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二人懈怠,实在是南方不产良马,名为快马,其实同北方草原上的契丹马一比,也跟劣马差不了多少。
建州与福州虽同属闽国旧地,如今却在李氏南唐的治下,与福州分属两国。
他们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峒蛮分支广布建州各处,想找到蓝青烟所属部众,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二人没法,只得先进城,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再伺机打听蓝青烟的下落。
*
建州逢五逢十便有集会,今日正好是九月初五,二人闲来无事,就约好在城中闲逛。
出了客栈一看,原本宽阔的街道,因为赶集的人太多,变得拥挤不堪,有些窄的地方,甚至要侧着身子才能过去。
自复明以来,迟贞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摆摊的、背筐的、叫卖的,不一而足。
街道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应有尽有,她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一样,在摊位间穿来跑去,恨不能把所有东西都看一遍,褚南浔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丈开外,既轻松,又适意。
道路拥挤,迟贞跑了一会儿,就停在了一个卖簪花的摊位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坐在摊位后面,一边现场制作簪花,一边招揽客人。
集市上卖的簪花,布料非绢非罗,远不是制作簪花的最佳材料,平时都是卖给普通人家的女孩儿,老婆婆也是第一次见到迟贞这般美貌的客人过来,不由地把心思分了一半在她身上。
迟贞站在台前,看到台上已经摆了好几种样式的簪花,黄色的有结香、重瓣棣棠、金丝桃;红色的有刺桐、芍药;白色的有茉莉、水仙……
她一样都不认识,基本上每拿起一种,便要向老婆婆问个详细,老婆婆见她漂亮,也都乐得解释。
花堆中,有一种花,不管哪种颜色都摆了一朵,模样大气,又不似牡丹那样雍容,迟贞心下喜欢,把不同颜色的拣在一起比较。
“这是茶花,”老婆婆笑眯眯地说,“茶花好看,姑娘们都爱戴,就是颜色太多了,每次都要被挑上半天,不知道选那朵好。”
“茶花?”迟贞怔愣,她见过茶树,上面的花很小,都是白瓣黄心,还没有簪花的一半大。
老婆婆见迟贞这也问、那也问,像是个不谙世事的,估计也不认识茶花,就耐心解释道:“这种大的是观赏用的茶花,和喝的那种茶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迟贞恍然大悟,看来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她还得花更多的心思。
她选了一朵白色的簪在鬓上,问老婆婆:“这朵怎么样?”
“自然是人比花娇!”褚南浔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抢在老婆婆之前说道。
迟贞侧头挑眉,又回过头来,“我想听老婆婆您说,您是卖花的行家。”
老婆婆抬头看了一眼褚南浔,又细看了面前二人的装束,理清楚他们的关系,慢慢回道:“这位公子说得有理,姑娘沉鱼之貌,比这花还娇艳许多,有姑娘在,这些花都是蒲柳之姿。”
褚南浔从茶花堆里挑了一朵白色、间杂红色花瓣的出来,“这朵怎么样?虽然也是白的,却没有那么单调。”
他见迟贞不说话,又补了一句:“你不适合太素的。”
因为长得太艳。
后半句,褚南浔自觉吞到肚里。
“公子好眼光,”老婆婆从褚南浔手中接过茶花,“这朵叫洒金宝珠,最是特别不过,不信你们看。”
说着把红白两色花瓣分开,露出花瓣底下的花蕊。
“洒金宝珠的特点,就是每个花瓣底下都有金色花蕊,像撒的金粉一样,故此得名。”
迟贞把鬓上的白色茶花拿下来,两相对照,好像是洒金宝珠好看一点。
“嗯。”她把头往旁边偏了一点,褚南浔会意,立刻拿了洒金宝珠,替她簪在发间。
“现在怎么样?”迟贞在摊位前转了一圈,问另外两人的意见。
“自然还是人比花娇。”褚南浔笑道,把花钱递给老婆婆。
他们刚要离开,就听在老婆婆在后面说:“祝二位新人万事顺意,早生贵子。”
“我们还没成亲呢!”迟贞回了一句,飞快地跑开。
褚南浔看了眼身上的红衣,红着耳朵权作没听见。
这么长时间,他已经习惯了这个颜色。
况且,今日他所穿红衣,与当日被囚平滩湖时的红衣并不相同:那时是对他的羞辱,现在则是他心甘情愿。
如果迟贞说要换的话,他一样没意见:因为心上人早已装在心里,不一定非要在眼前。
不过还没等他想完,就看到迟贞健步如飞,朝街上的成衣铺跑去,他赶紧跟上。
再出来时,二人都已换了模样。
为了配头上的洒金宝珠,迟贞特意选了身粉白相间的衣服,然后叫褚南浔穿了身黑色,“美”其名曰“黑白双煞”。
换好衣服后,二人又在街上转悠,走着走着,巷口墙上的一个凤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谁把凤凰画墙上了?”迟贞好奇,伸手摸了一下凤尾,红彤彤的,很是亲切。
凤凰看似潦草,实则细微之处都很传神,褚南浔若有所思,开口道:“可能是哪个门派帮会的联络暗号,我以前遇到过,但是凤凰图案,我还是头一回看到。”
迟贞四下张望,见周围都是赶集的人,看不出是谁在墙上画的凤凰。
“天色还早,咱们到对面的茶铺坐上一坐,看看谁会过来?”
褚南浔点头同意,二人来到街上的茶棚,假作喝茶,眼睛不时地瞟向对面巷口。
不到半个时辰,就见一位头戴尖翅高帽,上身穿着花衣,下身光着两条小腿的姑娘来到凤凰跟前。
女子装束大胆,周围人却见怪不怪,没有一个人注意她,应该是见惯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褚南浔欣喜道,“上次来试剑大会的峒蛮就是这样打扮,咱们跟着她,说不定就能找到蓝青烟了。”
迟贞只听过峒蛮几位女子的声音,至于样貌则全然不知,于是跟着褚南浔,穿过大街,尾随女子而去。
行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了一个破庙,女子钻了进去。
“怎么办?还进去吗?”迟贞问。
褚南浔正在犹豫,就见女子又从庙中出来,走到路口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
“看样子她还要回来,咱们先到庙里等着。”褚南浔拍了下迟贞的肩膀,二人无声无息地进了破庙。
这是一座山神庙,屋顶漏瓦,地砖破碎,像是战乱时遭了兵灾。
庙中唯有一尊神像是好的,想来当兵的也怕上天降罪,不敢轻易毁坏,褚南浔在庙中扫了一圈,然后拉着迟贞躲到了神像背后。
不多时,就听到庙外响起了脚步声,迟贞嫌听得到看不到,几步窜上了房梁,留褚南浔一个人在神像后面,急得跺脚。
刚好,外面的人也进来了。
“姑娘,这么急召咱们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说话的是一个年长的女人,长裙下穿了蓝布裤子,不像少女那样光腿。
一位年方二八的少女道:“各位分属不同族支,虽然相距甚远,但是关于我族中至宝《万虫经》被送回一事,想必大家都应该听说了。”
《万虫经》被送回?迟贞震惊,《万虫经》不是在褚南浔身上吗?他就是因为发现了《万虫经》与《百毒千物》之间的联系,才说要来建州的,怎么可能被其他人送回?
莫非有人用假的《万虫经》,骗了底下这群姑娘?
迟贞惊疑不定,在房梁上惴惴不安。
不只迟贞,庙里的人同样不信。
“听说是听说了,”先前那名年长的女子说道,“但是他们都说送书那人只是口头承诺,并没有给实物,怎么听姑娘的意思,经书是真的回来了?”wWw.qikuaiwx.Com
领头的少女点头道:“您说得很对,的确是口头承诺,没把真的经书给咱们。”
见到底下的人欲言又止,少女解释道:“今年三月,有一僧一俗两名男子来咱们总坛,说要把丢失的《万虫经》送回给我们,谁知正当长老要时,他们又说经书不在手上,半年后自会有人送到。如今半年之期就要到了,经书还没有下落,长老有令,如果到十月初五,经书还没有送到,就让建州总坛,与越州、信州等地分坛一道,北上南平,问他一个言而无信之罪!”
“一僧一俗”和“南平”两个词一出来,褚南浔心里“咯噔”一下,猜想他们说是不是蒙怀仁和玄素?于是张着耳朵,接着往下听。
只见街口出现了那名女子问道:“会不会是路上耽搁了?兵荒马乱,就有盗匪横行,晚几个月也是有的。”
“所以长老才说到下个月初五!”领头的女子强调道,“如果单单是我们也就罢了,长老派了几波人下山,去丢失秘籍的门派打听,别人的秘籍早就送到了,就只有咱们,光听了个响!”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褚南浔已经肯定,他们说的人就是蒙怀仁和玄素,他躲在神像后面不能露头,想安慰迟贞也不能开口。
迟贞立在房梁上,心潮起伏不定。
想她师父,年轻时在皇宫里受尽苦楚,好不容易跑出来,又拖了她一个累赘,以至未老先衰,才四十岁,就已经声虚气喘。
还有她那素未谋面的师兄,归州码头上那次相遇,大约是她有识之后的第一次接触。
当时她就觉得,为什么和尚念经的声音那么悲伤?原来是在与她道别。
一个是只会一些粗浅拳脚的体弱大夫,一个是二十年来,从不与外人接触的隐世僧人,仅仅因为她在试剑大会上受了委屈,被人追问到绝境,便舍下一切,远赴千里之外的陌生土壤,只为还她一个清白。
至于所到之处有什么?他们完全没有考虑,或许早就考虑到了,却还是心甘情愿。
三月,自己在做什么?
迟贞想了很久,才想到,她那时大概正在和陈守元、王继鹍两个小人周旋,也是那时,蛮牛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原来,师父师兄一直与她同在……
心念至此,迟贞再也坐不住,她翻身而下,落在众人身后。
“别找了,你们要的经书就在我身上!”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南平月尽更新,第 126 章 簪花闻噩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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