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斯姣睁开眼，后背传来一阵钻心疼痛，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酸胀无比。她撑着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身处在一个长条形的房间里，目测长约三四十来米，宽约十五米。
房间的光源是墙壁使用的半透明发光材料，中央摆着一套桌椅，桌上有一台第四脑，一把壶，一个水杯，一个盒子。
斯姣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桌边，发现壶是固定在桌上的，只要按下按钮，就会有水冒出来，盒子里装满能量棒。
斯姣拿出一根能量棒，狼吐虎咽了下去，又喝了杯水，同时拉开第三脑，却搜索不到任何联络信号。
她一寸一寸地检查墙壁，希望寻找到房门所在。但除了角落里的卫生间有一扇门，没找到其他任何出口。
这怎么可能？那她是怎么被放进来的？
斯姣环视四周，总感觉有双眼睛正在某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斯姣回忆起在她昏迷前发生的事。
北飞。她见到了北飞！他还说，3018被开到了意第！
会是梦吗？
斯姣再一次确定。
不。她的手触碰到北飞的脸颊，感受到的温度是真实的。他真的来了！3018来了！那其他人呢？地下铁上的其他地球人也被带来意第了吗？他们怎么熬过空穿的？能适应意第的环境吗？现在都还好吗？
斯姣恨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对自己现在的处境都一无所知。
冷静。白斯姣你给我冷静。
她闭上双眼，回顾自从回到意第后所遭遇的种种意外：爸妈失踪，发现艾琪是北飞的爸爸，莫名其妙消失的十五岁记忆，严超超和严正奇怪的父子关系，还有小枝在她家里晕倒。
等等。小枝晕倒那天……
斯姣睁开眼。
是小枝。
在地下铁运营中心，看见她鬼鬼祟祟进了编号“11”的房间，那13间屋子位于环形建筑中央的控制中心。那么，小枝究竟是去干什么的？为什么在听到她提3018的时候，神情那么慌乱？
但如果真如她所猜测，是小枝把地下铁开回意第，又是为了什么呢？
就在这时，斯姣听到一阵扰动，立即站起身，朝四周望去。突然，房间墙壁变成一块屏幕，信号不稳定地闪烁着。
就在这一瞬间，斯姣的记忆被拉回到地下铁。3018上每节车厢墙壁都与6车厢相连，也可以当作显示屏使用。
下一秒，一张脸出现在屏幕上。
斯姣凝神屏息，轻呼出声：
“小枝？”
2
“S，你还好吗？”小枝担忧地问。
斯姣皱起眉，开口道：“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我在哪？第二，3018是你开到意第的吗？”
小枝目光躲闪，向右下方瞥了一眼。斯姣意识到，她一定也在被监视。
小枝终于重新开口：“S，只要你和严总配合，就能出来。”
“严总？你是说严正？小枝，所以你通讯录里的’娱司严总’，是严正？是他让你去的地下铁中心？是他让你把3018开到意第的？”
面对斯姣抛出的一连串问题，小枝脸上的神色越发窘迫，她语带哭腔地答：“对不起S，我不能被降族，我也是迫不得已，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听了小枝的话，斯姣心想，严正难道是用保住武族身份作的要胁？但如果真是这样，小枝的一切行动便好理解了。
“S，你听我说，只要你肯合作，就能出来，相信我。”
斯姣问：“合作？合作什么？”
小枝：“我……我也不知道，你去打开桌上的第四脑。对，就在桌上！要按照里边的指示去做，严总答应，一完成就还你自由。你现在是安全的，只要安心完成任务，就肯定能出来。”
斯姣嘀咕了一句：“没什么事是肯定的。”
她晃到桌前，却没有立即打开第四脑，而是继续询问小枝：“现在3018什么情况？那些地球人还好吗？那天去娱司的那个男生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
小枝拼命摇头，说：“我不知道，S，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寒呢？我能不能和可寒说话？”
听到可寒的名字，小枝不再摇头，而是瞪大双眼，看着斜下方，不停喘着粗气。
“小枝？拜托了，可不可以帮我联系可寒？”斯姣再一次恳求道。
不料，小枝却抬起眼睛，看向斯姣，大声喊道：“S，你放过寒君好不好？你知道他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可他不过是个连身体都失去的类人，他承受不起！还有，我有一次看见了他的第四脑，他最近好像一直在查关于炸药之类的资料，我害怕他会为了你做蠢事！”
斯姣被小枝的一番话说得愣住。炸药？什么炸药？可寒想做什么？
同时，她意识到一件早该重视起来的事实：小枝喜欢可寒，却也知道可寒喜欢的是自己。
这两个她珍视的朋友，是她在这个星球最放心的依靠。在此之前，她一直回避，甚至是刻意逃避触碰这层微妙的关系，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装睡的人总有一天会被掀开被子。
斯姣低下头，说：“我知道了。对不起。”
听见斯姣的道歉，小枝又连忙摇头：“S，你不要多想，一定要好好——”
画面被切断。
斯姣抬起头，刚刚还与她通话的屏幕，此时恢复成墙壁。
小枝只是严正派来的信使，这个信使的任务完成，自然就被撤走。
斯姣望向桌上的第四脑。
3
浏览完任务，斯姣一头趴在了桌上。
简单来说严正要她做的事——替北飞造梦，造噩梦。
至于原因，任务说明里自然不会包含，但斯姣却立马联想到娱司最新推出的风靡意第的产品：心宇——
一款帮助玩家获得理想人生的游戏，宣传语是“梦境重现”。目前推出的还只是虚拟现实款，但娱司已开完发布会，真人体验场馆正在打造，心宇即将迭代升级，改名“第二人生”。
为了推出这款做到单人单款极致定制的产品，娱司前期花了十年时间游说，才拿到庸族个人“梦记”使用权。也就是只要使用过“听梦器”的庸族人，梦记都会上传到娱司数据库，成为他们开发个人心宇产品的材料。
但第四脑上交给她的任务又和心宇有着一个区别：心宇是让使用者在梦里流连忘返，得到现实里得不到的满足，重获新生，而严正要斯姣做的，是为北飞制造毁灭性的悲剧。
斯姣之所以联想到心宇，是因为她和北飞第一次见面时，留下了他的梦记。
难道……有人知道了这件事？
不，这不太可能。而且如果是那样，严正会直接找她拿走梦记，而不是要求她来设计心宇场景。
现在摆在她面前有两个亟待解决的疑问，如果不弄清楚，她是绝不会碰这个任务的：第一，心宇的成瘾性和副作用；第二，严正的目的。
为了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斯姣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地面勾勒她目前已知的所有关系信息。
北飞的爸爸是艾琪，严正是艾琪项目的投资人，艾琪和爸爸妈妈曾是同事。啊对了，还有老祝！他是艾琪的朋友，怪不得……当初救了北飞，还让王东同收了时歇堂。
依照现在严正的手段来看，他和艾琪的关系绝不和睦，不然不会对北飞下手。而如果严正是艾琪的敌人，很有可能也是爸爸妈妈的敌人——那么他和爸妈的失踪，就更脱不了干系。
但，现在整个链条之中，有一处矛盾的地方：如果严正与艾琪不和，他怎么还会通过律司投资情绪实验室？这个合作是如何达成的？
“你在干嘛？”
这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原本全心投入在推理之中的斯姣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4
这回，换做严正出现在房间一侧的屏幕上。
他的上下嘴唇像是被胶水粘住而打不开似的，可上下牙床的开合又通过布满皱纹的嘴皮生动展现，整张脸的下半部分活像一个装了不断挣扎活物的麻袋。
那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小姑娘。”
斯姣缓缓站起身，盯着屏幕里的严正，说：“您来的正好，我有问题问你。”
“咳咳。”严正那浑浊的眼球仿佛也跟着咳嗽转了两转。
“为什么要我做这件事？”斯姣问。
“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意思啊。”严正的话总像藏了后半句，而且实在不像是用嘴说出来的，就像是腹中吐出来的气，变成最后的一个“啊”字。他继续说教道，“想当年，我们二十几岁的时候，哪敢和老板讨价还价哟。”
斯姣不理会严正，打断道：“如果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照做的。”
可是斯姣的话刚出口，严正那鱼鳞一般的皮肤竟挤出一个笑容。
“看来，小王没说错，你还真是个有个性的女娃。咳咳，咳咳。”
“小王是谁？”斯姣问。
“就是你们铁长，王东同啊。那个小伙子，我还是很看好的。”
斯姣在心里骂道：这个王东同，永远只会敌我不分！
严正问：“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啦？”
斯姣：“我？我十六。”
严正：“咳咳，真年轻。父母都是学族的？”
斯姣：“嗯。”
严正：“学族好，学族好。要知道，以前在我们地球，都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咱们意第要不是有了你们，怎么能发展如此之快？”
斯姣无从接话，不知道这老头兜着圈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严正继续问：“你父母，是生在地球啊，还是生在意第啊？”
斯姣答：“妈妈生在地球，爸爸生在意第，但妈妈六岁就来这里了。”
严正：“这样啊，那你对地球的了解，是不是都来自那架地下铁？”
斯姣沉默片刻，答：“我以前修过地球史专业。”
听了这句话，严正的眼睛似乎张得稍稍开了些，说：“哦？不过……我看过你们的教科书——不对！写的都不对！都是没去过地球的小孩瞎编乱造的，还以为那里是多好的地方呢！你现在就可以说说，教科书上教的，和你亲眼看到的，是不是很不一样？”奇快妏敩
说到地球的话题，斯姣倒来了兴趣，很想听听眼前这位活了一千年的经验充足的老头，对这两座星球的见解。
于是她答：“教科书上教的东西还算客观，但我们的媒体老是恶意丑化地球人，直到亲眼看见，我才发现，很多事和我之前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
“我只能说我看到的现象，也许并不是全貌。”
“但说无妨。”
斯姣思索片刻，答：“2018年生活在大城市的年轻人，都活得很自我。他们心中有所求，也因此有所累，我看见的所有美好，都源于这帮人对理想的追逐，同时，那些不美好，说到底也因为心底的不满足造成。这么说吧，跟他们相比，我们的年轻人似乎太擅长满足了。”
“那是他们贪心！”
斯姣的话仿佛激怒了严正一般，他喘着粗气，一边咳嗽一边提高音量喊道，“小姑娘，你知道吗？贪心是要不得的，这是咱们意第的好处，每个人都有他的本分，超出本分的，就不该奢求。”
斯姣盯着严正那看不到光芒死气沉沉的双眼，一言不发。她当然不能认同这个观点，但也没必要和这样一个人争出是非。
可没想，严正却不愿意放下这个话题，继续说：“小姑娘，你的思想很坏，看来……咳咳……看来，被那个地方荼毒了。咳咳咳……咳咳咳……”
严正陷入一阵急促的咳嗽，斯姣则站在屏幕前，静静思索着如何才能让严正回答他的问题。
终于，过了大约三四分钟，严正停止了咳嗽，但人却如睡着一般，突然安静下来，眼睛也闭着。斯姣轻声喊了一句“严总”，却没得到回答。
斯姣心想：这……不会就睡着了吧？
于是，她退回到桌边，坐进椅子里。第四脑屏幕就在她面前，那个令她头疼的任务也赫然写在上边。
就在这时，严正的声音忽地又一次响起。
“小姑娘，你有男朋友吗？”
“啊？”
“是不是，小南？小南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帅！只是你们以后怎么办？隔着一千年和两颗星球哟。不过，年轻人嘛，都任性！咳咳咳。”
“您误会了，我们没有谈……谈恋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了！”
斯姣这样解释，并不是急于撇清关系，而是知道一旦让严正认准她会是最了解王南是的人，这个任务就更敷衍不过去了。
但严正似乎在自言自语，声音基本没停下。
“不过……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什么？”
严正又强调了一遍：“我说啊，他也是苦命的孩子。”
斯姣皱起眉，同时站起身，回到大屏幕前，问：“严总，为什么这么说呢？”
严正语气加重答道：“这孩子，连自己的亲爸爸是谁，都不知道。你说，苦命不苦命？”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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