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最爱游山玩水,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各地游荡。
去年冬日,他带了四名仆从,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南行,打算到兴王府去看海。
本已到了潭州,一路上见到江湖豪客纷纷北上,一问才知道:硖州百里阁无意间得到了武林至宝——武圣剑,将于五月举行试剑大会,邀请天下豪杰共襄盛举。
如今已然四月,大会之期将至。崔恪出来本就是为了游玩,反正硖州的长江山水也极富盛誉,于是主仆五人转道向北,与一众武林豪客一道,赶去百里阁凑热闹。
没想到路过归州,竟然遇到了三次劫匪。
幸好这些劫匪盗亦有道,只为求财,也幸好崔恪身上带的钱财够多,才能化险为夷。
仆从中本来有人想硬碰硬的,崔恪觉得打打杀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破坏游玩的心情。
他过惯了挥金如土的生活,认为能用钱财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想硬碰硬也得有本事才行,凭他们几个三脚猫,想从南平全身而退,简直是痴人说梦。
自大唐灭亡以来,天下四分五裂,各地节度使纷纷拥兵自立,形成大大小小近十个国家。
在这些国家中,以南平国最小,国内仅荆、硖、归三州。
三州之中,归州作为屈子故乡、昭君故里,从宁江节度使西方邺手中夺过来不过二十年光景,境内吏治极差。
加上南平国君主高氏一门,仗着处在各国向中原王朝进贡的必经之路上,大肆捞钱,充盈国库,人送外号“高赖子”。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三州盗匪有样学样,多以收买路财为业。
打了这家,还有那家,打来打去无穷尽也。崔恪主张用钱财了结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反正他也不缺这点儿,就当是给庙里捐香油钱了。
顺着长江一路前行,两岸峭壁林立,青白的石壁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山顶花开烂漫,峰峦叠翠;山下水流湍急,白浪滔滔。
如此美景,崔恪觉得这钱花得真值,忍不住诗兴大发,一番搜肠刮肚之后,勉强凑出两句。
当即将手中折扇一挥,吟道:“山间桃花开,无风香自来。我本花中客……”
“公子好雅兴!”诗刚吟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
一群蒙面山匪从山林中出来,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说话之人生得十分高大,骑在一匹黑马上,俨然就是这群山匪的首领。
匪首停在崔恪对面,说道:“兄弟们生活艰难,想问崔公子借点银子花花。”
“你怎么知道我姓崔?”崔恪大惊,他自问在南平没有相熟的人。
匪首哈哈一笑:“自然是有人告知的,不瞒崔公子,兄弟们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边说,边策马向崔恪走过去。
“等等!”崔恪叫住他,思忖这群人应该和之前三波匪徒一样,心稍稍平静下来。
“钱财好说,但是得保证我们五个的性命。”
“好说好说。”匪首抬手指向崔恪的仆从,“他们四个好说,你,我可不敢保证。”
“你们不是山贼!”崔恪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的劫匪都没有蒙面。
匪首附掌大笑:“公子聪明!不瞒你说,我们也是受人之托。”
崔恪浪荡公子一个,从不与人结仇,想不出自己得罪过什么人,急道:“受什么人所托?他出多少银两?我给你们双倍!”
“干我们这行是有规矩的,讲究个先来后到,崔公子就是出再多的钱,我也不敢接,就请公子下马来吧!”匪首虽然爱财,也不敢为此坏了江湖规矩。
出来玩一趟,竟然这么多糟心事,崔恪想不出对策,转头看向他身边的乌衣汉子。
乌衣汉子名叫崔命,三十来岁年纪,眼如铜铃,一脸的大胡子。健硕的体格,将他身上的乌衣撑得满满当当。
崔命是五个人之中.功夫最高的,之前也是他主张跟山贼硬碰硬。
只见他拨动马头,凑到崔恪耳边轻声道:“公子,他们是冲你来的,不拼是不行了。这回人数比前几次都多,光凭我们几个人怕是不妙!”
岂止是不妙,崔恪心里直打鼓,他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低声应道:“若是求财倒还好,至少还有命在,可他们要……”
他没敢往下说,一行人心照不宣,暗自考虑退路。
就在崔恪五人想对策的时候,匪首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们看:领头的崔公子不愧是金窝里长大的,光是身上那件紫色暗纹蜀锦就价值不菲。
没想到这趟生意除了能在雇主那里得些好处之外,还能顺带着捞上一笔。
更不用说,这群“好货”还人均一匹北地骏马,马在南平国可是稀罕物,整个国家都找不出像样儿的马军。
匪首带着一群兄弟,抢了几个月才弄到一匹马,只够他一个人骑。
可想而知,当看到五匹北地骏马同时出现,他们是何等的激动,就差没把眼珠子掉出来了。
他们一群人受雇从汴梁赶过来,一千多里路全靠两条腿,兄弟们早就怨声载道,若是得了这五匹马,也不虚此行了。
匪首越看越心痒,他手下二十来个兄弟跟他一般心情,一群人如久未进食的恶狼,眼底盛满了贪婪,慢慢向猎物靠拢。
三月的太阳已有些烧皮,空气也变得湿热,傍晚恐怕会有一场豪雨。
崔恪五人宛如待宰的羔羊,定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他们的衣衫都已湿透,紧紧贴在后背。
山路寂静,落针可闻。
短暂的僵持过后,一直在树上望风的瘦长喽啰得了匪首示意,右足发力一蹬,凌空跃起,对着崔恪当头一刀劈来,崔恪挥开折扇堪堪避过。
刀刃走偏,砍在了马颈上,伴随着一阵嘶鸣,黑马倒地,崔恪也跟着跌在地上,摔得灰头土脸。
黑马挣扎了几下,眼见是不活了。其余喽啰对视一眼,一齐涌了上来。
二十比五,双方人数悬殊数倍,甫一交手,就是碾压式的。
崔恪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练武功不过是为了充门面,否则也不会选折扇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兵器。
武功不好的人,拿着折扇跟赤手空拳没什么两样。
双方一阵拼杀,崔恪使尽毕生所学,东奔西突,但终因武力低微,被一众贼人围在了中间。
贼人也不杀他,只是猫捉老鼠一般戏弄,东一刀西一剑,在他身上割来割去。
价值不菲的暗纹蜀锦,被割的破烂不堪,崔恪一点儿也不心疼,就是身上疼得厉害。
他的鲜血顺着蜀锦上的缺口不断淌下,将一身衣衫染成深色,贴在身上。
一旁的崔命被匪首纠缠,脱不得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子受苦。
另外三名仆从见状,急忙拨转马头,奔过来救自己的主子。
几个人左支右绌,拼着三条性命不要,最后负伤累累,勉强将崔恪护在了中间。
崔命见公子无碍,静下心来对付匪首。
崔命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他年少时凭借一把单刀闯天下,在汴梁也算小有名气,平生嫉恶如仇,杀过不少人。
常在江湖走,总有失手的时候,后来被官府缉拿,下了大狱,判秋后处决。
万幸被崔恪祖父——时任兵部侍郎崔衍保住了性命,从此感恩戴德,拜在崔家门下做护卫,闲暇的时候,给护院们传授些本事。
为了方便行事,就将曾经的外号“催命”去了单立人,充作姓名。
此刻,崔命这边战况激烈,他使的是一柄玄铁单刀,匪首则使一把丈余的鎏金镗,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单是在武器上,崔命就吃了亏。
他自负膂力,觉得凭自己一身硬本事也能撑些时候,但因为兵器吃亏,他的膂力根本派不上用场。
匪首使出全力,一镗下来毫无避闪余地,崔命只能硬接。
一时间,兵刃相击,火星四溅,崔命半个手臂都麻了,匪首则虎口震裂,倒退十来步才站稳。
另一边,原本相对安全的崔恪,因为三个仆从都是三脚猫的功夫,护住自己尚且为难,围攻的敌人一多就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了别人,只能把崔恪暴露在刀剑下。
眼见着公子深陷危险,崔命只能干着急。
又斗了十来个回合,公子情形更加不妙,崔命无法分心两处,只能壮士断腕,拼着脑浆迸裂的风险,纵马向匪首的鎏金镗冲过去。
一边冲一边大喝道:“公子上马!”
疾驰间,尽管躲避及时,崔命的头皮还是被镗尖刮得生疼。
冲到近前,崔命将身体伏低,拽着崔恪衣襟带上马来,拍马向林中逃去。
崔恪一跑,匪首立即骑马去追,手下的喽啰得了吩咐,从小路进山包抄。
人都跑完了,三名仆从被晾在原地,赶紧骑马追了上去。
不多时,就有喽啰鸣响箭为号,想是寻到了“肉票”的踪迹,其余同伙见了都往那边赶。
崔命带着崔恪且战且退,好不容易逃到江边,三名仆从脚力快,先匪徒一步赶到。
五人全部负伤,其中崔恪的伤势最为严重。
他华贵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山水折扇上也是满幅破洞,旧血叠新血;一头如墨黑发,更是凌乱如鸡窝。
这样一副尊容,说他去街边要饭都不会有人怀疑,哪里还有汴梁翩翩佳公子的风流从容。
匪徒像索命恶鬼一样,穷追不舍。主仆五人亡命逃窜,慌不择路,原本绮丽无比的风光瞬间变得暗藏杀机。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崔恪一行已是人困马乏,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缩短,被追上是早晚的事。
滚滚长江宽逾百丈,湍急的水流击打在岩石上,形成层层泡沫,像是要把他们吸进去。两岸崇山峻岭,如斧劈刀削一般,猱猿不过。m.qikuaiwx.cOm
主仆五人最终被堵在了这样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险境。
匪徒们学乖了,懒得再管其他四个,把精力都放在了崔恪身上。
侍从们为了救崔恪,一个被乱刀砍死,一个被击落悬崖,只有一个叫陈四的家生奴仆还活着。
身为家生奴仆,主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他是不可能活着回去的。
眼前的情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陈四深吸一口气,将眼前的刀光剑影视作无物,如疯狗一般地、向敌人冲了过去。
匪徒们被陈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吓得接连避让,他硬生生的用血肉之躯砍出了一线生路。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陈四趁匪徒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用刀尖刺伤崔命马臀,马儿吃痛,撒开四蹄冲了出去。
崔命不敢回头,带着崔恪一路狂奔。
沿途怪石嶙峋,荆棘密布,两个人磕磕绊绊的,终于上了大路。
勒马细听,周围静得出奇,崔命不敢久歇。
就在他准备跑路的时候,原本他以为凶多吉少的陈四,竟然披头散发的从林子里冲了出来,向这边狂奔。
陈四的马丢了,刀也不知所踪,身后还缀着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徒。
匪徒越来越近,眼看陈四就要身首异处,匪徒却像突然被点了穴道一样,定在那里,他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盯向崔命的身后。
“中邪了?”崔命疑惑着和崔恪对视一眼,回头去看自己身后。
时间刚好四月,一棵长满新叶的枫树立在路边,生机盎然,郁郁葱葱。
在层层叠叠的绿意之中,一袭红裙自腰粗的枝干垂下,两只红色的靴子横亘在路的正上方,荡来荡去,说不出的惬意。
肩部以上都被树冠挡住了,若隐若现,只有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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