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扶住几欲摔倒的涂青松,对迟贞怒目而视。
“姓迟的,你别欺人太甚!就算我阿爷有错,那也该依照族规处置,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外人动用私刑?”
说起族规,涂秋霜不免忐忑,她看了一眼连坐都坐不稳的蓝舍陀,觉得刚说出的话,就是在打自己的耳朵。
她哆嗦着,用极小的声音补充道:“就算没有族规,也还有官府在,不是你说杀就能杀的。”
“官府?”迟贞一声嗤笑,“若是闽国未灭,王鏻父子还在世,倒是可以为你的阿爷做主!”
王鏻父子如何?福、建两州的老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乎等同于传说中的各种吃人妖魔,涂秋霜明白,迟贞这是将她的阿爷和王鏻父子划为一类了。
涂秋霜心有不甘,她强撑着身体,把涂青松扶到边上坐下,然后挡在涂青松身前,不允许迟贞再靠近一步。
一幅祖慈孙孝的画面,让莲姑仰天狂笑,她指着涂秋霜,面容扭曲几近狰狞。
“你这么护着他,你敢不敢问他,你的阿爹阿娘到哪里去了?”
“阿爹……”涂秋霜眼神闪烁,喃喃自语道,“我的阿爹阿娘进山打猎时被豹子吃掉了,寨子里面的人都知道……”
“这种鬼话你也信?”莲姑又是一阵大笑,“山里的豹子胃口可真好,一口气就能吃掉四五号人。”
蓝青烟本不欲加入这场无谓的争斗,涂青松如何?她的阿爷如何?那都是咎由自取。
可是在听到莲姑的话后,蓝青烟面色陡变,因为她的爹娘,也是那四五号人中的一部分。
寨中五年一度的圣女选拔,蓝青烟从很小的时候就记忆深刻,包括那间被布置的满室红光的房子,她也不小心看过几眼。
然而就是这几眼,几乎次次都充斥着少女的呜咽。
以前她年纪小,不懂阿爷为什么要将那些女子关起来?等后来长大了,能够明辨是非了,她虽然知道阿爷的做法不对,却也不敢诉之于口。
别人一说起蓝青烟,就是寨主的孙女,何等荣耀!可偌大的寨子,她一个孤女,惹恼了寨主后,又该栖身何处?
所以漫长的十几年,蓝青烟一直告诫自己,即使阿爷心狠手辣,但至少对自家人还是好的。
如果不是刚才听到了莲姑的嘲讽,她可能一辈子都意识不到,她的隐忍,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蓝青烟步步后退,全身虚软无力,要不是后面的孔珍眼疾手快,她险些跌下高台。
“多谢。”蓝青烟扯起嘴角,然后抬手拂落孔珍的手,拒绝了对方的好意。m.qikuaiwx.cOm
哀莫大过心死,等再抬头时,蓝青烟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恨意,把不经意间投来视线的蓝舍陀,骇得牙关作响。
涂秋霜的心情不会比蓝青烟好多少,就连原本扶着涂青松的手,也好像被火烫过一般,立马缩了回去。
就在涂秋霜放手的一瞬间,涂青松突然全身颤抖,随后双目圆睁,两只手不顾肩上的疼痛,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嘶吼不断。不等涂秋霜上前检查,涂青松就七孔流血,老朽的面皮下,出现了数不清的不明物体上下游走,破败的躯壳,瞬间沦为蚀心虫的欢场。
“啊——”涂秋霜尖叫着后退,却因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无助爬行。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涂青松的身躯就变成了一具骷髅,衣袍也跟着塌陷下去。而他的肩膀上,一边插着鹊尾针,另一边,赫然是一把刀刃漆黑的银制小刀,在骷髅的衬托下,愈发恐怖。
“你也有今天!”莲姑大笑,“这可真是苍天有眼,恶有恶报啊!”
她对准涂青松的骷髅踢了一脚,直踢得对方骨架四散,才算泄了这口恶气。
随后,莲姑又将瑟瑟发抖的蓝舍陀从椅子后面提起来,然后将之摁住,迫使其跪在台上,“说!你们两个猪狗不如的老东西做下了这等勾当,还不在全族人的面前坦露出来!”
“青烟救我——”蓝舍陀哀求道。
蓝青烟闭目不答,良久才说了一句,“我只能保证,不在你死后补上一刀!”
失去唯一的依靠,蓝舍陀如同被抽了丝,全身没有一点骨头支撑,软软地坐在地上,连头也耷拉下来。
眼看没有生存的希望,蓝舍陀再也支撑不住,开口时,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事情还要从我接任长老时说起,那时涂青松找到我,问我想不想长生不老,人活一世,试问哪个不想?我一问他才知道,原来涂家祖上曾是那名御医的徒弟,虽然《百毒千物》的书已经不在,但是他祖上却在编写《万虫经》时,将《百毒千物》的炼胎之法偷偷记下,抄录在一张羊皮上,秘密保存了下来。”
褚南浔不禁捏起袖口,那张羊皮他一直带在身上,想不到竟是涂青松祖上的杰作,只是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莲姑的手上?
忆起往昔,蓝舍陀的声音总算平静了一点。
“我与涂青松一拍即合,于是在我的帮助下,他也成功当上了长老。寨中一直有选圣女的传统,我们二人一合计,决定利用选圣女这件事,来物色毒胎的母体。因为御医曾在寨中住过几年,所以炼胎所需的药材寨中绝大多数都有,就算没有的,涂家祖上也偷偷留了一份。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炼胎的计划。涂青松说,炼胎需要极寒的环境,咱们寨中最冷的地方,就是后山的寒潭。一开始,我们把怀孕的女子带到寒潭里去浸泡,可是她们大都抵挡不住严寒,又因为怀孕和中毒等多种因素,于是从寒潭出来后就都死了。涂青松一怒之下,决定把所有的死人和死胎都扔进后山的寒潭,之后的二三十年也都是如此。”
之前听莲姑的控诉,峒蛮族人还没有太大的震动,此时听到蓝舍陀亲口讲出如此骇人听闻的恶事,台下一时间群情激奋。
特别是孔氏族人,更是愤怒地想冲到台上,要不是迟贞和褚南浔拦住,蓝舍陀早就被他们撕成了碎片。
“还有什么?一并都交待出来!”莲姑怒道,一脚踢在蓝舍陀身上。
蓝舍陀被踢了一个趔趄,下巴磕在台上,却不敢反抗,捂着下巴,艰难地撑了起来。
他吐出一口血水,接着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方法用错了,这二三十年间,我们竟然没有一次成功,而寨中之人也起了疑心。特别是青烟和秋霜的爹娘,在帮我们送了几次药之后,也开始询问。炼胎之事有损长老威严,也违背祖宗选圣女的初衷,我们不想被其他人知道,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将他们几个都杀了,谎称是被豹子吃掉。”
“好一个‘被逼得没办法’!”莲姑一声冷笑,“丧尽天良的事都是别人逼着你们做的吗?你的儿子儿媳,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从一开始,褚南浔就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他竟不知道,旁人对《百毒千物》的误解会有这么深!
他连声低笑,半晌才说道:“蓝舍陀啊蓝舍陀,以你长老之尊,竟然也听信这等无稽之谈。”
见对方一脸错愕,褚南浔干脆解释道:“《百毒千物》中,仅有前面的炼丹篇与长生之术有关,至于后面的炼胎之法,不过是至高无上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私欲写的。就算运气好,真的把毒胎炼出来,并以此为药引,制成长生不老的仙药,试问你还敢吃吗?你难道没看到涂长老刚才的样子?那根骨头都泡在寒潭里多少年了?小刀不过是在上面刮了几下,就能把涂长老毒得尸骨无存,你觉得你有多少本事,可以抵得住万虫嗜骨的痛楚?”
一番言语,直说得蓝舍陀面色灰败,他撑着双手,不敢相信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头来都是徒劳。
“不,你说得不对!”蓝舍陀拼命摇头,“如果是假的,那为什么涂家的祖先要把密法都抄下来?”
对此等执迷不悟的人,褚南浔不欲多作解释,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百毒千物》,抵在蓝舍陀面前。
“看看这是什么?这本来不是一本十恶不赦的书,也有人从里面总结出了救人的方法,可就是像你们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多了,才让他变成了一本彻头彻尾的邪书!”
陈守明父子一丝致力于医术,从《百毒千物》中摸索出了“补天之术”,将书变废为宝。
但世上像陈守明父子这样的人毕竟在少数,大部分人在听说了长生不老后,都自动沦为了陈守元、王鏻之流。
心心念念的《百毒千物》就在眼前,蓝舍陀往前一扑,却不及褚南浔的迅速,被对方一闪,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褚南浔一声长叹,“不是所有人都有济世救人的觉悟,多的是你这样的害群之马!此书留在世上已没有多大用处,就让它归于尘土吧!”
说完拿出火折,伴随着火苗升起,这本旷世奇书终于被付之一炬。
火光坠地,蓝舍陀一边喊“不”,一边扑了上去,就连胡子被烧到了也在所不惜,可还是慢了一步,《百毒千物》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连番打击下,蓝舍陀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
孔珍带人擒了蓝舍陀,像拖一只死狗一样,把他拖了下去。
“多谢迟姑娘相助。”莲姑谢道,临下台时,又回头说,“蓝舍陀说的那张羊皮在我手上,我会亲自毁掉,如果你们不放心,我可以带你们去取。”
“不用了,”迟贞笑道,“昨夜忘了告诉你,其实那晚我们也在洞里,羊皮已经被我们拿到了。”
说完看向褚南浔,等他掏.出羊皮给莲姑看。
莲姑扫了一眼,叹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迟姑娘和褚少侠武艺超群、侠肝义胆,有你们在,就算羊皮不毁,相信也没有谁敢来抢夺。”
台上,蓝青烟和涂秋霜失魂落魄,莲姑本欲离开,到底还是开了一口。
“你们什么打算?如果没处可去,就跟我走吧!”
蓝青烟与涂秋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头,其他白衣少女见状,过来将她二人扶起,跟在莲姑的后面。
“迟姑娘!”蓝青烟走了两步又回头。
她拿出一串钥匙,远远地抛给迟贞,“你们要的东西都在库房,想要什么就自己去取吧!”
迟贞接过钥匙,点头致谢,目送少女们离去。
远处,有一群人等在那里,领头的是长老孔采文,看到族人无事,孔采文总算一扫阴霾,有了少年人该有的生气。
其余九姓,大多被自家长老约束,从广场上退了出去。
剩下的蓝涂二族,因为本族长老犯下的滔天巨恶,也都无地自容,早早地都躲了起来。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广场,瞬间只剩下迟贞和褚南浔两个。
“去哪儿?”褚南浔问。
迟贞亮出钥匙,在夕阳的余晖下眉目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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