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嫩嫩,奶香香的小猫蛋,沈秋霞看了又看,“你家闺女和儿子不太像,闺女像你,儿子像你男人对吧?”
安然怔了怔,见铁蛋倔着脑袋听着,也就没否认,只“嗯”一声,“秋霞姐孩子多大了?”
沈秋霞艰难的笑笑,“我们还没……孩子。”脸上难掩落寞。
“好事多磨,说不定是缘分还没到,是不是呀小猫蛋?”
小猫蛋让她拱得舒服,咯吱咯吱笑,可把沈秋霞馋死了。她要是也能有这么个奶团子她能天天开拖拉机带她兜风,天天让她坐着拖拉机去上街,供销社百货商店副食品商店随便买。
老沈相对于妻子则更加沉稳些,话不多,估计也是生育上不顺,面相比实际年龄老得多,全程只是偶尔应答两声,安然自诩也算十里八乡难得的漂亮女人,她认第二恐怕还没人敢认第一,可她刚那么费力的招手人家理都不理,现在车上也是目不斜视。
看得出来,是个不错的男人。
“既然双方身体都没检查出问题,不知道秋霞姐你们看过中医没?”
“这不破四旧嘛,咱们也……”
安然作为业余养生专家,“我就直说了,啊,看姐脸色泛青,眉心鼻梁骨最明显,怕是肝气不顺,沈大哥面色黧黑,像是肾虚的样子,看看中医说不定还能……”
“嗯哼!”老沈一张黑脸臊得通红,试问,哪个男人被人说肾虚不尴尬?
安然还真不是跟他们开玩笑,“我以前插队的生产队有个京市来的老中医,人家就是专门看不孕不育的专家,我们队上有两口子,也跟你们情况差不多。”
“那后来呢?”
“后来,老专家让他们去买两个药吃,吃了三个月就给怀上啦。”
沈秋霞大惊:“啥药妹子还记着不?”
安然“冥思苦想”,“好像男的吃的是叫六味地黄丸,女的吃消啥来着……对,是逍遥丸。”
中医看病讲究辨证论治,同病异治,异病同治,但安然敢这么肯定的推荐这两个药是因为上辈子沈秋霞就是这么说的。功成名就儿子出息的乡镇企业家,说起年轻时的“不孕不育”,只当笑谈,现在却成了他们最大的困扰。
安然觉着,就算暂时怀不了,可他俩一个肝气郁结,一个肾阴虚,吃点对症的药也能治病不是?怕他们记不住,还给写在老沈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上。
她实在是喜欢沈秋霞开朗大方的性格,一路你来我往聊个不停,快到县城的时候,秋霞直接拍着胸脯说:“我们每周一、三、五都往市区运煤,不是俺就是俺男人,上午十点半准能经过海燕村岔口,小安同志以后要再来县城和市里,直接在那儿等着就是。”
省了车费钱不说,最关键是省力,方便啊,半天就能来回。
***
安然这次来,手里揣着五十块钱,家里的肉没了,她得再去黑市上割几斤,还得买点柴火和蜂窝煤。石兰省的冬天可不是一般冷,老太太攒那点柴烧炕还不够烧半个月呢。
当然,买东西之前,得先去拿她的东西。
看着眼前这个银白色锃亮亮的大铁家伙,铁蛋傻眼了,“这是啥?”
“自行车啊。”安然推着车,离开杜红旗的亲戚家,当时没敢直接搬回小海燕,一方面是怕太打眼,社员们刨根问底给老太太造成麻烦,另一面嘛,也是怕许红梅和安雅反悔去抢东西。
人无耻到一定程度,可是不讲道理的。
铁蛋怔了怔,这不就是队长家那个城里儿子的大家伙吗?立马高兴得哟,一蹦三尺高,“自行车!咋有自行车了呢你?”
安然拍他脑门上一下,“什么你啊你的,叫声小姨,我就告诉你。”小馋狗,吃了我那么多好东西,嘴还这么硬,嘴不甜又孤僻的小野狗,怪不得村里没人跟你玩。
铁蛋眼珠子滴流转一圈,咬着嘴唇纠结了半分钟,“小姨。”
“这才乖嘛,这我吃大户吃来的,我说是好东西没骗你吧?”
铁蛋围着铁家伙直转圈圈,原来是这么好的好东西啊,这也太好了吧!
安然指挥着,把收音机五花大绑架在横杠上,胸前兜着小猫蛋,黑铁蛋坐在后座上,就这么拖家带口的上黑市去。那个地方啊,啥都贵,肉联厂六角一斤的肉,这儿要卖一块,好的肥膘板油能到一块一,眼瞅着钱流水似的花出去,可她也没办法。
谁让她没票呢?谁让她不是干部呢?生平第一次她觉着,要是能有个干部当一当就好了。
这不,她原本计划着,过了五个月就渐渐的给小猫蛋加点奶粉,因为她不可能永远逃避劳动,一旦参加劳动挣工分,吃不好还劳累,奶水肯定就不行了。可现在呢?找遍整个自由市场,也才找到一个卖奶粉的,还贼贵!
人看她兜着吃奶娃娃,张嘴就要她四十块一罐,气得安然调头就走。
***
虽然没买到奶粉,可他们准备回程的时候又遇见沈家两口子,有免费车搭,也不算运气太差。
沈秋霞本身是个好吃的,进一趟城驾驶位上摆上好几包水果糖和一兜卤水花生,直接大大方方的抓了两把给铁蛋,剩下的一分为二,硬要给他们分一半带回家。
安然也不能占人便宜,从刚买的四个大骨头里挑出俩稍微挂着点肉皮皮的,“秋霞姐回去熬点汤喝,别看没啥肉,还挺补钙,我家小猫蛋喝不上奶粉,我都打算经常熬给她喝哩。”
“你要买奶粉吗?”沈秋霞顿了顿,“小安妹子你要几罐?我给百货商店送过货,我去买的话应该能买着。”
这年头奶粉可是高级营养品,特供中的特供,不仅要干部票,还得开医院证明才能买到。
安然也不客气,逗着小猫蛋说“咱们要两罐先,谢谢姨妈哟。”
回到家,上次挂的腊肉还剩最后小半条,安然duangduang砍小,扔铁锅里炖上,沿着锅边烙上一圈白面饼子,等老太太摘棉花家来,腊肉也炖得烂烂的,捞出来切吧切吧,剁细,混着青辣椒,剁得碎绒绒的,咸香鲜美,入口即化,夹进饼子里,别提多好吃啦。
顺便,奶白色香喷喷的腊肉汤也是好东西,切点土豆青菜进去,一锅子都是肉味儿,吃得铁蛋直打饱嗝。
包淑英没啥做菜手艺,只要弄熟就行,可安然不一样,她是过过好日子的,知道东西怎么做好吃,要有钱她能顿顿不是腊肉就是新鲜大骨头。
铁蛋是个挖地球小能手,只要不下雨他都晃到山上去,每天能挖四五斤新鲜天麻,晒干攒够三十斤就骑着自行车拉到县城去找陈六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好不利落。半导体收音机装上电池,每天都能听会儿广播,最近最让安然感兴趣的就是,自九月份华日两国签署建交声明后,十一月又给日本捐赠一对大熊猫,在国内引起一场热烈的大熊猫讨论风潮。
别人没见过大熊猫什么样,她可是见过的,不仅见过,还非常利落的给铁蛋和小猫蛋的衣服各绣上一只大熊猫。黑溜溜的眼圈,圆乎乎的脑袋,小短手小短腿显得憨态可掬,小猫蛋穿上就不让脱,简直爱不释手……以她的技术,靠老本行挣钱其实不难。
不过,最近小海燕出了个大新闻,彻底打消她提前当裁缝的想法。
事情是这样的,小海燕以种植棉花出名,这儿产的棉花它又大又白还特蓬松,保暖性能特好,眼瞅着就要入冬了,城里干部家庭就开始准备置办两床棉被不是。可市面上没棉花,供销社的棉花只固定每周三下午三点放出来,那个点正好是大家都上班去了,请假不好请的时候,许多人就是有票也抢不到棉花。
于是,小海燕村就有人动起脑筋,把各家妇女摘棉时攒下的,东家半斤,西家八两的给收集起来,统一拿到市面上,悄悄的兜售,回来再按重量分钱。
本来,这两年大环境比以前好多了,偷偷到自由市场上卖东西的农民也不是没有。可问题就出在,他们卖的是棉花,还被人举报了,这不,让公安和治安队的给抓个人赃并获。不仅主谋要坐牢,就连给他提供棉花的妇女也背上“侵吞集体财产”的名声,听说县革委会震怒,要抓几个这样的妇女去劳改农场改造,杀鸡儆猴呢。m.qikuaiwx.cOm
社员上门来收棉花的时候,老太太还想卖,幸好安然拦下了,当时只是想留下自个儿弹被芯,哪想到还能逃过一劫。真是想想就后怕,劳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吃苦受罪不说,以后子孙后代的档案里都得记上一笔。
安然第一次意识到,投机倒把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您再闻闻。”安然老神在在,若非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相信,只能说铁蛋真是个掘金小能手,他只看杆茎就知道埋下头的东西有多大,一挖一个准。
那股浓浓的尿臊气直冲天灵盖,陈六福眼睛瞪得贼大,“这样的你们有多少?”
安然咬咬牙,“你要多少?”
陈六福这才好好打量她们,背篓不小,起码得有三十来斤,而且风干得很好,几乎不含水分,也没霉坏虫蚀,切片后就能直接入药:“两块一斤我全要了。”
包淑英吓一踉跄,幸好安然扶着她,“一斤是五百克,如果每剂入药十克,够用五十副药,贵单位一副药至少也得卖八毛钱吧,这可是能为你们创造四十块收益的……”
“小女同志好大的口气,我配伍其它药不要成本吗?”
安然笑得更从容了:“只要不用人参阿胶,其它的都是廉价草药,成本每剂三毛,天麻价格高这是从古至今。”
陈六福没想到,今儿居然遇上个懂行的。这年头草药确实便宜,除了西药,赚头都在人参天麻里头,以他的医术,要不是集体经济吃大锅饭,他又何须屈居一名小小的默默无闻的药师?
“你就不怕我举报你投机倒把?”
安然指指县东边,“陈医生不分白天黑夜的救死扶伤,肯定没这闲工夫。”
陈六福脸色大变,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赶紧四下里一看,“跟我进来吧。”
药房后有一排平房,那是医院家属区,每家三十来平小房子,摆满了床铺锅碗瓢盆和桌子。陈六福掏出钥匙,打开一间很不起眼的房子,麻溜的翻了翻背篓,虽然个头没有刚才那个大,但胜在匀净,几乎一模一样的大小,一模一样的干净透亮。
轻车熟路的,把天麻装进网兜里,又从床底下摸出一杆称,网兜挂铁钩子上,拴秤砣的线划啊划,一直划到十六公斤秤杆才堪堪拉平。
“陈大夫每斤加我两毛钱,三十二斤一两就算三十二吧。”安然主动抹掉零头,“指不定咱们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
陈六福收了几年的药材,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想撂挑子吧,天麻实在是太好了,舍不得,当然也怕对方恼羞成怒做出不理智的事来。只能咬咬牙,左掏掏右抠抠,凑出六十七块二毛。
直到离开医院,包淑英的腿还是抖的,“然然,咱真卖了这么多钱?”
“然然,你说他会不会找公安举报咱啊?”
别的不敢说,举报安然敢打包票,未来赫赫有名的陈记医馆掌门人肯定不会,因为啊,他自个儿在城东边开着黑诊所,每天晚上找他看病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烂了。
感谢上辈子九十年代兴起过几年的乡镇企业家座谈会,陈六福作为乡镇企业家中的佼佼者,曾无数次在公开场合讲述过自己的发家史。老头儿虽然脾气臭,但在这一块上没撒谎,他确实是改革开放前几年就偷偷开黑诊所,因为医术高超,多的是病人排队。
而且他的药比正规医院便宜,乡里乡亲的,大家都更宁愿找他。
而病人多,药材需求量肯定也大,他不可能明目张胆从正规药厂进货,肯定只能偷偷躲着,三瓜俩枣的找社员收购。
***
长时间被兜在妈妈胸前,小猫蛋热得满头大汗,黑黝黝的湿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脑门上,可她不哭不闹,就睁着大眼睛看妈妈,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要是宋虹晓,早哭得喘不过气了。
这有两颗肾的孩子就是乖兮兮,可把安然乖惨了,“走,妈妈给你补充营养去。”
现在的国营食堂,没票也能吃,不过价格贵很多,安然要了四大碗鲜肉水饺,饺皮是白面擀的,熟透后一个个晶莹剔透,能看见里头粉红色的肉馅儿,一咬还一嘴油,香得能让人吞下舌头去。老太太个子大,胃口也比一般女人大,吃两碗还意犹未尽,安然喂着奶,饿得快,硬撑着吃了一碗半,剩下半碗分给包淑英:“妈吃。”
老太太抹了抹眼睛,也不扭捏,噼里啪啦喝汤似的喝下去,肚子饱得像做梦,这都多少年了啊,第一次吃上一顿饱饭。
四十多天的小猫蛋,不哭不闹,只偶尔不舒服的时候哼唧两声,几乎一声都没哭过,安然有点不放心,又返回县医院,找大夫看了一下,确认真的没问题后,才杀到黑市。
赶上刚打了一头大野猪来,现在的野猪可比家猪肥多了,先来十斤肥多瘦少的肉,因为买得多,直接送了她们三根大骨头,剃得一丝肉也没有那种。
再来二十斤白面,十斤大米,先吃着看,过几天肯定还得再来一趟。
基本温饱有保障后,菜肯定不能再没油没盐,安然咬咬牙,又花高价买了五斤猪板油,这玩意儿可是抢手货,比清油养人多了,她们也是来得巧才抢到的。
来的时候背篓满满登登,回去也是沉甸甸的,路上遇到公社认识的人,她们一律宣称是市里给的。于是大家纷纷露出羡慕又鄙视的神情,看吧,前夫当大厂长就是不一样,离婚这么多年了还能去打秋风。
铁蛋今儿没出门游荡,一天往村口看了几十次,终于太阳落山的时候远远看见姥姥和“那个人”回来了,立马野狗脱缰冲出去,“姥!”
“诶。”
狗鼻子围着背篓打转,很快闻见一股白面独有的香味,眼睛又绿了。
安然挺喜欢看他现在这副“我讨厌你但我偏偏干不掉你”的挫败感,故意逗他:“你猜猜我们买了啥?猜中有奖励哟。”
铁蛋瞪着他的三角眼,鬼知道他有多讨厌这个拖油瓶小姨,她才不是他小姨呢!
他不说话,安然只能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这小子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不像她的小猫蛋,“行了行了,我告诉你吧,你可不能往外说,答应你的白面肉臊子都有了,还给你带了饺子。”这样的小屁孩,如果不能做到跟她们大人一碗水端平,心理很容易扭曲的。反正她们吃了饺子,就得给他也带饺子,即使冷了也得带。
果然,狼吞虎咽的吃上冷饺子,铁蛋的臭脸才好那么一丢丢,嗯,这个人还不错。
小猫蛋跟着累了一天,一放炕上就举着小拳头呼呼大睡,安然趁空档赶紧把板油切小块,加半瓢清水,熬出小半锅奶白色的猪油,金黄焦香的油渣撒几粒盐巴,那叫一个香,祖孙三人一连吃了半大碗。剩下的放到通风处,每次做菜的时候放几块,特香!
不过,中间还有个小插曲,铁蛋没见过猪板油,偷偷趁大人不注意舔了好几口,居然把自个儿恶心吐了。而看着刚下肚没几分钟又原路返回的饺子,小家伙居然委屈得嚎啕大哭,那可惜劲儿,恨不得再把那啥吃下去。
安然看得眼眶发酸,当场立下豪言壮语:“吐了就吐了,打今儿开始咱顿顿都能吃肉。”
铁蛋看傻子似的看着她,顿顿吃肉,那不就是天天过年吗?这个人不仅长得美,想得也挺美,哼!
当天晚上,安然就催着母亲去队长家还了三分之一的欠款,借口上市里打秋风打来的,剩下三分之二每个月还点,不能一次性还清。让人知道孤儿寡母忽然多了这么多钱,这不是福,是祸。
不过,这一次换她来守护他们,她一定会让母亲长命百岁,一定要让铁蛋走上正途。
***
卖过几次白龙皮,确保母亲和她手里各多了两百块钱,安然兜上两个多月的小猫蛋,又出门了。
响水生产队离海燕村更远,天不亮动脚,大中午才到村里,一进村大家都很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小安回来啦?听说生了个闺女?”
“哟,小闺女可真白,豆腐似的。”
不是安然吹,她的小猫蛋现在又白又嫩,头发黑黑,眼睛又圆又大,跟年画娃娃似的,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孩子。
“怪像你,长大肯定也是个漂亮姑娘。”
忽然,有人说了句:“我瞧着脑门和眼睛像你,鼻子和嘴巴像宋知青。”
自从吓过这么一次,再喂她的时候,她都特别忐忑,开吃之前会犹豫地看向妈妈,仿佛在征求妈妈的同意,把安然的心都给软成了一滩水,即使再被咬也只能忍着。
但不管怎样,奶粉也必须给加上了。
安然第二天掐着时间,到路口等着,没一会儿还真遇到沈秋霞两口子的农用车。
“沈大哥,秋霞姐没来?”其实是想问奶粉买到没。
老沈只是“嗯”一声,目不斜视,也不问她要去哪儿,去干啥,唯独猫蛋哼唧的时候他看了几眼,馋的啊。临下车的时候他忽然说:“那个,我家那口子上供销社问了,最近没奶粉,只有麦乳精,你要的话她下次给你带。”
麦乳精,主要成分其实是糖分和奶油,奶粉不够纯,口感虽好,对婴幼儿却不如纯奶粉有营养。关键吧,还不便宜,安然果断拒绝。
刚车子开出去几米,老沈又急忙刹住,小声地问:“那个,小安同志,我吃那个药真有用?”
“会有用。”有时候,药物作用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心理暗示。
安然说他们行,他们就一定行。
天气冷,天麻也不多了,攒了三个礼拜才五斤多,离开县医院,安然寻思着,怎么才能弄两床棉絮来。现在的她真是无比怀念自己当老板的日子,从来不用为衣食住行操半分心,每天上下班有司机,家里永远是纤尘不染,饭菜营养又可口……这样的日子,至少得十年后才能重新过上,除非她能当干部。
当干部就能请保姆,当干部就有粮票肉票肥皂票。可这年代的干部只有两个途径,要么基层选举,要么红专和工农兵大学毕业,基层选举她是不用想了,因为她“好吃懒做逃避劳动”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顺着阳城市唯一一个班车站,安然很快找到阳城市教委,整个部门只有两间办公室,上山下乡搞得轰轰烈烈,干部们都被造反派弄到乡下和劳改农场了,里头只有个戴老花镜的老头,也不知道是主任还是扫厕所的。
或许跟何宝花的公公也是一丘之貉。这么想着,安然就冷了心思,不怎么想进去了。
“小同志你找谁?”老头推了推眼镜,起身灌了杯茶水。
“领导你好,我想咨询一下上工农兵大学的事。”
“你?”老头打量片刻,“咱们工农兵学员肩负上大学,管大学,用领导人思想改造大学【1】的重任,你个妇女同志怕是不得行。”
他态度还挺好,安然胆子也大,“领导人说了,妇女也能顶半边天,那您说说我哪儿不行,说不定能改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的大学主要招收党员同志,我对你没印象,你应该不是……最差也得是个团员吧,你这……”
呜呼哀哉,安然的干部梦又无情的碎了。
本来她上初一那年是有机会被发展成团员的,可被继母作梗,把入团申请书上的名字改成了安雅,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不过……”老头顿了顿,“如果你够红够专,也不是非得满足以上条件。”
“小女同志哪个单位的?”听说是红旗生产队社员,老头又摇头:“那可悬咯,你们公社革委会推荐另有人选,回去吧,明年再来。”
自从大.革.命后,工农兵大学刚开始招生两年,招的都是推荐制学生,又是一个考验群众基础的事,安然觉着她不用想了。现在整个小海燕谁不知道她懒啊,不就是靠着当厂长的爸爸嘛,打秋风也饿不死。
看来,参加劳动,走好群众路线真的很有必要。
读书走不通,安然只能到市百货公司的棉纺织品窗口买棉絮,那个人从众,她兜着孩子压根挤不进去。贴出来的通知是下午三点半开放棉絮购买,队伍一点半就给排到了大门外,大人上着班来不了就派孩子来,安然个大人还真不好意思插人家队。
怀里的小猫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忽然“啊啊”叫了两声。
“嗯?肚肚饿了吗?那可得等等,妈妈找个没人的地方喂你哦。”
“啊啊!”小猫蛋手指头弯弯的指着西北角。
安然顺着走过去,发现是百货公司后门。好巧不巧,几个售货员正成捆成捆的往下卸棉被呢,雪白的,用红棉线盘成菱形格子的棉絮,每一床至少十斤重,一看就是新棉花,跟前头柜台里的黑黄色老棉花不一样。
安然眼睛都绿了。
不过,她也发现,这些棉花不是谁都能买的,另一边还有几个干部家属模样的人正等着呢。
小猫蛋眼睛尖,发现可以走后门的地方,却不知道她妈妈连走后门的资格都没有。
“诶等等,前面那位带孩子的女同志你等等。”忽然,有人叫住安然,她回头一看,乐了。
你猜是谁?原来是曾经在市医院住过同一病房的小辣椒胡文静同志。虽然比那时候胖了不少,面色也红润不少,安然还是一眼就给认出来了。“胡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上班呀。”胡文静走近一看她怀里的孩子,惊讶得都张大了嘴,“这孩子咋……变化这么大。”
可不是嘛,刚出生的时候又黑又瘦,现在养得白白嫩嫩,头发黑黝黝的垂在耳旁,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比年画娃娃还漂亮。
安然可是喜欢听彩虹屁的妈妈,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里都美开花了,“你家的呢?肯定也长得很好。”
“好是好,有十五斤啦,就是太能吃,我这都没啥奶了,只能给他喝奶粉。”
安然心里叹口气,这就是差距,起跑线的差距。同一个病房出生的,同样又黑毛又长的孩子,人家都有十五斤了,小猫蛋才十一斤,别看就是四斤的差距,实际却是生活水准的天差地别。
“你家的呢,吃奶粉没?”
安然苦笑,“我没票,买不到奶粉。”
胡文静眸光一动,“来,你跟我来。”
安然并非有意卖惨,买不到奶粉确实是她现在最大的苦恼,很多妈妈总以为母乳永远是最好的,可当母亲的乳汁已经达不到孩子发育需求的时候,那就是互相折磨的事。最近她那啥都让小猫蛋咬了好几口,没牙齿也给她磨破了,有时候她都不知道喂的是奶还是血,孩子又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只能悄悄自个儿难受。
要是能有奶粉,她不用受罪,小猫蛋也不用饿肚子,两全其美。
胡文静笑眯眯的,也不知道跟奶粉专柜的工作人员说了啥,忽然就从柜台后抱出一铁罐子,浅绿的底色上印着一副奶牛吃草图,大大的“邓川牌全脂甜奶粉”很醒目,靠近罐口的地方还有一句红色的“最高指示”:我们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2】。
“我们门市部也只有一罐了,别的门市部不是熟人买不着,你先拿去给孩子吃上,快吃完你再来,我给提前留两罐。”
而且价格也非常美丽,不用票,只收了她十八块,安然感激得都不知道说啥了,这对小猫蛋就是救命之恩啊。心里还欠着人家呢,现在欠的是越来越多了。
“哎呀瞧你,上次我本来想给你奶粉票来着你硬是不要,要是没你,我家小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她儿子叫严斐。
“咱们小猫蛋快谢谢姨姨,以后咱就有奶粉喝咯。”安然心说,这人情是越差越大了,“咱们小猫蛋啊,祝严斐哥哥身体健康,快快长大,是不是呀?”
小猫蛋“啊啊”叫了两声,似乎是在答应。
可把胡文静喜欢得不得了,一聊起来听说她们本来是进城买棉花的,她顿时二话不说去仓库里给拿来两床十斤的大棉絮,棉花白蓬蓬的,松软软的,又盘得铁实实的,安然仿佛已经感受到它们盖在身上的暖和,有了这么好这么大的棉被,就是不烧炕也能熬过这个冬天。
安然:嗟来之食,真香!
当然,该给的钱她一分没少给,又转到黑市买回一网兜的梨子,塞胡文静柜台底下。家里真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有几块钱,能买到啥算啥吧。
出了百货商店,再往东走,安然就一直琢磨以后的出路问题。卖天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后山都快让铁蛋刨空了,这东西需要个生长周期,想再挖也得等个一年半载,真正坐吃山空啊。
安然怔了怔,这是继母许红梅,1998年查出乳腺癌三个月就死了。莫非她遇见网络小说里的“重生”了?
毕竟,做阿飘那二十年她躲在很多女孩子后面看过无数小说。
许红梅早已习惯这样三锤打不出个冷屁的继女,撇撇嘴,歪着瞅了眼她怀里的“猴子”:“咱丫头挺好看的,随你。”
要不是嘴角的抽搐和隐藏得很好的嫌弃,安然就信了。红通通皱巴巴,胎毛长得像椰子,脑袋上还糊着层胎脂,小嫩指甲跟猫爪爪似的,就这么个既像猴子又像椰子还像猫崽崽的孩子,就是亲妈也夸不出“好看”。
难怪当年刚生出来就惊到大夫呢!
“然然啊,这是阿姨给你熬的鸡汤,赶紧趁热喝。”许红梅放下铝皮饭盒,又从网兜里掏出六个鸡蛋,“这几个鸡蛋是我刚从王副厂长家借来的,本来想多给你送几个,可今年厂子效益不好,买鸡钱还是你爸预支下个月工资,再没条件多……”
许红梅是继母,还是爱面子的继母,所以表面工作总是做得让人无可指摘。但安然上辈子加上阿飘也活了六十多年,吃过她那么多亏,永远记得她借口妹妹安雅年纪小,给安排到阳三棉工作,自己却被她弄到石安公社响水生产队还丢了城镇户口的嘴脸。
“行了你出去吧,我想休息。”
小兔子似的继女忽然冷着脸,许红梅有点诧异,以为是女人生了孩子就是不一样。都说为母则刚,她当年生了安雅不也变了个人吗?
但今天的目的还没达到,她怎会轻易离开。
“然然啊,咱娘俩之间你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宋知青他……”
宋知青全名宋致远,是安然的前夫,名副其实的天才。十四岁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国防科技大学,没毕业就被特招进入著名的709军工厂,后来文.革期间因为写过两篇不合时宜的文章被下放,从海城来到边远的石兰山区,一待就是四年。
“你说他去年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封信,说他还会回来,我看悬,现在多少知青想往城里跑,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走的时候你还没显怀,现在孩子都生了也没个信儿,怕不是在海城又娶了个女人吧?”
安然肯定的摇头:“不会。”
宋致远不是这种人,上辈子他忽然离开大队,又不能在信里明说,其实是被海城召回参与一项重要军工武器的研究,必须全程严格保密。后来孩子半岁时他回来找过她们母女,只是安然在继母的挑拨下对他心生怨念,况且怀胎分娩都一个人熬过来了,这个丈夫的存在确实可有可无。本就没啥感情的小两口一商量,得,和平分手,离婚吧。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七零错换人生更新,第 103 章 103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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