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七准备的湖蓝色连衣裙材质硬朗，裁剪既兼顾了柔美，也凸显了干练，很符合他为斯姣准备的风情万种女老板人设。
穿成这样一身的斯姣，还真的很快进入了角色，看来人靠衣装不仅仅改变的是观赏者的视角，同时也是对穿衣者心态的塑造。
但即便扮演一个企业家对她而言没什么，可一想到即将面对的人是老祝，还是令她不安。
突然，她回忆起五年前第一次撞见老祝时的场景——
她打开卧室门，看见北飞被一个中年男人拖在地上，而中年男人回头望向她的时候，死死盯着她的脸，那表情就像撞见了鬼……
难不成，那个时候的老祝就已猛然发现二十年前见过的人竟在地下铁上与他重逢了？
而且她记得很清楚，老祝后来单独拉着她问过一个问题。
“你多大？”
“我？”斯姣皱起眉，老祝不容置疑的口气令她感觉被冒犯，但当时作为地下铁初来乍到的新人并不愿惹麻烦，于是答道，“十六。”
听完回答后，老祝轻轻“噢”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如今忆起这些的斯姣，打了一个激灵，打退堂鼓的想法一时占据了她。
“他记得。他全记得。”斯姣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往会客厅出口的方向走。可是，却被十七一把拉住。
但即便十七没有即时拉回斯姣，她也没法临阵脱逃了。
因为祝鹏飞已经站在了门口。
斯姣眼前一惊，这幅模样的老祝确实新鲜——面颊油光锃亮，身穿蓝白碎花衬衫，领口开得很大，下身是阔腿牛仔裤，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绳上拴着一块有四个指甲盖那么大的镶金玉佩。
这个大腹便便的祝鹏飞和那个穿越回2018年的同龄人完全是两款身形，看来王东同给他做的年轻“手术”失真得有些厉害。
“这是……老板娘？”祝鹏飞浑厚的声音传来，同时也拦住斯姣的去路。
他走进房间看见十七，发出感慨：“唉，真是年少有为啊。看见你们，我不服老也不行了。哈哈哈……”
说着，就伸手迎上十七伸过来的手，两人客套问候了一番。斯姣还像个局外人，有些恍惚地站在一旁。祝鹏飞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自己在靠近门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身后跟着穿旗袍的礼仪小姐，往茶壶里泡上茶叶，动作极具观赏性。
十七示意斯姣过来坐在他身边，又一次站起身弯腰向祝鹏飞递上两张名片，对方毕恭毕敬地接过。
“王老板真是客气。”祝鹏飞呵呵笑道。
十七给他们俩都用了化名，他自己的名片上印着“王力”，给斯姣印的是“李美”。之所以这么取名，是因为在网络上搜索这两个名字的话，会出现许多同名人，其中还有不少名人，这样即便搜不出太多和他俩相关的信息，也没有那么奇怪。十七相信见客户之前，祝鹏飞一定会先对客户实行一番调查。
“至少也会让秘书先帮忙做好功课”，他信誓旦旦地对斯姣说。于是斯姣在心中默记下，她叫李美。
祝鹏飞端起茶杯，漫不经心地说：“我猜猜看，你们俩不会都是00后吧？”
“祝总好眼力。”十七附和道，“我们主要是初出牛犊不怕虎，才鼓起勇气联系咱们向西纺织厂的。之前也了解过，您这里都是给大品牌提供布料，我们一个刚刚起步的小店，本以为您会看不上眼呢。”
斯姣在一旁虽默不作声，心中已是讶异万分。她从没想过，这个艾矢戚的千人千面能力还跨界到了商界。
“我们想要寻找的，是有潜力的合作方。我仔细看了你们邮件发过来的品牌策划书和商业计划书，做得很好，大有前景，这正是我们在寻找的年轻力量。而且，你们在深圳，我也非常喜欢那座城市。”
“过奖过奖。即便您这是安慰我们才说的话，也真的很宝贵。要知道，我们这个年纪做这样的事，多少会被家里的长辈说是不务正业的。”
“哦？你们还有这样的烦恼啊？呵呵。”祝鹏飞眉眼突然温柔起来，“可惜我没孩子，要是我有你们这样优秀的孩子，鼓励都还来不及呢。”
“没有孩子”这四个字，听在十七和斯姣耳中，都分外刺耳。
“咳咳。”十七轻轻咳嗽了两声，端起茶杯呷了两口。
斯姣应声起身，微微鞠躬道：“不好意思，我去一下卫生间。”
祝鹏飞又做出“请”的姿势，微微颔首，嘴角带笑。斯姣离开会客厅，出门的瞬间，感觉浑身轻松，她没想到演戏能是这么累的事情。
咳嗽是十七和她事先约定好的信号，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只要能减少和老祝相处的时间，对她而言就是好的。
2
会客厅内，斯姣走后，十七依旧望着门出神，直到被祝鹏飞打断，才说了声“抱歉”，接着自顾自微笑着摇了摇头。
“小王，有心事啊？”祝鹏飞一脸看破一切的神色，“因为那姑娘？”
十七十分满意，看来他的演技不错，祝鹏飞上钩了。
“让祝总见笑了。”十七挠挠头，还吐了吐舌头。
“年轻多美好啊，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我看你们老板人不错。”
十七却摇摇头，露出一副苦笑的表情。
“怎么了？”祝鹏飞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唉。”十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样的欲擒故纵更加惹得祝鹏飞上钩，他身体前倾，靠近十七，寻问道：“说吧。你们可是我的潜在合作对象，别因为感情问题影响了我们生意上的往来，我可是要求知情权的。”
“不至于不至于，祝总您可别担心。”十七觉得时候到了，于是说，“我和小美不可能的，我们只是合伙人关系。”
“为什么？什么叫不可能？”
“唉，说来真是有点难为情，像小孩子过家家，但事实就是如此——”十七适当停顿了半秒，接着说，“我最好的朋友也喜欢小美。”
祝鹏飞听完，露出意会的笑容。
“哈哈哈哈，你是顾忌兄弟情谊吧？”祝鹏飞笑道，“爱情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可以让来让去的，问题的关键是，小美想和谁在一起。”
“我觉得小美是喜欢我的。”十七情绪低落地说，“但是我朋友对小美的追求，我也整天整天看在眼里，这让我怎么才能对小美表达心意呢？”
“互相喜欢就在一起！要是你朋友是真男人，一定会祝福你们的！”祝鹏飞的声音很笃定。
“可是……我怕小美跟着我，会没有跟着我朋友幸福。毕竟，他那么爱她……您知道吗？我甚至幻想过如果他俩结婚，会是什么情形。”
祝鹏飞好奇地问：“什么情形呢？”
“我朋友是个善良可靠的男人，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的。但是……”十七痛苦地抓着头发。
“可是什么？”
“可是我却没法好好祝福他们。如果最后是朋友跟小美在一起，我一定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跟他们联系——因为——因为——”十七情绪越来越激动，“因为我不能保证，即便小美结婚了，我是否就能抑制住对她的感觉，不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
十七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表情，这是他计划里最为关键的一环。他期待祝鹏飞的反应可以告诉他，那个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祝鹏飞神情里微弱的慌张，更多是出自对十七前后反差之大而表现出的不解。但他的眼神里，偏偏没有出逃的东西，也就是说，十七的话，看似并没有让他驰骋到记忆的深处。不过十七也可以将此理解为，一个老辣生意人纹进中枢系统的伪装。
祝鹏飞干笑了几声。“你想太多了。人生那么长，用一句网络流行语来说，明天和意外都不知道谁先来，所以及时行乐最重要。喜欢就去争取吧，没那么多好顾忌的。哦对了，再告诉你一句话，自私才是最好的真诚。”祝鹏飞的笑意味深长，十七在脑袋里开启相机功能，恨不得把这个人的所有表情都完整保存下来。
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三下，斯姣回来了。他们约定的时间不长，这样比较不会令老祝起疑。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祝鹏飞的兴趣全都放在了他们的品牌理念和发展计划上，谈论的问题很实际，但又不够实际。比如按照十七之前的功课，双方如果真有合作意向，是一定会就账期问题进行深入讨论的。于是他判断出，祝鹏飞心里已经对这次商务会谈下了结论。果然，很快他们就被送客。
“那我就不留二位了。宁波市区有不少好玩的，你们去好好享受属于年轻人的夜生活吧。酒吧一条街就不错，要是有闲情雅致，还可以去江边放个孔明灯。”祝鹏飞尽着最后的地主之谊。
十七又说：“祝总，我们已经草拟了一份合同，您要不要过目一下？细节我们可以之后再商讨。”
祝鹏飞答：“那就发给我秘书吧。”
“好的。”十七边说着边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个绛红色信封，又去茶几上拿起祝鹏飞的手机，把信封放下，用他的手机扣上。
这样的行为，祝鹏飞姑且看作是年轻创业者为达成合作所作的最后努力。他见过太多随手把合同一扔的小店家，合同的命运也无一例外地和角落里纸篓中的废纸一样。于是，即便这动作稍有冒犯，祝鹏飞却反而对眼前的年轻人添了好感。
“行，我之后看看。”祝鹏飞答应着。
十七和斯姣离开了纺织厂大院，身后两栋淡蓝色调的楼房显现出低调的气派。
“你竟然还准备了合同？那后面他要是再联系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十七微微一笑，“这样的老板，是不可能和心理素质、合伙人关系都不稳定的家伙达成合作的。”
“那合同……？”
十七转身望着身后的大楼，而斯姣抬眼望着十七的脸。太阳已落下高楼，柔和的微风与光线映着树影在他脸上来回晃荡。
他的笑容像极了一个老父亲。
斯姣才终于被提醒，眼前这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少年，其实已上千岁。
夕阳猝不及防地洒满天边，少年的半边脸颊也被染红，像极了刻在敦煌洞穴上的一幅壁画。
等一下……红……红色——绛红色信封！那躺在老祝房间柜子上的绛红色信封！
斯姣吃惊地看向艾矢戚。
十七注意到她热烈的目光，摸了摸下巴，问：“怎么？我脸上……又有脏东西了？”
3
祝鹏飞从茶几上拿走手机，准备离开。那压在手机下面的信封，实在显得尴尬又不懂时宜。
礼仪小姐走进来清理桌上的茶壶茶杯，看见信封，连忙拿起来递给祝鹏飞：“祝总，这是不是您落下的？”
这时，从信封里滑落出来一张卡片材质的东西，正巧掉在祝鹏飞脚边，礼仪小姐连忙捡起，恭敬地递给他。不是说合同么？怎么变成了卡片？这终于引起了他的兴趣，伸手接过。
这是张已经泛黄的明信片，还有折叠过的痕迹，明信片右下角是艺术字体写成的“2018”。明信片上的字迹虽带着年岁的陈旧，不过还算清晰可辨。
纸片虽不大，字却写得密密麻麻。祝鹏飞好奇地读了起来。
“爸爸，这么唐突地喊你爸爸，是我太擅作主张。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我的存在呢？都说女儿会重复妈妈的人生，我以前从来都不信，毕竟我讨厌那个一直做我妈妈的人，我才不想成为她。可是，我现在面临着一个她当年也面临过的选择——但我决定和她做不一样的选择。算了，告诉你吧，我怀孕了，但孩子的爸爸是那种一定不愿意承担责任的渣男，如果我生下他，那世上就多了一个我。不过我还有更自私的考虑，我知道我不爱这孩子的爸爸，所以害怕生下来一个连我都爱不起来的孩子。因而我感同身受地想，妈妈是不是对我也抱着同样的心态？抱歉，这样说你一定不高兴。好想见你一面，无论是印证我的这些猜想，或是全部推翻，都无所谓。我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是对你的怨恨，却完全转移成了我对自己的怨恨。我好想好想从这一切中解脱出来。对，想见你纯粹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私心。拜妈妈所赐，我成长为这样的人，可能你知道以后就更不想露面了吧。哈哈，这可能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做过的唯一没有用的傻事。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地址，瞎写些什么呢？好了，我要去做出自己的人生选择了。”奇快妏敩
尽管觉得很莫名其妙，但这张明信片上的一个个字符却像是长了脚似的，慢慢从祝鹏飞手里爬到他的心尖上，然后长出刺，疼得他差点没站稳。礼仪小姐连忙一手扶住老板，另一只手上的餐盘晃了好几下。
“祝总，您怎么了？”
“我这是怎么了？”祝鹏飞重复着这句话，“我怎么了……？”
突然，他眼前一黑，便往地上倒去。
“祝总？祝总？”礼仪小姐慌忙把餐盘往地上一扔，茶叶茶水流淌一地。
4
“什么？”斯姣不可置信地望着十七，“你是说韦筝的明信片是写给老祝的？而且你还带去了意第？”
“对啊。我也是那天在邮局的时候，才确定这一切。”
“然后你夹在信封里留给他了？”
“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就还给他咯。”
“可是……”斯姣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搞了半天，第一个告诉老祝他有女儿的人竟是一千年后的北飞？可也不知道明信片上都写了什么。
“老祝还不知道他有个女儿，看见明信片应该是一头雾水吧？”斯姣自言自语。
“这种事，就算不清楚，也绝对不会什么都想不到，毕竟年轻的时候做出过那种事……”十七显得很自信，“让他尽早知道，对每个人都好。这是他应尽的责任。”
斯姣问：“明信片上写的什么？”
“一个被渣男怀孕的姑娘，表达对父亲的好奇和怨恨——就这样。”
这样的话……一切都对上了。
韦筝打胎前，想到从未谋面的父亲，于是留下这样一张明信片，但是因为没有寄送目标于是丢弃，正好被北飞捡起来，借由一千年后的他再送达到当事人的父亲手上。
甚至，连老祝当时穿越回去的动机，此刻都更加明晰——一位成功企业家，难道仅仅因为在晚年时候接了一通电话，就认定自己有个女儿，放弃一切穿越回二十多年前去改变这一切吗？还是说，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张令人摸不着头脑却字字诛心的明信片，已经在心上投射出好大一片阴影，蠢蠢欲动这二十多年，终于得到一个印证疑惑的答案，所以才不顾一切宁愿穿越也要守护他走失的亲情？
半晌，斯姣想起什么，问：“哎，所以我当时出办公室，有起到什么作用吗？”
“你可是头号功臣。”
“怎么说？”
“用你来测试了一下那家伙的爱情观。”
“哈？”
十七于是把她离开房间后发生的对话一五一十叙述了一遍。听他讲完经过，斯姣立马找到漏洞。
“但是这些有我没我都能完成啊——你还不承认，是因为我突然跑过来找你，才拉上我的？”
“你觉得刚刚的老祝跟你五年前见到的有区别吗？”十七突然转换了话题。
“有。”斯姣肯定地答道，“刚刚的不是真正的老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但刚才那个满面笑容，自信从容的老祝，给她的感觉很陌生。她认识的老祝，应该是憔悴挣扎，但也坚毅不失风度的。
“毕竟隔着二十多年呢。现在的这个老祝，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斯姣又问十七：“所以你得到了答案吗？”
“没。好想见见你说的真正的老祝。”
“哎，我说的也不一定对。每个人都在变化，任何时候都是那个时刻的真实的自己。”
她若有所思地说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喂，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非拉着我演戏？”
“为了让老祝放下戒心嘛。他那么精明，我凭空编一个故事，他可能不会穿上长辈的身份，对我输出价值观。有你在那就不一样了，看得见摸得着，我的故事一下子就跃然纸上了哈哈哈。”
斯姣再一次确认，眼前这个家伙虽然失了忆，却真是一个千年老妖精，对人情世故的把握和北飞那个横冲直撞的性子完全不同。她不知道该觉得高兴，还是该感到不安。
“接下来什么打算？”十七突然问。
斯姣答：“去找年轻时候的你，那个大傻子。”
“我陪你。”
“不用。”斯姣斩钉截铁地回绝了这个提议。
她还没大胆到让两个北飞公然相认的地步。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100 章 一封信的时空旅行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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