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漫长的道别

　　跟我走吗？

　　1

　　因为可寒的那条消息：同样，也不会伤害小枝——

　　斯姣在娱司大楼的善后现场整整呆了三天。

　　第四天中午，挖掘机砸开一条路，小枝沿着新开辟的通道走了出来，可在走到斯姣面前的时候，却因激动过度当场昏厥。

　　在医院躺了一天一夜。

　　小枝苏醒。

　　“他把我敲晕，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间办公室里，但我不知道那是哪里。然后我找到了楼梯，才知道我在负四层。沿着楼梯爬到负一层，再上去的路，就全被堵住了。第三脑没信号，但是地下的办公室里有很多瓶装水，还有零食能量棒之类的，但我很害怕，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我。”

　　这是小枝的描述。

　　挖掘队发现，娱司大楼的地上部分虽然全部损毁，但是地下部分完好无缺。也就是说，律司这一整家公司，被保存了下来。

　　斯姣向复建队申请后，走进那座足足有八十一层深的地下宫殿。在娱司的时候，她从没下去好好看过，没想到如今却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参观。

　　可寒也不想毁掉他经营了十年的地方吧。

　　哪怕开始这条路的初衷，是为了复仇。

　　在修筑那么多“无用”却为了特殊目的的柱子时，他会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舍不得杀掉亲手养大的名叫复仇的孩子呢？所以，当初才会留这么一个备用办法，只摧毁地上建筑？

　　站在负十层空旷的曾运转繁忙的车间，抚摸着一排排圆柱，斯姣已经哭不出来。她的泪，早在那三天三夜寻找小枝时流干。

　　可小枝她，完全被悲伤拉进地狱。

　　斯姣把手放在心的位置，她体会到什么叫痛彻心扉，也很明白，对于小枝这份痛还要加倍。连她都没法走出来，小枝又怎么可能走得出来？

　　2

　　小枝出院后，依旧沉默不语，神色恍惚。斯姣把她送回家，走进好久好久都没来的屋子。

　　上一回来这里，是他们三个给小枝过生日。但当时谁也没料到，今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三个人一起的日子了。

　　斯姣发现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黄色夹竹桃，好奇难道小枝又重新买过夹竹桃吗，走近看才发现，是风干后靠特殊养料活着的半人工花。

　　原来，那天小枝生气地把花扔到地上后，又一枝一枝捡了起来，还专门去做了特殊护理以延长花的寿命。

　　既然舍不得也放不下，为什么一开始非得要毁掉呢？

　　可人大概就是这么身不由己的动物吧。

　　斯姣看着小枝躺进被子，闭上眼睛后，才开始缓缓告诉她一些事。但都是她一个人在说，也并不期待小枝有任何回应。

　　“我知道你睡不着，因为我也好久好久都没睡着了。”

　　“小枝，跟你讲一件事，王东同告诉我，他比对过他的万能遥控器和可寒的机身型号，并不匹配，所以不用自责，不是你操作失误才导致他又能活动，而是一开始他就……他就在假装被你定住而已。”

　　“小枝，抓紧我的手哦，下面要告诉你的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可斯姣还没开口，一滴泪已经从小枝紧闭的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浅紫色的枕巾上多了一块深紫色色斑。

　　“小枝，柯树死了。是大楼塌掉的那天，疏散人群时发生了踩踏事故，他是……”斯姣顿了顿，继续平静地说了下去，“下楼的时候被人踩死的。”

　　小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斯姣也没觉得她握住她的力度有什么改变。于是抽出手来，给她压紧被子。

　　“好好休息吧。”

　　说完斯姣轻轻走出卧室，带上房门。

　　她坐在那张摆放过一只哆啦A梦蛋糕的桌子前，坐的位置和四个半月前一样，连桌上插着黄色夹竹桃的花瓶位置都一样。

　　这时，斯姣看见她正前方的储物柜上放了一个红色小方盒，盒子侧面贴了一个便利贴。

　　她走过去，撕下便利贴，只见上面写着：疯女人S.J.的“遗”物——“遗”留在小枝家的“遗”啦。

　　斯姣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静静翻看着里边的物品，有她们小时候一起搭的积木，有看完的电影票，有她弄丢的第一张学生卡，有不知何年何月用过的头绳，还有一个空药瓶。

　　斯姣把药瓶拿在手上，这种形状的瓶子是用来装欢遁的，她觉得奇怪，怎么自己吃完药扔在这的空瓶子还被这丫头给保管起来了。

　　很快，她注意到瓶身上有一行黑色小字：于11月5日在情绪实验室学族店出售。

　　——1105。

　　这是她买的第一瓶欢遁！

　　她想起那天，她独自一人去家附近的情绪实验室零售店逛了逛，第一次购买了跟抑制快乐相关的药物，然后便来了小枝家。她在这个房间里吃下人生中的第一粒欢遁，并没感到身体发生任何异样。

　　那天接下来，可寒也来了小枝家，小枝第一次介绍他们俩认识。

　　可寒发现了那个摆在桌上的药瓶，问小枝难道她在吃欢遁？小枝说，她怎么可能吃那种东西，是S在吃。

　　然后可寒看斯姣的眼神就变了，变得怜惜里带着欣喜。

　　他说，他也吃那个，还吃了很多年。

　　她对他礼貌地笑了笑。

　　这个空药瓶，让斯姣把这段早被她遗忘的往事想了起来。

　　当时可寒以为找到了知己，所以才对自己一见钟情，可她竟迟钝得什么也没察觉。但小枝呢？小枝和自己一样迟钝吗？还是自那天起，她就敏感地洞察了一切，所以会把这个有“纪念”意义的空药瓶特意保存起来？

　　万能遥控器对可寒根本没用，他是亲眼看着斯姣放走了那些被他抓进复仇宫殿里的人，却什么也没有做，只因为，斯姣还在大楼里，而且他知道，她不会离开。

　　一个花了整整十年谋划复仇，从来不敢拥有快乐的人，就因为找到了她这么个知己，为了兑现那句不会伤害她的承诺，迟迟没有按下红色按钮。

　　派机器人来抓她，其实也是为了赶她走吧。

　　他的心在那时候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煎熬，他认定的知己，就这么彻底背叛了自己？

　　可自大又自以为是的她到底何德何能，让一个执着了十年的灵魂，最终为她而魂飞魄散？她到底是拯救了谁？还是仅仅用愚蠢的方式终结了一个不被祝福却伟大的噩梦？

　　以辜负一颗不计任何回报维护她的心为代价。

　　斯姣再也忍不住悲伤，她跌坐在柜子脚边，死死捏着空药瓶。

　　哭到没了人样。

　　3

　　一个月后的某天，严超超约斯姣出来，斯姣把那个装着小宝记忆的蓝色球体还给了他。

　　“已经去做过鉴定，是小宝的记忆。还有，这球本来是白色的，但不知怎么，就变蓝了。”

　　严超超没说话。

　　斯姣继续说：“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可以问你吗？”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放弃身体？”

　　斯姣点头。

　　严超超又摆出他那标准的冷笑表情，即便是在小宝的机器圆脸上，也把不屑和鄙夷的那股劲展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没什么可以再失去，我就无敌了。”

　　丢下这句话，拿走小宝的记忆球，严超超便要离开。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斯姣叫住他。

　　“关你屁事。”

　　斯姣问：“怎么不关我事，小宝是我朋友，你今后怎么能照顾好他？”

　　“我们是从小糙惯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后会有期了。”

　　望着那既是小宝，又是严超超的背影，斯姣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好像这些天，她一直一直在告别，她的朋友，除了那个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小枝，现在一个都不剩了。

　　4

　　和3018的道别，就在大楼爆破发生的那天傍晚。那是一场极其草率的道别。

　　斯姣看到可寒发来的消息后，就加入了大楼残骸的现场挖掘队伍，她一瘸一拐，没有工具，就直接上手去搬砖块，手掌被划开很多口子，汗一滴滴地落进废墟里，衣袖裤脚也全部被磨破。

　　直到王东同给她发来消息：我们准备出发了，一刻钟后。

　　斯姣慌忙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发疯一般开了一辆自移车赶往中心。

　　地下铁停在了出发轨道上。

　　斯姣瘸着腿，从11车的门走了进去，径直往前，走到10车厢，接近9车门口的时候，听见餐车传来的谈话。

　　林有才说：“北飞，反正不管你怎么做我们都支持你！绑也给你把斯姣绑回地球。”

　　廿九认真地说：“可斯姣也有亲人，这里才是她的家，我们总要问问她的意见吧？”

　　林有才“嘶”了一声，说：“你个木鱼脑袋！”

　　曼迪开口道：“娱司也垮了，3018没了赞助商，我们都不一定能继续在地下铁上呆着，斯姣还怎么跟我们走呢？天下——”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斯姣接过曼迪的话，走进9车。

　　里面的四个地球人看见她，都露出诧异的表情。因为她的脸上手上全是汗和泥，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一条腿因站不直微微弯曲，活像个落魄的流浪乞丐。

　　这时，王东同从前边车厢跑来9车，看到斯姣，说了声：“你怎么还在这？还有五分钟我们就准备出发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林有才拉着廿九跟在他身后，曼迪也很识相地离开了9车。

　　只剩下斯姣和北飞。

　　只剩下不到五分钟。

　　“跟我走吗？”

　　一直低着头的北飞问了这么一句话。

　　斯姣挤出一个笑容，答：“不走。”

　　北飞说：“那我要走咯。”

　　斯姣：“照顾好自己。”

　　北飞：“公司都没了，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斯姣：“我要办学校。”

　　北飞愣了一下，才答：“又要当白老师了？”

　　斯姣笑道：“还是老本行顺手。”

　　北飞：“我相信你一定会是最好的白老师。”

　　斯姣：“谢谢你。”

　　北飞：“谢我什么？”

　　斯姣：“谢谢你给了我名字。还有，第二次的生命。”

　　北飞又一次低下头。

　　斯姣轻轻一抿嘴，一颗泪砸在了车厢地板上。北飞看见那粒水珠，反射着自己的倒霉样子。

　　一秒，两秒，三秒。

　　两人奋力奔向对方，拥抱在了一起。北飞的右手向后找到斯姣搁在自己背脊上的的手，与她自然地十指扣紧。斯姣闻着那股令她心安的清香，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心安的依偎了。北飞的另一只手将斯姣的头按在自己胸膛，那是他的心脏跳动的地方。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令他可以停下心跳的女孩了。

　　要是时间就停在这一刻该多好。他们一个向前旅行了千年，一个向后跨越了千年，看似都是时间的主人，到头来却只是时间的手下残将。

　　这全是时空的阴谋，让他们相遇，任他们相知，放他们相爱，却偏偏从一开始，就断绝了他们的相守。

　　斯姣确信身前的这个人，便是她生命里最纯净本真的力量。

　　但北飞却依旧觉得，这个女孩其实并不需要他。即便此刻可以与她相拥，但就像他们的结局那样，全是虚幻。

　　所以即便到了此刻，两人之间的那堵墙，也并没有拆掉。

　　但既然没有以后，就任凭这堵墙穿越时空的隔阂，继续坚韧地存在下去，又如何呢。

　　5

　　“咳咳。”

　　王东同用咳嗽声提醒他们时间已到。

　　北飞放开了手，斯姣离开他的肩，两人恢复了平静，还戴上笑容，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林有才从8车冲了过来：“你给我照顾好自己，再找个金主爸爸，回来考我们的古！听见没？我在北京等着你，你可别跑错时空了啊！只准来我们这！听见没？”

　　斯姣看见他红红的眼睛像是刚哭过。

　　从8车走来的还有廿九和曼迪。m.qikuaiwx.cOm

　　那也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两个人，心宇的后遗症，她还没找到解决办法，暂时只能通过跟王东同保持联系，总之她一定不会放弃他们俩。

　　“再见了。”

　　斯姣对着所有人微笑，这是他们帮她找回来的微笑。

　　接着，她转身走出9车车厢，穿过长长的10车走廊，走进她曾工作四个月的酒吧11车，最后，走出了那扇门。

　　再见了，我的朋友们。

　　她抬头看了看意第的人造天光。

　　安静的天幕下，没有一丝风。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73 章 漫长的道别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