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北飞爸爸

　　他们也曾拥有完整人生。

　　1

　　十年前的一个下午，可寒在烘焙店里准备顾客预约的哆啦A梦蛋糕，是个双层蛋糕，据说是要用在聚会party上。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从准备蛋糕胚到最后裱花的全部过程，上一回有个小女孩也预订了这款哆啦A梦蛋糕，但他只是给师傅打下手。当把蛋糕交给小女孩手上的时候，她满足的笑容让可寒更加坚定了要早日学成的斗志。

　　等他把完成的作品拿给师傅，得到认可后，满心欢喜，开始把蛋糕装进实现选好的包装盒中。

　　不久，预定蛋糕的顾客到了，是四个和可寒差不多大的男孩，但这几个人打扮成熟，脸上也挂着贼眉鼠眼的表情。可寒虽看他们不太顺眼，但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于是毕恭毕敬地把装好的蛋糕交到其中一个男孩手上，还嘱咐他要当心。

　　但仿佛就是因为听了这句“当心”，男孩一接过蛋糕就使劲晃了两晃，可寒立马伸手想保护蛋糕，却被旁边的男孩呵斥，说别用脏手碰他们的东西，他不配。

　　师傅见情况不对，便从柜台后边出来，让可寒去收拾收拾，可以下班了。

　　可寒没辙，即便满肚子怨愤，也只能先听师傅的话。他换好衣服，从烘焙店离开，却一直躲在门口听那四人和师傅的对话。

　　那个故意弄坏蛋糕的男孩跟他师傅说，蛋糕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一定是那个笨手笨脚的庸族人装盒的时候弄坏的，所以只能付一半的钱。

　　可寒恨得咬牙切齿，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含着泪，离开烘焙店，踏上回家的路。

　　但怎么也没想到，那也是他命运的不归路。

　　走进回家必经的巷子口时，可寒就感觉身后有异常，走了没几步，他回过头查看，果不其然，那四个刚才在店里取蛋糕的混蛋堵住巷子口，其中个子最矮的一个手里还提着蛋糕盒，正俯身把盒子搁到路边。

　　“你们想干嘛？”可寒问。

　　但那四个人突然就朝他冲过来，可寒拼命反抗，他已不止是出于自保才挣扎，而死死盯住了那个弄坏他蛋糕的男孩，那个哆啦A梦蛋糕是他辛苦了一整天的成果，是他独立完成的第一个商品蛋糕，对他来讲意义非凡，可这个人，就那么践踏了他视若珍宝的东西！

　　可寒对准他的脸就是一拳，随即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又在他身上胡乱挥拳，因为被其他几个人拉扯，混乱中还将手指伸进了那个男孩的眼睛，当即指尖触碰到一阵粘稠的流状物体，瞬间闻到血腥。

　　其他三人仿佛被吓到，几秒之内谁都没再动弹，可寒刚想逃跑，胳膊上却突然被打了一针，然后晕了过去。

　　再后来发生的事，就是可寒失去身体，成为类人。

　　成为类人的可寒开始着手调查当年伤害他的那伙人，才知道他们是做人体买卖的惯犯，专门挑选拥有健康身体的庸族青年，注射药物制服后杀死，再送到专门的机构把身体进行冷冻处理，卖进黑市。买主自然是那些使用完魂注，想要找一个健康身体继续活下去的商族人。

　　但可寒没有被送去那种专门机构，因为被他打的那个男孩已奄奄一息，剩下三人很害怕出事，于是把两个人都送进了医院，最后诊断结果是，男孩鼻骨断裂，一只眼球残疾，五根肋骨折断，由于其中一根扎破肺部，抢救希望渺茫。

　　男孩家里人出具虚假证明，说可寒因伤人愧疚，自愿把身体赠与男孩作为补偿，于是，趁男孩还在抢救室没最终死亡之时，可寒的身体未经本人同意，甚至未经他知晓，就直接换到了男孩身上。

　　那个男孩，就是柯树。

　　这就是为什么，可寒对斯姣说——

　　“你刚才见到的那个人，是我。”

　　因为柯树现在的身体，是可寒的。

　　2

　　听完这个故事，斯姣打了好几个寒战。原来，可寒的悲剧背后，是这样的曲折，原来，悲剧造成者，竟是小枝的哥哥！

　　“你从没跟我们说过这些。”斯姣轻声说，“小枝知道吗？”

　　“她不知道。”可寒说，“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忘记，直到刚才看到那张脸，听到那个声音……S，你能体会吗？看见另一个自己，不，应该说，看见自己的身体被另一个肮脏的灵魂占用，我就突然控制不住身体了，机器芯片向我发出警告，我才让你给我浇水，为了不让程序紊乱，我需要立即冷静下来。”

　　听了这番话，即便无法体会可寒的痛苦，但斯姣也能想象这是怎样的屈辱。

　　只是，她突然产生疑惑，这么多年，可寒对当年的遭遇一直保持沉默，为什么刚才要对她讲出来？即便是为了解释身体变化的原因，大可以找个其他理由，例如机器故障什么的，怎么就说出了这件事？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斯姣问。

　　可寒的目光突然恢复敏锐，他直直看向斯姣的眼睛。斯姣又感到身体一阵发寒，这目光恨不能穿透她，照出她的所有心事，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S。”可寒的声线微微发颤，“你知道你不在的这四个月里，我有多难熬吗？”

　　斯姣抓紧椅子把手，感觉身体一阵僵硬。

　　“在这个星球上，我早已失去所有亲人，支撑我每天醒来，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就是你。”

　　“什么？”斯姣轻呼。

　　“我喜欢你。”可寒用力说出这四个字，同时抒发的不只是满腔情感，还有积怨，那是漫长等待过程里的自我惩罚。

　　“这话四个月前就该说了。S，我本以为，你是一块冰，我只要在你身边默默守护就好，可直到我发现，你就快要被别人融化，我才意识到，懦弱和胆怯差点让我失去你。现在你回来了，我不能再错下去。S，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完完全全了解我。我们在一起吧，让我保护你！”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令斯姣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看着眼前的玩伴，一个她自以为熟悉，但其实完全陌生的机器脸孔，斯姣难以张口，难以接受这一切事实，更难以说出她心中的真实想法。

　　这对四个月前的S.J.也许不是难事，但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再用那种轻视所有情感的方式处理问题。正是因为感受到这份正加诸自己的感情的份量，才令她寸步难行。

　　忽然间，她想到林有才。那日在餐车，林有才一边烹饪红烧鸡翅，一边对她讲述自己失败的告白经历，当时他说，韦筝给他发好人卡，还说……

　　斯姣回避开可寒炙热的目光，答：“我现在心里很乱，我爸妈刚刚失踪，现在不会想这些事。”

　　听了她的话，可寒的目光也下移，盯着地板。

　　“嗯，对不起S。我差点忘记你现在正烦着你爸妈的事，我会帮你的。”

　　可寒最后的五个字，说得十分认真，认真到斯姣竟产生一瞬他知道自己爸妈去向，并准备还回来的错觉。

　　“叮咚——”

　　门铃响了。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我家？斯姣心想，难不成是那个武官良心发现了？

　　她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发现是小枝，连忙打开门。

　　“小枝。”斯姣见到许久未见的好友，心潮起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S，你太不够朋友了吧，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是柯树告诉我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进屋换了鞋，朝客厅中央的玻璃罩走去，问：“叔叔阿姨的去向还是没线索吗？”

　　此时可寒就站在距离玻璃罩不远的地方，但小枝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存在。

　　“没有。”斯姣答。

　　“那你下一步什么打算？”

　　“自己查。”斯姣坚定地答道。

　　可寒这时开动轮子来到两人面前，对斯姣说：“你刚空穿回来，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小枝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根能量棒递到斯姣手上。

　　“这是我们族最新限量发行的新款能量棒，我一直没舍得吃，都留给你了。”

　　斯姣握着能量棒，胃里却泛起一阵恶心。她看了一眼厨房，问小枝：“配送机器人也能负责送新鲜食材么？”

　　“什么？”小枝一脸疑惑，不懂斯姣想问什么。

　　斯姣看了一眼能量棒，道声：“谢谢，不用这些，你拿回去吧。”

　　可寒看出斯姣的心思，说：“他们送，而且是24小时营业，你可以在第三脑搜附近的超市服务。”

　　“好，谢谢。”

　　送走可寒与小枝，斯姣拉开第三脑，她想买点新鲜蔬菜，现在哪怕是吃上一碗素面，也比干嚼能量棒要幸福。m.qikuaiwx.cOm

　　而离开她家的那两个人，出门后一直走出几百米，都一言未发，直到在十字路口将要分别，小枝终于忍不住叫住可寒。

　　“为什么？”她大喊道。

　　“什么？”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明明是我把你从绝望里拉出来，明明我对你比较好，为什么？”小枝的泪水夺眶而出，“就因为我是柯家的人吗？你知道，我有多厌恶术族这个身份！我宁愿当一个庸族人也不要像现在这样。”她一边哭诉，一边撕扯着身上的衣服。

　　可寒只冷淡地答：“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便转身离开。

　　看着可寒没有温度的背影，泪眼模糊的小枝拉开第三脑，找到常用联系人一栏，点击备注名为“娱司严总”的头像，回复了一个字：好。

　　可寒虽然没有回答小枝的问题，可内心也并非平静。

　　他不知道小枝是从何时起站在门外，又听到了多少他和斯姣对话的内容。

　　十年前那场手术让他住进这副机器身体，因为难以适应，加上外界歧视的眼光，他一度想自杀，也是那个时候，小枝主动接近他，跟他做朋友，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但也因为小枝如此奇怪的表现，可寒得以顺藤摸瓜调查出，伤害他的人，就是柯树。

　　他对斯姣撒谎了。

　　他是没有亲人，也没有爱。但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从来就不是爱。

　　3

　　斯姣在十几年没人用过的厨房里做好一碗青菜鸡蛋面，本想端去餐厅吃，但路过爸妈卧室的时候停下脚步。自从她有记忆以来，就很少进爸妈卧室，刚刚为寻找爸妈踪迹闯进来，手忙脚乱之外也全是陌生感。

　　爸妈住进培养皿后，主动要求把他们放在客厅，理由是能更频繁地见到女儿，如果关在卧室，害怕时间长了会被遗忘。

　　斯姣又一次踏进爸妈曾经的卧室。这间屋子和家里其他地方的味道略有不同，斯姣把这当作是爸妈生前的气味。

　　她坐到书桌前，吃了几口面，眼睛瞟到书架上立着的一本旧相册。

　　斯姣拿出相册，她记得上次翻开这本相册时还是个几岁的孩子，里面大部分是爸妈年轻时候的照片。

　　相册很干净，看来是爸妈让清扫机器人着重护养过的。

　　再次看到爸妈年轻时的脸孔，斯姣只觉得惊诧。她从没认真思考过自己和爸妈之间的关联，一切都好像是注定的那样，她要和这两人成为父母子女，要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要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直到重新看见她早已遗忘的爸妈的模样，才发现自己和他们的相貌有如此多相似之处，也第一次意识到，她就是这两个人结合的产物，就是爸爸妈妈的女儿，血肉亲情的力量就明白地写在她身体里，写在她成长的全部痕迹中。

　　斯姣眼眶湿润了，一直以来陪伴她的只有两个声音，让她都差点忘记，他们才不只是声音，他们也曾拥有完整人生。而一直以来她却只以为，爸妈没朋友，不社交，安于平静的生活，从没想过去了解一下，父母年轻时候，是怎么相知相爱，又为怎样的事业费心努力过。

　　翻着这本相册，斯姣似乎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她原本只知道爸妈生前都在研究所，却既不知道他们从事的研究内容，也不知道具体负责的工作。

　　一些照片的背景，是咨询室一样的地方，还有一张照片背后，出现了“心理”的字样。

　　难道，爸妈生前是研究心理方向的学者？

　　斯姣继续翻相册，发现爸妈原来还是有不少朋友的，就算只是同事关系，但从相片上看，关系也相当亲厚。

　　这时，一张三人合照进入斯姣视线。合照里，爸爸妈妈身前是一个坐在轮椅里的老人，老人眼睛微闭，耷拉着脑袋，满脸褶皱。可斯姣却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三人身后是一栋简易矮楼，有一块白底蓝字的招牌横在爸爸脚边，但是被遮住一半，只能看见被倒放的“实验室”三个字。

　　是什么实验室呢？

　　突然，一个想法冲进斯姣脑海。她连忙拉开第三脑，在屏幕里输入“地下铁创始人”，进入搜索，很快，一张照片出现在大屏幕上——正是合照里的老人。斯姣继续吃着面条，同时读着屏幕上出现的生平信息：

　　“艾琪，地球公元1975年生人，男，现为学族委员会成员，地下铁运营机构创始人与首席执行官，情绪实验室创始人。”

　　继续往下读的斯姣，忽然惊得张不开嘴。因为她看见屏幕上赫然写着——

　　“家庭成员信息：妻子王西戚，儿子王南是。”

　　斯姣手里的筷子从指尖滑落，敲击碗沿后落到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50 章 北飞爸爸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