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酒保上完两排酒之后，廿九就没再插上过话。断手指的游戏仍在继续，吧台上明明坐着三个人，却俨然成了双人战场。
韦筝率先发出的子弹看似温和：“我看电影从不早到三个小时。”
廿九微微张开嘴，眼见林有才喝下一个shot的威士忌，然后手舞足蹈地争论：“我不是为了提前探查现场，怕出意外嘛？”
“结果你先把电影看了一遍？”
林有才委屈地小声说：“那还不是因为跟你看电影我根本没法专心看进去么。”
“哦，所以是为了电影。”韦筝微笑着说，话里仍火药味十足。
“我是为了……为了……怕你又工作去了啥也没看到，结束了也好给你说说剧情啊！但是在你旁边又没法专心看所以提前去先看一遍！就是舔狗舔到脚趾头了你满意了吧？”
结果，林有才说完后不到五秒，韦筝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林有才目瞪口呆地问：“你干嘛？”
“口渴。不行啊？”
林有才舔舔嘴唇，发起新一轮进攻：“我从来不会连续熬夜超过一周。”
不过他没想到，话音未落，廿九率先端起酒杯，一句话没说地先干为敬。
韦筝把酒杯放到唇边，轻声说了一句：“你不熬夜，因为你是幸运的人。”接着，仰头喝了酒。
廿九却突然鼓掌：“小韦说的对。有才，你真是幸运的人。”
“狗屁……幸运的人？幸运的人会是现在这样？失婚又失业？”
“恰恰相反。”韦筝反驳道，“你知道我们公司年会上领导对大家的寄语，提到最多的话是什么吗？”看着林有才和廿九疑惑的眼神，她模仿着老板的语气，装腔作势说道，“祝各位——过上有掌控感的生活。”说完，没等那俩人反应，她自己先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林有才想说点什么，被廿九抢了先，评论道：“你们老板真是虚伪啊，他是想过上对你们有掌控感的生活吧。”
“我们老板没文化，不过蹭个时髦罢了。他这么说，纯粹因为这句话流行，还貌似高级。”
“等等等。”林有才伸手制止，“你们先告诉我，什么是有掌控感的生活？”
“就像你一样咯。”韦筝的头像个顿号一般侧点了一下，面向林有才说道，“想早睡就早睡，想辞职就辞职，想读书就读书，想分手就分手。”
最后那半句话，韦筝没有出声音，只有正对着她的林有才，能配合她的口型分辨出她到底说了什么。这一来，她既表达出对林有才主动提分手的不满，也避开了廿九，韦筝不知是在给林有才留面子，还是在给自己留退路。
林有才脸涨得通红。廿九的视线里，只有韦筝的后脑勺，和林有才的额头与上边高耸的寸头。接着听见对面传来一句令他吃惊不浅的话。
林有才说：“游戏继续——我从不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韦筝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答：“你连说两条，这条自动作废。轮到我了——”
林有才却只是笑了笑，也没表示抗议，乖乖等着韦筝出招。
“我从不假装不喜欢别人。”
林有才听见这句话，露出苦笑，接着喝了口酒。
这一来一回的哑谜，除了把林有才的舔狗人设塑造得更为深入人心不可撼动之外，丝毫没有暴露韦筝的一点心思。
这也像极了他们的关系，从追求一脉传承到分手。
廿九细细琢磨着两句哑谜的内容，自顾自灌了口啤酒，也打心底里开始心疼起林有才来。
2
不过，在两个哑谜结束后，这两位玩家仿佛突然失了兴致，三人陷入良久的沉默。
但林有才没忘记给自己一个劲倒酒，直到他双颊绯红，目光游离。廿九劝道：“少喝点吧。你这体型，我可抬不回去。”
“老九……你知道我今儿个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有才，这个你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还说你没醉。”
“我说过了吗？”林有才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为什么啊？”韦筝却问。
她没比林有才少喝，可却一点也没有醉的迹象，思路依旧清晰，仪态也十分端庄。
“我是要给他找女朋友的……找女朋友的。省得他每天窝在房间里刷手机，他妈的饭也不吃觉也不睡。”
廿九很想立马上去堵住林有才的嘴，可无奈中间还隔着一个韦筝。不过林有才的话引起了韦筝的注意，她向廿九举起酒杯：“九哥，咱俩喝一杯？”
廿九无奈地配合着。
韦筝说：“你别介意，林有才总是口无遮拦。其实他刚说的那种状态很正常，我也偶尔自闭，现代人嘛，说是娱乐方式多种多样，可还是手机最省时省力，能让大脑迅速进入一片空白的状态。”
“是吗？”廿九很惊讶。不仅是因为韦筝用了一个十分精确的词语——“自闭”来形容他的犯病状态，更因为他难以想象，韦筝这么一个社会“精英”，也会有自闭的时候。
“哦呵呵。”廿九反应慢了半拍，“但是自闭耽误事啊。”
“是啊，我在想，等人类的娱乐事业再站上一个台阶之后，另一个业务是不是也要开始跟上了。”
“什么业务？”
“辅助人们走出‘自闭’。”韦筝莞尔一笑，“哈哈哈，我就随口一说，让九哥见笑了。”
“这不就是那个什么律司干的事嘛。”林有才突然插话道。
“律司？”韦筝不解。
“就是意第……”林有才正要往下讲，廿九急忙打断他，说：“是我正在创作的科幻小说。呵呵。”
“是嘛？这么有意思？”韦筝大为感兴趣。
廿九盯着林有才的反应，还好他似乎已经忘记发生了什么，认真玩着手边的蜡烛。廿九松了一口气，3018的秘密已经对韦筝保守了这么些年，差点功亏一篑。
“九哥，讲讲你的科幻小说呗。”
“就是……”廿九卡了壳。
“就是什么？刚才林有才说的律司是什么呢？”
“律是自律的律，他说的律司就是负责提供自律服务的公司。”
“真的吗？哇，对对，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在思考的。玩物丧志才是人类天性，自律这么难的事情，怎么可以没有人帮我们一下呢，这不就是商机吗？九哥，你写的可不仅是科幻小说啊！你要是有兴趣写成商业计划书，我可以帮你推荐给投资人。”
廿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呵呵……不用。”
“其实我还有一个挺好奇的问题。”韦筝歪着头，问廿九。
“你们拍电影的人，都是为了自我表达，还是为了得到认可呢？”
“这个……出发点总是要有想要和世界沟通的东西。”
“那就是自我表达了呗。”
“也不完全。但你先这么理解吧。”廿九耸耸肩。
“可要只是这样的话，怎么吃这碗饭呢？”韦筝的语气里多了些棱角，显然是进入了另一个角色，类似工作状态的角色，“嗯……我意思就是，简单来讲，除非你是拍文艺片的，否则都需要追求卖座对吧？”
“谁说‘除非’文艺片。文艺片也需要观众啊。没有哪一个创作者的心态会是——你们都别来看我的东西，谁看我跟谁急。”
廿九的话逗笑了韦筝。她咯咯笑完后，问：“那如果自我表达和寻求认可之间，产生矛盾怎么办？”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要是知道的话，可能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
廿九没想到，韦筝一个外行人，几句话就打在了他心底的伤疤上。心宇对他的诅咒——“你没有才华”——本身就建立在他对于认可的极度渴求之上。若不是需要被认可，才华这种事，谁又有资格来定义呢？
“你们搞创作的，是不是都格外敏感啊？”韦筝继续好奇地问。
“是吧。至少和那位比起来，我算敏感的。”廿九努努嘴，他指的“那位”是已经趴在吧台上呼呼大睡的林有才。
“其实，他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迟钝。”韦筝看着林有才，轻声说道，“他什么都知道，却又太擅长自欺欺人。九哥，我觉得——”韦筝说着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你们以后要是缺演员，可以考虑这个家伙。”
“喔？”
“你都不知道他演技多好。”
“怎么？你还发掘过他的演戏天赋？”
韦筝继续咯咯笑，笑得十分投入。廿九这才看清她眼角的泪花。
“他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了。”韦筝的嘴角已经渐渐掉下去，但眼睛还极力保持着笑意，“在提出订婚之前，他都演得那么逼真，让我误以为，我还有时间。”
“嗯？什么时间？”廿九问。
“慢慢变诚实的时间。”
韦筝的话很含蓄，却正好和廿九对上了暗号，他不善于顺藤摸瓜，更不善于打破沙锅问到底，反而这样的不清不楚、含糊留白，是最让他舒适的谈话。
“所以，我还要继续撒谎吗？”
问出这句话时，韦筝没有看林有才，也没看廿九，只是自言自语。接着，把杯中最后的酒，一饮而尽。
3
3018，夜。
斯姣心想，小宝去给曼迪送个饭，怎么弄到大晚上还没回来？发消息也不回复。正在后悔的时候，王东同推着门就进了她的房间，她还处在状况外，手里的药丸一个没拿稳，滚落到王东同脚边。
从不会忘记锁门的她，今天却一不小心失了算。
王东同愣了一下，弯腰捡起那粒橙黄色的药丸。斯姣张着嘴，吃惊又窘迫，但很快恢复冷静。
“这是？”王东同捏着药丸，走向斯姣。
“有点头疼，止疼的。”
“喔？是嘛。”
斯姣顺手把左下方的抽屉合上，药瓶已被她快速塞了进去。连对王东同不敲门进屋的斥责，也被抛诸脑后。
“你来干嘛？”
“哦。我……”王东同挠挠后脑勺，“我来干嘛的来着？”
“没事的话出门右拐。”斯姣话里带着不悦。
“诶诶，你不想听我还不说了呢。”王东同说着真的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说？说什么？”斯姣连忙叫住王东同，“你准备告诉我INTELLIGENCE的真面目了？”
“什么真面目不真面目的？拿了人家的钱，能不能善良一点？”
“那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是想说——我想说——”王东同声音越来越小，忸忸怩怩。
斯姣不耐烦地逼问：“说。”
“我和严超超做了一笔交易，现在维修设备都在他那里。”
“什么？”
斯姣虽然本就设想过是王东同从中捣鬼，可是听见严超超的名字，却太令她意外。毕竟严超超是她亲自从意第带来的，这段时间又都没再见到他，那副机器躯壳里一直都是小宝的意识在与她对话，她还以为严超超秋眠去了。
可此刻，这个人竟然又出现在麻烦名单上。
斯姣感到后悔。要不是看在小宝的面子上，当初她是绝不会这么轻易引狼入室的。可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设备呢？”
“我也不知道，他拿去处理了。等那机器人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斯姣不由得担心起来，不就送个饭，怎么弄到大半夜还没回来？但如果现在身体里醒着的压根就不是小宝……该被担心的，到底是小宝？还是曼迪呢？
“所以严超超找你要什么？”
“唉，还不是老样子——要个学族身份呗。”
“那他能给你什么？”
“给我出主意，还帮我把设备藏起来，说这样一来艾矢戚那个家伙就会被弄回去。”
斯姣不可置信地看着王东同：“然后你就听他的了？王东同，到底为什么，你就这么讨厌十七？”
王东同喘着粗气，捏着拳，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斯姣打开第三脑，她得看看小宝的定位在哪里，后悔竟然就这么放他去了曼迪那……真不该瞎听林有才的。
“姐姐。”
斯姣还没开始操作，一声清脆的呼喊传来。接着，小宝开动轮子，从半掩的门边向他们驶来。
斯姣却没有如往常那样欣喜地迎上去，她审视着小机器人的双眼，硕大的明眸里闪着清澈的光，这明明就是她认识的小宝啊。
小宝把保温桶提起来，递给斯姣。
“小宝？”斯姣轻声叫着，尽管已确认了眼神，但她还是没有百分之百放心。
王东同就直接多了，他指着小宝的圆滚滚的脑袋说：“严超超你给我出来，咱们的交易终止了。”
可是小宝依旧眨着大眼睛，似乎对王东同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王东同问斯姣：“怎么回事？这种情况，他身体里的两个人不是同时在线的吗？”
“我不是很确定，但根据之前的经验，是。按理说身体里的意识是同时接纳外部所有信号的。”
“人话？”
“就是我们说话他俩都听得见，当然，除非有人选择自动休眠。我原本以为，严超超休眠去了。”
“休个舅舅的眠。”王东同边说着，双手搭在小宝的双肩上，使劲摇晃，“严超超你给我出来！你把设备放哪去了？出来！听见没有？”
小宝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凶狠，但这表情存在时间十分短暂，很快又恢复了无辜与慌乱。
斯姣连忙制止。“别这样！他是小宝，不是严超超。”m.qikuaiwx.cOm
“你不是说他们都听得见吗？那设备怎么办？”
斯姣用半边肩膀护着小宝，说：“我会帮你想办法，但绝不准对他动粗！”
王东同瞪大了所有能瞪大的五官，冒着气表示抗议，但好在斯姣这么一说，就把他的责任担去了一半。
“那你帮我一块找！要真丢了，可不能让我一个人兜着。”
斯姣没有否认，只当默认了。
王东同又问：“学校的事处理得咋样了？”
“我让小枝开始调查了，把所有去过IN司的学生一个个找过去做测试。”
“测试？”
“心理测试。”
王东同抠抠下巴：“你怀疑IN司对他们耍了手段？”
斯姣神情哀伤，答：“古雅不对劲。我后来又找余波谈话了。”
“嗯？他说什么？”
斯姣突然抬眼看着王东同：“我还可以信任你吗？”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98 章 爱情瞎子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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