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公司离开,谭萍打了个车,斯姣和北飞也拦了一辆车跟在她后边。
一上车,斯姣先通过第三脑给曼迪传了个讯息,简要跟她说明,谭萍和张松单明天让她签的那份合同,千万不能签,是个陷阱。但没有收到回复。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辆开到一个北飞斯姣都不陌生的地段——五道口。
在路过那个住着糖葫芦老爷爷的胡同时,北飞和斯姣不约而同坐直背,透过车窗盯着胡同口,直到从目光里完全消失。
那自然是北飞的伤心地。而对于斯姣,那里有一个与糖浆果子共舞的美妙夜晚,身边,还有一个她弄不清原因却知道是特别的人。
谭萍最后在纪诚大学门口下了车,但她的目的地不是学校,而是校门口的一家咖啡厅。斯姣北飞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阴沉着脸的谭萍走近店内,思考着该怎么执行接下来的跟踪行动。
斯姣说:“我们去隔壁。”
北飞不解:“隔壁?”
但斯姣已经出发,北飞只好赶紧跟上。隔壁是一家便利店,两人进门后,斯姣拿了一瓶矿泉水,北飞拿了一瓶咖啡,结账后,两人坐到便利店里为客人设置的长桌前,他们面前的这堵墙,正是和隔壁咖啡厅共用的那一堵。
斯姣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冰箱贴一样的圆形小铁片,贴在墙上,又递给北飞一个银色小圆片。
“这是……?”
斯姣答:“隔墙有耳。”
北飞张大嘴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是窃听设备?”
斯姣没答话,在左耳耳垂贴上小圆片,就像戴了个耳钉。北飞学着她的样子,在右耳戴上斯姣刚交给他的小圆片。这小东西刚一贴上耳垂,就像和皮肤具有吸引力似的贴了上去,同时耳中便传来一个清晰女声。
北飞心里一惊:这是什么新型耳机?AirPods真是弱爆了。
是谭萍的声音。
“明天回上海?”
“不用你管。”答话的,是韦筝。
接着传来压碾纸张与拍桌子的声音,谭萍愠怒与低哑的声音响起:“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什么?”
“你又翻我东西?”韦筝的语调因愤怒而显得尖利,接着,传来纸片在手里揉搓的嘎吱响声。
谭萍的声音继而响起:“谁翻你东西了?这是寄到家里来的!为什么会有人给你寄这种孕妇注意事项单?”
韦筝用冷淡的语气答道:“寄错了。”
但在她看到纸片上logo的那刻,便明白,是她买验孕棒的那家淘宝店寄来的。真是画蛇添足的商家!这种隐秘的事,顾客难道需要虚情假意的关怀吗?最关键的,是还搞错了地址。
谭萍的呼吸声急促,短暂的沉默后,又开口问道:“孩子是谁的?”
韦筝发出一声冷笑:“果然,你最关心的问题只有这个。”
谭萍很是焦躁地问:“多久了?赶紧给我打掉!”
韦筝冷冷答道:“你怎么这么残忍呐?那是个生命。”
“小筝!别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独自把孩子拉扯大,有多辛苦?你才二十岁啊!有大好前途,怎么能毁在这上面?这事没商量!立马去医院。”
韦筝又是一声冷笑:“哦,你为什么默认,孩子的爸爸不会负责?还有,你现在知道不容易了,那当初自己为什么要生?”
谭萍压抑住情绪,低吼道:“你什么意思?”
韦筝没有退缩,接着说:“我问你,当初明知道孩子出生会没爸爸,会被看不起,为什么还要生?”
谭萍喊道:“我不生?哪来的你?韦筝,你不要太没良心,这么多年来我哪里亏待过你?”
韦筝:“你的存在就是对我最大的亏待!我的所有不幸,都因为你是我妈!”
谭萍情绪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韦筝却咄咄逼人继续说道:“你放心,我就算生下孩子,也不会像你一样,卖女儿到这样的地步。”
“卖……?”谭萍气息虚弱,声音也颤抖起来。
“不是么?不是为了巴结William,为什么让我改姓韦?”
“这就叫卖了?不靠他我们吃什么喝什么?你怎么能上重点小学重点初中?没有他创造的条件,你能考上好高中好大学?”
“你自始至终就只知道这些!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叫筝,从小到大,我给别人的解释都是,我叫韦筝,风筝的筝,早晚会断线的筝,可我明白,你是想要我争,为你争气,为你争你这辈子没得到的一切!”wWw.qikuaiwx.Com
“小筝……你以为是在为我活吗?我一直以为你是懂事争气的孩子……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当然要懂事,要争气,你知道,每一次升学,小升初,中考,高考,我最大的动力是什么吗?就是离开!我不想在任何一个环境里继续待下去,我每一次,每一次都用尽全力想逃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的地方,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谭萍冷笑一声,答:“多可笑啊,行,那你说说,为什么?”
“为什么?……哼……因为他们瞧不起我,他们因为我有你这么个妈妈瞧不起我。”
“你在瞎说什么?我招谁惹谁了?”
“你难道忘了?从小到大我的哪个班主任你没招?初二那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班主任的手都搭到你背上了,你以为我们小,就什么都不懂吗?你知不知道班上的风言风语都传的什么?连我会考第一都被编成说是班主任给我泄题。还有小学的张老师,高中的王老师,还有奥数班的赵老师……你是不是都快忘记自己招惹了这么多人?”
“你……你的这帮同学……怎么乱说话呢?我那……我那也是为了你啊!跟老师搞好关系,所有家长都这么做,我只是不让你吃亏,他们在瞎想什么呢!”
“搞好关系?哼,还真是用词准确啊。那我谢谢你!不过还好,我现在用不着了。不过,我想,现在我的老师,您也搞不定了吧。”
听着这□□裸的讽刺,谭萍胸中升起一团浊气,直顶上头,让她有种缺氧窒息的感觉。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来竟一直对自己抱有那么大的恨意。更令她崩溃的,是韦筝言语间传递出来的三个字——
瞧不起。
2
隔着一堵墙,只能听到声音的斯姣与北飞,此时心情也轻松不起来。
怀孕这件事如同一个火苗,引爆这对母女积攒多年的矛盾。但斯姣隐隐感觉到一种叫作宿命的东西,正在韦筝身上发挥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她有多恨谭萍,就多无法逃出她的影子。
在至上娱乐见识到谭萍的嫉妒心与狠心之后,那个跑到酒吧,先是争抢William,后又怒斥曼迪的韦筝,简直不能不说,骨子里确实和妈妈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而此刻正躺在地下铁里的老祝,不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吗?所以,晚年的他,被谭萍一通电话告知他还有个女儿时,是否也想到,因为他的缺席,给这对母女的生命带来了多少灾难呢?
正陷入沉思的斯姣听见,北飞突然说:“唉,活该老祝现在那么内疚。”
斯姣想,原来,他也在思考这对母女的命运。但这话也提醒了斯姣,她突然觉得不对劲,老祝当年怎么能做到,抛下怀孕的谭萍一走了之的呢?如果他真是这么狠心不负责任的人,现在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地回来弥补?
这时,墙壁那头又一次传来韦筝的声音。她似乎并没有被谭萍近乎崩溃的状态影响,语气里还带了一丝笑意。
“我怀的是谁的孩子,你不想知道了?”
谭萍猛地抬起头,怒吼道:“还能是谁!你以为我不知道?肯定是徐真啊!你跟他不是打得火热吗?我真是看走了眼,要不是他家还有两个臭钱……”
“不是他的。”
谭萍一脸愕然,同时也从韦筝肆无忌惮的气势里,闻出不祥的预感,颤巍巍地问:“那是谁?”
韦筝问:“你真的想知道?”
谭萍:“你倒是说啊!”
韦筝:“我肚子里怀的,是William的孩子。”
“什么?”谭萍的这两个字,吐出得十分有气无力,气息游走在似有若无的地带。
而墙壁这边的斯姣在听完韦筝的话后,不禁惊呼出声。
北飞也捶胸顿足般叹道:“原来,原来老祝对William的误会,是从这里开始的。这也……”对于这一情节突变,他也一时语塞。
如果咖啡厅里的这番对话,是老祝穿越回2018年的原因,同样也意味着,谭萍在28年后,还没放下这件事,才会在电话里向老祝透露。她那时会使用什么语气呢?已经看透人生后的调侃?还是始终难以释怀的哭诉?
28年啊。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逐渐减轻,可斯姣北飞却被这份击透时间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
看似刺激老祝穿越回来的,是谭萍,但事情的原点,还是在韦筝身上。到底是出于多么坚决与深重的恨意,才让韦筝决定,以这种方式报复妈妈呢?
但她的报复理应是成功的。前脚刚煞费苦心地在至上娱乐谋划着对付情敌的办法,后脚却在这里被亲生女儿给予狠狠一记重击。
斯姣摘掉了“隔墙有耳”。
北飞边取下耳钉,边又叹口气道:“长得帅就是桃花多啊。”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帅大叔的迷人侧影。
这时,斯姣拧开一开始买的矿泉水,仰头咕咚咕咚喝起来。北飞也上手拧瓶装咖啡,却没想因为手上沾了瓶身的雾气,怎么也使不上力,无论怎么拧,瓶盖还是稳稳地长在瓶身上。
斯姣突然感慨:“William还是爱着谭萍吧?这么多年,还能悉心照顾这对母女。”
北飞却说:“给钱就是爱吗?那只是人为了活得心安理得买单,还美其名曰责任感,爱从来不是责任感,而是无用的仪式感。”
“啊?”对北飞的话,斯姣大为不解。
“给你打个比方,在我印象里,我爸妈手指上,从来都没有过戒指,但他们还是我爸妈,还给钱养着我。这就是,他们虽然履行着责任,却没有爱的证据。”
斯姣思索着北飞的话,反问:“那有了爱,就不需要责任感了吗?”
“不不不。”北飞忙答,“斯姣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一段关系当然既要有爱,也要有责任,我只是觉得,不该”
“为什么韦筝那么恨谭萍呢?”
北飞一愣,反问:“她不该恨吗?”
斯姣:“谭萍创造了她,养育了她,母女俩相处这么多年,何至于恨?”
听到这里,北飞突然放下手里的咖啡,笑了。
“你笑什么?”
“按你这么说,好像谭萍也还算个妈妈,至少她寸步不离地守了女儿这么多年。”
这回换斯姣一时语塞,意识到她的话不小心又踩到北飞的雷区,可是这一回,她却有种想要把这件事讨论下去的冲动。
“我只是想不通,父母子女之间,明明从来都不会真正想要害对方,怎么就成了水火不容的敌人?”斯姣在说这话的时候,除了在想谭萍母女,也多多少少想到自己。
北飞把手掌盖在咖啡瓶盖上,思索了片刻后作答:“生和养,是两件事。谭萍看似为韦筝付出了那么多,但从来都只考虑她自己的需要。她生的到底是个女儿,还是她报复这个世界的工具?冷漠和视而不见,都是暴力。有的人,就不配当父母。”
听完这番话,斯姣选择了沉默。
爸爸妈妈对她来说就是每天回到家后,汇报这一天行程与收获的对象,爸爸向来严厉,妈妈向来慈祥,在他俩面前,只要涉及到观点纷争,她一般都是听的那一个。
只是,她的童年记忆好像是一段被清洗过的胶片,并不明朗。有时候她也会好奇,难道,自己就从没有过叛逆的阶段吗?没有过像北飞、像韦筝这样,产生过和父母抗争的念头吗?
唯一的一次,便是她出走地球的决定。
十六岁之前,父母塑造她,十六岁之后,她踏上自我寻找的路。这便是她对父母子女关系的全部认知。
“喂,发什么呆啊?”北飞突然用咖啡瓶轻轻碰了碰斯姣的手,问道。
没想,斯姣却一把拿过咖啡,轻松拧开了瓶盖,又递还回去。
北飞一时语塞,只有接过瓶子,扭过头朝向和斯姣座位相反的窗外,以此掩饰尴尬。仰头喝了几口咖啡,眼睛也同时瞟到对面商店的门廊,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北飞一拍脑门。
对面那家服装店的玻璃窗里,摆了一棵挂满礼物和铃铛的圣诞树。他又扭头看了一眼斯姣,心里打定主意。
于是说:“斯姣,一会你先回去吧。”
斯姣问:“你留在这做什么?”
北飞答:“都已经到五道口了,我……我想回趟建坤。”
斯姣:“哦。”
于是出了便利店,两人在路口分开。
但斯姣没有立即回地下铁,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五道口虽不像市中心动不动就高楼耸立,街上却弥漫着混合了朴素与热烈的氛围,这里的面孔大多年轻,不单是生理意义上的年轻,更是一种心里永远装着明天的朝气。
斯姣觉得,她挺喜欢这里。
不过不知为何,商场商业街处处都装点得十分喜庆。突然,斯姣想到,今天的日期,是12月24日,而明天,除了是曼迪要签合同的日子,还是2046年的时候,老祝接到谭萍那通电话的日期。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40 章 韦筝的报复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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