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镇上找了一家叫云来的客栈,店面整洁,赏心悦目。
褚南浔身无分文,迟贞也不多问,用鹊尾针付了店钱。
二人双双上楼,褚南浔本来还有话说,迟贞却一反常态没有理他,直接进了房间,顺带关上了门。
动作快得就像逃亡,留下褚南浔在门外一头雾水。
他站在原地,思索今天有没有说错话、做错事,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才放心回房去休息。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没有一点声音,迟贞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一瞬之间,她的身体如无根落叶,顺着门滑了下去,嘴角淌下的鲜血,与她的红衣融为一体。
若不是她躲得及时,恐怕这一口血会喷在褚南浔的身上。
如果这时,有一面镜子摆在迟贞的面前,又或者她能看清自己的模样,她就会知道,镜子里面的人已经是面如金纸、宛如行尸。
自从在平滩湖泡水,被侵了寒气之后,迟贞的旧疾就有复发的迹象。
后来下湖捞针,为了找寻望鹤轩的尸骨,又强行攀峰,导致真气激荡,周身刺痛。
为了不被发现,她只能每晚偷偷运气调理。
今日与吴士干一战,对方的掌力已不是迟贞这具破败躯体可以承受的,她感觉自己已到了强弩之末。
但是褚南浔就在身边,她只能忍住喉头的腥甜,强充硬气,没有露出一丝一毫。
幸好夜里光线昏暗,褚南浔没有发现异常。
迟贞想起小时候在雪地晕倒的经历,那次她差点死了。
今天的情况和那次差不太多,她不敢大意,赶紧抱心守一,原地打坐运功。
不过片刻,后背就汗如雨下,黏腻的外衫将她紧紧裹挟。
客栈的伙计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楼下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
隔壁没有声响。
放下向千兰这块心头巨石,褚南浔的心情难得轻松,事隔五年,头一回睡了一个好觉。
迟贞放平心态,安心打坐。
几个时辰过去,时间已近正午,翻涌的气血终于得到平复。
她从怀中摸出银针,给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扎针,很快就被扎成了刺猬。
蒙怀仁为了给迟贞治病,钻研各家医书,迟贞从小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久病成医,也习得一身不错的医术。
跟褚南浔比可能差些,但已高出侪辈许多。
若不是迟贞的味觉跟嗅觉有障碍,无法分辨药材的气味与毒性,她的医术,早就能和蒙怀仁比肩。
****
楼上的两位客人天亮才来投宿,那位穿红衣服的少女,小二听很多人讲过,是个行侠仗义、乐善好施的女侠。
距离上一次上楼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楼上的两位客官如果再不起床,就只能等晚饭了。
他决定再去碰碰运气。
本来不报什么希望,没想到刚一上楼,就看到迟姑娘的门已经开了。
小二走过去向房内看了一眼,里面好像没人,他敲了下门。
“迟姑娘,小店已备好午饭,您现在用吗?”
里面没有回应,又等了几息时间,还是没动静。
客人应该还没起吧,他想着,转身准备下楼。
这时,一只手颤巍巍地从门角里面伸出来,没有血色,宛如白纸。
“劳烦……扶我一把……”
一个声音气若游丝,细如蚊蝇,从小二的脚边幽幽飘来。
小二被这个可怖的声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门里面,一名红衣少女瘫在地上,一只手扒着门框。
他这才看清,这不是那位侠名远播的迟姑娘吗?
只是,门里的迟姑娘浑身散发着一股死气,远没有早上初见时那样鲜活,让人移不开眼。
小二长舒一口气,三魂归位,来不及有更多的想法,立即起身去把迟贞扶了起来。
迟贞的身体,比他想像得要重得多,绵软无力,几乎靠在他身上。
行针之后,迟贞出了一次重汗,她没法从外面的天光判断时辰,不知道客栈是什么情形?大家是不是都还在睡觉?
但身上黏黏腻腻的实在太难受了,没有办法,她只能出去找水擦洗。
事情进展地远没有迟贞预想得那么顺利,她刚打开门,就因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她的脸色难看极了,没有一丝血色,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膏肓病人。
“迟姑娘,你的脸色太差了,要不要我去给你找个大夫?”小二面带关切,十分诚恳地问道。
小二的话让迟贞悚然一惊,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搓了几下,没感觉到一丝温度。
“我的脸色真的……很差吗?”
她的声音难得的惊慌。
“姑娘不信?小的去楼下找面镜子。”
小二说着就把迟贞扶去坐下,转身准备去找镜子。
迟贞拉住他的袖子,“不用了,我信你,你去帮我找个人。”
她从袖中摸索出一枚鹊尾针,递给小二,在其耳边低语一番。
“这……太贵重……”
小二把鹊尾针还给迟贞,“姑娘是好人,你说的事小的马上去办。”
迟贞没接,他放在迟贞手边的矮几上,径自出去了。
早上进店的时候,掌柜的就特地嘱咐过,不要收迟姑娘的东西,万一哪天有事求到迟姑娘的头上,还能做个人情。
小二一走,迟贞静下心来,专心听隔壁褚南浔的房间。
这么久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迟贞想他昨晚应该睡得不错,至少比自己彻夜未眠要好得多。
过了一个多时辰,小二才回来,身后还跟了一男一女。
小二把他俩带到楼上,进了迟贞房间,反身把门关上。
“小的有负姑娘嘱托……”
小二面有愧色,说话没了先前的底气。
“乡下女子都为生计奔波,精通妆容打扮的实在是难找,小二斗胆……去前面翠红楼……找了小蝶姑娘,姑娘若是不愿意,我这就让她回去。”
小二不敢抬头,心中忐忑不安,等待迟贞的回音。
他带来的小蝶姑娘却没闲着,眼神妖妖娆娆的,带着审视,上下打量迟贞。
眼前的红衣少女身形窈窕,腰若杨柳。
只是一身病气,让人不想亲近,一双无神的双眼,好像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如此美人,若在身体康健的情况下,单是笑一笑,就能让一众男子豪掷千金。
硖州城内,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物,小蝶姑娘越看越嫉妒。
迟贞苦笑,自己都要死了,哪还有资格对别人的身份挑三拣四。
人都是会死的,烟花女子与普通人、与她迟贞又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浩瀚宇宙中的蜉蝣?何必分什么高低贵贱。
“能做好我交代的事就行。”
小二松了一口气,又支吾道:“小的还自作主张,给姑娘请了个……大夫……”
他边说边抬眼看迟贞,见对方没有生气的意思,赶紧闪在一旁,给身后的大夫腾地方。
迟贞从善如流地伸出手,“请先生诊脉。”
小二请来的是济世堂的坐堂大夫,姓陈,医声颇佳,就是脾气不太好。
陈大夫一只手搭在迟贞的脉上,静下心来诊脉。
他越诊越心惊,到了最后眉头紧锁。
探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犹豫着换另一只手。
“恕老朽直言,姑娘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体内又有残毒,只怕……时日无多。”
陈大夫看病几十年,头一次遇到这么复杂的病情,他直言直语惯了,不习惯掺杂些没用的同情心。
迟贞轻笑,收回手臂,“人生在世,各有天命,不如就听天由命吧!”
“这……”小二不明白,早上还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了。
“陈大夫你再看看,别不是诊错了脉?”
陈大夫能在济世堂当坐堂大夫,自然是有真才实学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质疑,怒道:“你不信,就等着瞧吧!”
“先生勿怪。”迟贞不想看到两个无辜的人,因为自己的事而争吵。
“您没有诊错,我的病情我自己清楚,小二哥是因为关心我,还请……”
陈大夫摆手,示意无碍。
这世上,多的是得了重病又不愿相信的人,做大夫的人早已司空见惯。
小二问道:“既然如此,有没有补救之法?你们济世堂应该有不少人参、灵芝,拿来用总行吧?”
难怪古话说“隔行如隔山”,陈大夫被他的话气到七窍生烟。
“你这样是要害死她,她现在虚不受补,照你这种吃法,也不用治了,现在就准备棺材去吧!”
没有治好病人,又吃了一肚子气,陈大夫拒收诊金,拂袖而去。
小二好心办了坏事,愧疚不已。
迟贞笑道:“不用在意,我早跟你说过不用找大夫了,我自己就是大夫。”
她遣走了小二,只留下小蝶姑娘一个人在房间里。
小蝶问道:“姑娘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妆容?”
话音刚落,一枚金针摆在她的面前,接着是迟贞毫无中气的声音。
“这个给你,先帮我画十天妆容,十天过后再听我安排,这件事你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
十天就能赚一块金子,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小蝶感觉自己要发财了。
一声锐响惊扰了她的美梦,迟贞掷出金针,将窗边的铁质烛台截作两段,“哐当”掉在地上。
“不敢不敢,我发誓,绝不吐露一个字!”
这是要杀鸡儆猴呀!小蝶跪伏在地,信誓旦旦。
只是在她低下的脸上,诚意少得可怜:能赚这么多金子,不就十天吗?小菜一碟,就不知道十天之后你还有没有命在?还能从阴曹地府过来找我吗?m.qikuaiwx.cOm
方才大夫的话,小蝶在一边听得一清二楚,因此有恃无恐。
刚才奋力一掷,迟贞的喉头又有些腥甜,她知道,她没有吓到小蝶。
一个常年混迹于风尘场所,见惯了三教九流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吓到的。
她不想跟小蝶多言,把要求一讲,就开始闭目养神。
只要不作死,她保证会让小蝶毫发无损地离开。
高傲什么!
小蝶在心中腹诽,手上却不闲着,开始做事。
迟贞任由她发挥,不发表任何意见,只觉得今天的时间格外难熬。
“好了。”小蝶把镜子摆到迟贞的面前。
还真会为难自己,迟贞苦笑,“小蝶姑娘觉得怎么样?”
对于混迹于翠红楼的小蝶来说,化妆是她的拿手好戏,母夜叉都能化成王昭君,遮遮病容这样的雕虫小技,若不是看在金子的面子上,她都懒得过来。
“自然是好的。”小蝶笑着答道,“可媲美咱们楼里的柳枝姑娘了!”
柳枝在翠红楼里负责洒扫,以前也还算好看,后来年纪大了,又被恩客打破了相,妈妈不赶她走,已经算格外开恩了。
“那就好。”
迟贞不知道,柳枝姑娘是翠红楼里用来讽刺别人时的形容词,有时候还要充作出气筒,挨几下拳脚。
迟贞与小蝶约定好,让她第二天天不亮就来,随后如约放她离开。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南平月尽更新,第 25 章 描红画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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