！”李敬安轻叹一声，看向陈之义的眼神多了分敬佩，嘴上却道：“想那灵州闭塞，所以你家少帅也算是个凤毛麟角的人物，得了这些姑娘的爱慕！”
葛翼未察觉这话的玩笑意味，护主心切，忙道：“李公子此言差矣。别说在灵州，就是在长安这些日子，属下看着，少帅也是远胜于贵门名流的……”
“贵门名流！”李敬安倒觉得葛翼这傻乎乎的模样很是可爱，故意逗他，“是说我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葛翼反应了过来，连忙辩解道。
“好啦！”陈之义制止了李敬安的逗弄，道，“他逗你呐！”
“啊？”葛翼一愣，“啊！”
那李敬安仍旧笑了一会儿，然后才问陈之义：“周王竟然要将自己心爱之人送与你？”
“可不是！”陈之义嘴角一扯。
李敬安的笑容停止了，薄雾笼罩，摇头道：“这个周王！”
“李兄觉得他究竟是为何？”陈之义心内有猜想，却还是想听听李敬安的说法。
李敬安听着陈之义今晚说话的口气不似平常时候的呆样，便坐了起来，正色道：“宫里边现在最得宠的是锦华，在锦华之前便是周王生母贤妃娘娘。这个周王自幼散漫惯了，不爱诗书，只爱闲云野鹤四处游玩。可是听说见了那心月姑娘，便动了情，每日就要守着。”
“可那心月姑娘可肯？”陈之义不是很懂风月女子的心情。
“肯不肯又能怎样呢？”李敬安挥了挥手，“一个一向闲云野鹤的人，忽然起了欲望，是谁也拦不住的。他今日见你，竟然要将心头爱送给你，可见他要求你的事一定不好办。”
“说起来，倒不像是求我，倒像是在威胁我。”陈之义无奈。
“哦？”李敬安又笑了，“你今日喝了两杯酒，脑子突然灵光了点。”
“平日里就你说我愣，别人倒都是夸我聪明的！”陈之义微微红了脸。
可李敬安不信他这话：“人生苦短，你这样想着开心就好。他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陈之义皱起了眉头，回想起了周王漆黑的双眼，道：“他今日对我讲，以他的身份，实在不能够将心月带在身边，但又怕心月遭人陷害，因此想求我替她保护心月。”
“这倒无可厚非。罗桑的头牌向来是红颜薄命，他有这个心也是应该的。”李敬安不以为然。
“可他还提到，”陈之义眼中突然弥漫起了大雪，“他进宫请安时，瞧见过这一批的秀女。还提到有一个秀女与心月姑娘容貌相似，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眼睛？”李敬安周身猛然腾起杀气，冷笑了一声，“他拿锦华威胁你？”
“不错。”陈之义的杀气与李敬安的暴怒不同，陈之义的杀气更为冷静克制，“我一见那心月，便觉得她与阿芪的确是相似。”
“蠢货！”李敬安突然满含怨气叹了一声。
陈之义并不辩驳，只是愧疚说道：“的确是我太不小心了。”
李敬安站起了身，走到桌边坐下：“你们到了长安，也该避嫌些。怎好还整日游来荡去的。”
“可是阿芪她……”陈之义还想说一句。
“锦华要你去死你也去？”李敬安立刻又换上了瞧不起陈之义的语气，“呆子！”
陈之义心里愧疚，倒了杯茶给李敬安。
李敬安吃了那杯茶，叹道：“你是驻边大将的儿子，是陈家军的少帅，手握兵权，掌管西北要地。这长安城中多少皇子想要拉拢你。再不说你今日还是皇上的贴身护卫，皇上对你的信任怕是比那些皇子还多些，他们便更要收服你了。你怎能落下把柄在他们手中。”
这话教训得很是，陈之义便不反驳，只是问他：“依你之言，我竟是该收了那心月？”wWw.qikuaiwx.Com
“收不收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李敬安摇头，“我刚才讲，一个闲云野鹤的人，如果突然有了欲望，那这欲望肯定是拦不住的。周王若是真的只想保住心月就还好，你就派人去保护着就行了。怕只怕，他是有其他打算。”
“什么打算？”陈之义心中一紧。
“其一。”李敬安盯住了陈之义，那杀气竟越过陈之义周身的盔甲如泰山压顶，“他已经知道了锦华与你的事。既然他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得墙，其他皇子也能知道。尤其是这长安，埋地里三十尺的秘密都能被挖出来。其二，从齐王被刺开始，长安城中的夺嫡之乱已经开始了。若这周王也想参与夺嫡，你不帮他，便是挡他。”
“可我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些。”陈之义不觉自惭形秽。
“不怪你。”李敬安今日竟然放过了陈之义，“事已至此，还是想想应对之策。你死了不要紧，别连累锦华就好。”
陈之义听了这话，心中也是这般想的：别连累阿芪就好。
“所以，你能否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陈之义追问。
“暂时还不能够。”李敬安亦看不透，“你如今在长安的地位并不稳固，锦华在宫中的地位也还不稳。即便他真有心夺嫡，你与锦华的利用价值还不值得他这么早动手。”
“那是否需要将心月姑娘接过来？”葛翼忽然开口。
“万万不可！”李敬安立刻阻止，“那周王的心思谁都不了解。心月若是单单的一个眼线，倒也无妨。”
“心月不单单是眼线，还能是什么呢？”葛翼又问道。
李敬安听了这话，侧过身子对着葛翼，微微笑道：“葛兄，你不要再跟着他了。跟着他，你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单独领军作战了！”
“你？”葛翼听了这话气急，却又觉得心虚。
李敬安又坐正了身子：“女人的价值究竟有多大我的确是还不知道。但是别高估了男人对女人的感情。”他说道，语气忽然变得冰冷：“尤其是在牵涉到权力的时候！”
“如此说来，我倒是就如平常一般过，兵来将挡吧。”陈之义叹了口气。
“怕是没那么容易了。”李敬安也叹了口气，“这长安要乱了。”
一时间，三人心里都凉透。只不过陈之义与葛翼的心里呼啸的是边塞深秋的狂风，李敬安心里却是长安城连绵不断的飞雪。
此事既然如此，便如陈之义所说，只能兵来将挡了罢！于是他调转了话头，问李敬安：“那你今日与严广谈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李敬安忽得笑了一嗓子，“那严广不过就是个腹内草莽的家伙，跟一般公子哥儿无异。不过他倒有个毛病跟你一样。”
“什么毛病？”陈之义有了些兴趣。
李敬安却故意拖到：“你知道这严广是要主动留在长安的？”
陈之义自然晓得：“我一直觉得奇怪。留于长安美名‘伴君侧’，实质上是扣押为人质。可他竟然还要自己往这笼子里闯！”
“不错。”李敬安的杀气渐渐退却，“你还好些。皇帝喜欢你们一家子，对你也是偏爱，给了你官职，还赐下了宅子。可对他就没那么好了，他不仅没有官职，还被扣在齐王府中。”
“那他为何还要留在长安？”陈之义还是不解。
“这就是你本该早去查清楚的事情！”李敬安脸色又臭了，“就这一点，起码严广是做得比你好的！”
陈之义一听愈发愧疚了：“还请李兄赐教！”
李敬安看着他的样子，只能继续说道：“前几日宫里传信出来的顾青君，若我没猜错的话，应当就是严广留在长安的原因。”
“如何得知？”陈之义追问道。
“倒还不确切。等我派去青州的探子查明了顾青君的身份，便可知晓了。”李敬安明显藏了些话没说。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少爷，陈少帅，老爷在书房等着你们呢。”
“这么晚了。”李敬安疑惑道。
“阿芪！”陈之义的心子突然没缘故跳了一下子。他立刻站起了身冲了出去。
到了书房，李中仁正等着，见到他过来，便急忙道：“宫中刚刚传出的消息，锦华忽然病了，太医们已经进宫去了。”
“病了？”陈之义一听便急了，“前几日听阿喜讲，一切都还好。怎么忽然就病了？”
“不错，我也觉得奇怪。”李中仁讲到，“锦华病得突然，我这一下子也还没有太多的消息。只有等明日进宫才能得知具体的情况。”
“锦华病了？”随后赶到的李敬安听了这个消息大为惊讶。
“不错。”李中仁点头。
“太医们进宫了？”李敬安脸色瞬时苍白。
李中仁还是点头：“太医院几位太医都去了。”
“想必是重病，不然怎么会惊动这么多人！”汗珠开始滑落李敬安的脸庞。他目光一转，落在陈之义身上，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立刻走上前去。他此刻浑身发凉，连指着陈之义的指头都在颤抖：“陈之义，锦华若是出了半点事，我跟你没完！”
“不可无礼！”李中仁立刻上前去喝止了他。
李敬安的心子忽得绞痛，那指着陈之义的手猛然回撤，按住了心口。绞痛还在继续，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葛翼瞧见他这样，赶紧扶了他坐下，又给他倒了茶。
李敬安就着葛翼的手吃了茶，却也不见松解。他问李中仁：“给我安排官职一事，何时能办妥？”
李中仁直言答：“中秋。”
“中秋？”李敬安用仅余的力气拍着案子摇头，喘着气儿断断续续道，“中秋太远，需要再快一点。”
李中仁思考之际，“好！”陈之义忽然答道。
说完他转身就出了书房。葛翼怕他是发怒，扶李敬安坐好了，然后赶紧跑出去跟在了他后边：“李公子说话一向如此，少帅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没有介意！”陈之义忽然停住了脚步，望着天上一弯冷月。那冷月叫他心中忽然有了悲凉。他黯然说道：“的确是需要他尽快去宫里。不然我也不放心。”
“可会与周王有关系？”葛翼问道。
“他没那么快动手！”陈之义的语气忽然变得凛冽起来。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42 章 宫墙内外，一朝两乱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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