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傀儡人生

　　如果不能自由活着，那还不如在此刻死去！

　　1

　　严正在播放了一段和王西戚约会被老祝打断的视频之后，突然说：“不好意思小姑娘，我播错啦，你忘掉刚才那段，稍等我一会啊。”

　　“噢……”斯姣默默应道，“没关系……”

　　心里想的却是，还能这样……？

　　不久后，面前的屏风上又一次出现画面。

　　但是画面很暗，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是在一个巷子里，几个年轻男人正对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打脚踢。

　　可是这段视频似乎被消了音，斯姣根本听不见那些人都在说什么。

　　但仅仅十几秒过去，视频又被掐断。

　　“怎么回事？全都乱码了？”是艾琪的自言自语，“唉，活这么多年就是这点不好，记忆文件都整理不清楚。”

　　斯姣只是静静听着，静静等待他挑出真正想给自己看的记忆片段。

　　不久后，屏幕又一次亮起，这回的画面很清晰。

　　最先出场的男人，身穿学位袍，戴着挂有流苏的博士帽，手里拿着一束花捧。斯姣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就是艾琪。可是……怎么和第一段画面里的人差别有些大呢？不能光用褪去青涩来概括，额头上有好几道抬头纹，眼睛似乎也变小了，鼻子也不似之前画面里的挺拔。

　　他手里的花，原来是给王西戚准备的。此时，一头利落笔直黑色中短发的她缓缓走来，穿着和艾琪一样的学位袍，岁月虽没有在她脸上雕刻上任何不美好，但也带走了当初那无来由的美好。第一段画面里那个甜甜地笑着，憧憬幸福的小女生，俨然已出落成眼里写满故事和防备的女人。

　　王西戚接过花束，捧在胸前，白玫瑰的淡雅与镶绒学位服领相映出分外的柔美。艾琪伸手揽住她的肩，宽大的袖口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斯姣越看越觉得，除了还是瘦高个，这个人跟上一段录像里看到的人，长相差别实在是有些大。

　　这时，一个一头黄色卷发的年轻白人，站在三脚架后面喊：“Three，Two，One——”

　　两个年轻人的笑脸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下一个画面切到一间小阁楼，王西戚坐在木质椅子上，侧身对着书桌，而艾琪在忙前忙后地收拾屋子，正把一摞手稿塞进行李箱中。王西戚皱着眉，搁在桌上的手还捏着拳头。

　　“艾琪，我们……”她开口了。

　　“东西快收好了，我一会再去跟Dr.James打声招呼，你要是有精神，咱们可以一块去。”

　　“我们真的要回去了吗？”

　　“西戚，怎么了？不是早就商量好了，毕业就回去。叔叔年纪也大了，总不能老让他一个人带着小南，再说了，你不是也一直想回国发展吗？这美国，咱也住不惯啊。”m.qikuaiwx.cOm

　　“艾琪，我打算还是把小南放我爸那。就算咱们回去了，也指不定会被分配到哪里做研究，不一定在一个地方，小南放爸那，我最放心。”

　　“哦。”

　　艾琪扶了扶眼镜，眼神落寞，小声嘀咕着：“只要申请，也是可以分到一个地方的，就能把小南带在身边了。”

　　但他既然用了这么小的声音，可能就没指望王西戚能听见吧。

　　果然，她不知是真的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也不愿意接话，起身回了卧室。

　　画面又一次中断。

　　“怎么回事？”传来艾琪有些怒气的声音，“怎么又播错了？”

　　“啊……？”斯姣轻呼。

　　但此刻，她脑海里全是北飞坐在外公病床前的寂寥身影。原来他爸妈从他出生起就在国外念博士，回国了还不肯回他身边……斯姣以前从没听北飞提起这些事，恐怕连他都不一定完全清楚。

　　斯姣突然觉得很难过，替北飞感到难过。

　　不一会，严正的声音再次传来：“怪不得，刚刚怎么打开的都是我的文件夹。这回对了。”

　　真要对了吗？斯姣已经没法相信这个糊涂老头了。

　　可直到画面出现，她的呼吸足足被暂停了半分钟。

　　2

　　是她自己。

　　“我的自我介绍完毕，以后请多指教。”

　　说完这句话，她鞠了个躬，然后从会议室的讲台上走下来，眼神却向角落里瞟了一眼。那个角落坐着一个瘦高个男孩，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望向自己后，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朝她微笑挥手。

　　“阿秋你干什么呢？”

　　刚上台的主持人见这小子不安分，便点名让他下一个做自我介绍。

　　新入所员工见面会议结束后，斯姣已经把前后左右座位上的人都混熟，其中就包括那位借给她公司相册秘钥的前同事。

　　她正准备和大家一起去办公室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叫阿秋的，正好挡在他们路上。看到她以后，又一个劲挥手。

　　虽然觉得奇怪，但她也热情地打回招呼。阿秋笑得更开心了。

　　第一个画面在此处暂停。

　　斯姣盯着屏幕上阿秋的脸，感觉脑袋涨涨的，这就是那张合照里看着她的那个人。可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刚刚看到的所有事，关于入职研究所的记忆，本就是一片空白。但看到这个片段，她确认了自己之前的判断没有错。她和那个阿秋，是第一年在所里认识的。

　　第二段画面开始播放。

　　“阿秋。”斯姣喊了一声。

　　不远处正靠着护栏啃手指的男孩听见，连忙小跑过来。

　　“S，什么事？”阿秋问。

　　女孩歪着头，张口道：“问你，为什么我在哪都能看见你？”

　　阿秋笑了：“也许不为什么，就是缘分呢？”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女孩问。

　　斯姣看到这里，竟感觉脖子红了——怎么以前的她，这么……豪放？

　　阿秋更是一点也不怯场，答：“有点笨噢，现在才发现啊。”

　　女孩答：“那你追我吧，别像现在这样拖拖拉拉的。”

　　阿秋惊喜地问：“那你是答应我追你了？”

　　女孩：“给你一个月考察期。”

　　“这么久……”阿秋撇撇嘴。

　　“好像是有点久。”女孩犹豫了。

　　“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吧。”阿秋说。

　　“行啊，你问。”

　　“你是不是也刚好喜欢我？”

　　女孩低下头思索了一会，才抬起头，看着阿秋的眼睛，认真点了点头。

　　阿秋兴奋地说：“那还考察什么？我们在一起吧！”

　　女孩犹豫了：“这么快……电影都不这么拍。”

　　就在这个瞬间，阿秋俯下身，朝着女孩的唇吻了上去。

　　女孩睁大了眼，惊慌失措地后退半步，阿秋却伸手揽住她的肩。女孩渐渐闭上眼，伸手紧紧抓住阿秋的衣袖。

　　画面定格在这里。

　　斯姣确定，她现在肯定已经从脖子红到脸颊——看自己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接吻，虽难堪至极，但怎么心底的一个角落好像也柔软地坍塌了呢。

　　接下来的一段画面，是许许多多的片段拼接成的俗套恋爱大全。

　　阿秋等斯姣上班，路上塞进她嘴里一颗巧克力糖；两人牵手去游乐场，斯姣惊叫的时候，阿秋却深情望着她的脸；在阿秋家里，散了一地的碎片，原来是两个人在比拼谁先把地球拼图准确无误地还原；斯姣赢了，开心地大笑，阿秋给她当大马，两人玩着幼儿园小朋友的幼稚游戏……

　　等一系列画面停止，斯姣感觉脸颊一阵冰凉，她连忙伸手去摸，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哭了。

　　为什么会哭呢？看和一个陌生男人的故事，怎么就能哭出来呢？斯姣一面觉得荒唐，一面又深深感到心头针扎一般的痛。

　　再一次切换画面，出现了一张令斯姣意想不到的脸。

　　是小枝。

　　她满脸焦急，紧张得像是快要哭了。

　　“S，你不要冲动啊！阿秋有可能是出远门了，或者遇到什么事了，没准明天就回来了呢？你先从上边下来，危险！”

　　画面切换到小枝的对面，斯姣站在一块石头上，而她的身下，是高耸的悬崖与悬崖下汹涌的大海。

　　意第最不缺的就是悬崖峭壁，只不过人类通常选择在相对平坦却稀缺的地势定居。这个地方，斯姣有模糊的印象，好像小时候跟小枝两个人当玩探险游戏去过。

　　站在石头上的斯姣面如死灰地遥望着远方，好像完全没听见小枝在说什么。

　　“混蛋。”小枝自顾自地骂起来，“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就消失呢？阿秋你这个大混蛋！”

　　怎么回事？斯姣看着眼前的画面，不明白这急转直下的剧情从何而来。难道阿秋不见了？自己伤心欲绝到要轻生的地步？

　　不可能啊。斯姣不相信，就算是另一个自己，一个跟现在性格习惯完全大相径庭的自己，也一定不会脆弱至此。

　　可是，阿秋去哪里了？

　　小枝突然握紧拳头，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蹑手蹑脚地慢慢接近斯姣，尽管恐惧快要将她淹没，身上的衣服已全湿透，汗水从发丝滴下来，可她依旧坚定地走向斯姣。

　　在距离目标还有不到半米距离的时候，她跳起来忽然一下去抓斯姣的脚踝。可斯姣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扰，脚底在石头上打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往前倾倒，即便伸出两只胳膊想找回平衡，但已经晚了，她倒头就朝无尽深渊栽去。

　　不仅两手什么也没抓住，却反而失手把斯姣“推”进悬崖的小枝，此时吓到面无血色，跌坐在一堆乱石之中。

　　“不是我，我没有，不会的……我不是……不……不——！”

　　她抓着头发，发疯一般逃走，空空的乱石堆里，还回荡着她惨厉的尖叫。

　　看到这里，斯姣终于明白小枝在她家晕倒前那最后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我没有推……”

　　她确实没有推，她是想要救她，只是没想到适得其反。或许，她根本就没想要自杀呢？不，不是或许，斯姣坚信，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一定不会自杀的。

　　可是，然后呢？她跌进海里了，然后呢……

　　下一个画面，切换到一间病房。

　　斯姣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身上插着一堆乱起八糟的机器。

　　床边站着一位医师机器人，正通过第三脑和家里的爸妈连线。

　　“我再问最后一遍，确定要移除吗？”

　　“等等。”是妈妈的声音，“不能保证仅仅移除一年的记忆吗？”

　　“是的夫人，已经跟您反复沟通过，在删除特定记忆时，难免也会损伤其他记忆。”

　　“那对身体没有其他伤害吧？”妈妈又问。

　　“这个也跟您反复确认了，没有的。”

　　“动手吧。”是爸爸的声音。

　　医师机器人切断第三脑连线，看向床上的病人。

　　同时，画面消失。

　　斯姣整个人从椅子里跌出来，俯身跪在屏风前。

　　什么……是爸妈删掉了她十五岁那一年的记忆？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斯姣跪坐在地，两手握拳砸向地板，脑袋里像刚经历完一场爆炸，依旧空空如也，却尘烟四起，全是刺鼻灰烬。她的手腕上还戴着微笑手串，但那笑容在她看来，却成了莫大讽刺。

　　原来，她一直感觉丢掉的东西，不光是一整年的记忆，还有一个爱人，还有，一个无所畏惧敞开心扉的自己！

　　自从那场“大病”之后，爸妈对她的所有叮嘱，都是戒掉情绪，收好真心，原来，是因为他们曾做了这样的选择！可为什么要替她做这么荒唐的选择？

　　那是她的人生！是她用尽全力才活出的属于自己的人生！因为是父母，就能为所欲为地操纵子女吗？

　　他们怎么知道什么对她才是珍贵的？什么是她哪怕不要命也要用尽全力守护的？她不是木偶玩具，更不是替任何人活在这个世上的工具，她是个人，是个有欲望有情感有坚持有信念的人！

　　独立地为自己做每一秒的决定，才是她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证明。

　　如果不能自由活着，那还不如在此刻死去！

　　当爸妈，就能轻易点个删除键，替一个活生生的人做出比杀了她还残忍的决定吗？

　　斯姣抬起头，双眼通红，满脸泪花地抬起头，眼睛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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