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眷长赵元训二十岁,先帝驾崩后后,赵隽对他多有照拂,教养一如亲子。
但四年前流徙亲王三千里之事,使得兄弟二人心生隔阂。
关系僵持是真,但亲恩始终还在,赵元训对兄长仍然敬重有加,只是距离刻意疏远。
“政事堂职务有缺,今后长留,不好闲耍,就先去补上。”赵隽道。
做官方面,赵元训自觉不是那块材料,而且也没有兴趣。一定要他挂差遣,带兵西征抗击大白高国,或者北上拒室韦,都是可以的。不过朝廷官员擅长用真金白银讲和求稳,打仗怕是也轮不到他了。
“臣才弱冠,资历不足以服众。”
不是不服众,是不想去罢了。赵隽听出他的推脱之意,“协助副相的辅官闲差,无需你费神。”
“那臣更不能去了。”说完他嘀咕一句,“闲差还能轮到我……”
赵隽明白他的顾虑在哪,但偏要问出口,“为何不去?”
“陈家在其位一天半日,臣就不可能去。”
兄弟对视,少年目似鹰隼,坚定得不容人置疑。
赵隽没见过比他更不惧君威的人。那些人面对他,谁不是弓腰驼背,避视君颜。
这匹烈马,永远有着最倔最烈的性子,再严酷的惩罚也磨不掉傲气。
“你不是小马驹了。”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他们的心结无人不知,持续多年的冷战,连太皇太后也无力调停。
赵隽服侍大妈妈喝了药,坐了片刻,才告辞回宫批复奏疏。
御驾离开,太皇太后也如释重负。
她问赵元训,“斗茶会上可有入眼之人?”
赵元训反问道:“大妈妈不是让范氏女北上了?”
太皇太后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索性就直言,“虽说是我娘家的女孩,却也是精挑细选,配得上你。”
“大妈妈见过没有?”
“这……却没有。”太皇太后以为他是顾虑传言有误,“担忧人品相貌,大妈妈安排机会让你见上一面便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元训手抚锃带,默了默,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大妈妈,不是说好让我自己选。”
这话还听不出来,就真是老糊涂了。太皇太后欣慰地摸摸他额头,“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赵元训道:“沈大夫的小女。”
“那是谁?”
向嬷嬷耳语,老人家频频蹙眉,渐露不满。
“为何非得是她?”
赵元训直言道:“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朝夕相对,要与众不同才不觉枯燥。”
太皇太后哭笑不得,“与众不同?因为她比旁人更胖?”
赵元训眨眨眼,“这样说也没错。”
阀阅贵重是前朝婚嫁的首要选择,在本朝,谈论婚嫁的上选却是新贵门第。这个沈家,既非新贵,又非贵阀。
太皇太后虽不满意,却不想孙儿失望,“既是凤驹属意,就让宗卿走一趟吧。”
赵元训摇头拒道:“我想让府上记室参军的女眷去。”
“不可!”太皇太后觉得他在胡闹,“亲王身份何等贵重,如何能让底下的人做你的媒。”
这一点赵元训早有考量,“由女眷探知沈家口风更为妥帖。我想让沈小娘子自己决定。”
太皇太后了解自己孙子是个什么德行,今日说出这番话,委实叫人惊奇……
内禁下放了女官名单,卢太后亲自敲定,择了沈霜序、韩钰娘二人为公主伴读。
沈老夫人心神不宁地等了几日,听到消息时,拍着胸口道喏一声,“阿弥陀佛。”
阖府喜庆,唯独曹娘子不见欢喜,甚至神色怅惘。
老夫人觉着晦气,背地里和嬷嬷抱怨,“三姐去宫里也是挣脸面,她反倒吊丧着脸,莫不是她的心肝没选上,急了眼。”
“也是,三姐从小到大哪样经她手,费她心,我们三姐如今争气,岂有不悔青肠子的……”
沈霜序在外头听了她的牢骚,脸色泛白,不动声色地立着,直到婢女出来,她才缓步进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人近日神采奕奕,拉着同样光彩照人的沈霜序一阵欣赏,“我们三娘子进了宫,再不济也得是个修媛。”
婢女老媪们讨吉利,跟着附和,老夫人一高兴,给院里上下都发了赏钱。
这几日老夫人把沈霜序拘在跟前教导,曹娘子着手准备沈霜序的进宫事宜,分.身乏术,就由沈雩同去询问沈霜序的意见。
沈雩同看得出来,阿娘不是忙,只是不愿意见到沈霜序。
为什么呢?她不明白,“阿娘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带三姐去斗茶会?”
曹娘子笑着摇头,“你大妈妈不会平白丢掉这样的机会,而且,也是三姐自己选的路。”
沈霜序常年养在老夫人身边,早已紧密无间,和她这个母亲却愈渐生分疏远。
沈世安安慰她,老夫人愿意照顾也好,省得她分心。因此这些年她不曾抱怨过半句,衣食都尽量给到最好。
“小宝儿……”
“怎么了,阿娘?”曹娘子话说一半,沈雩同感到莫名。
“没什么。”曹娘子欲言又止。
沈霜序进宫这日,天气已经燥热,向来懒动的老夫人却坚持送她上宫里来的小轿。
一入宫门爹娘难见,沈霜序和母亲告了别,又向老夫人深深磕头。奇快妏敩
沈老夫人细心叮嘱着,祖孙二人感情深厚,一时间相对垂泪,不忍分别。
宫使催促数次,沈霜序才不舍地踏进软轿。
曹娘子和小女儿才回到主院,婢女就来通报。府上来了个妇人,自称吴娘子,递帖要拜访主母。
拜帖竟然用的是兖王府的名义,曹娘子隐隐不安,在听了吴娘子禀明来意后,又被震惊到。
“此事我需过问家主。”曹娘子认为兹事体大,不能贸然决定。
吴娘子性格耿直,言语上并不拐弯抹角,她笑道:“儿女婚事乃人生大事,是要与家主商议,只是现下,能否让我与沈小娘子单独一叙?”
她以说媒的身份来,要求见女方也在情理中。
曹娘子慎重考虑后,答应了,让祝嬷嬷去请小娘子。
祝嬷嬷只说来了媒人,要求见一面,其余的没有细说,沈雩同一头雾水地被请来前庭,见到了那位说媒的吴娘子。
吴娘子见到她时面露诧异,口中却说:“小娘子当真是有福的。”
沈雩同不知道她的底细,神色局促,“娘子是为谁家做媒?”
吴娘子笑着说:“是顶好的婚配呢。”
沈雩同心中不适,“要自己说好那才是好。”
“小娘子有趣。”难怪大王选中她。
吴娘子向曹娘子征询,“能否让我和小娘子单独说话呢?”
曹娘子看了眼女儿,沈雩同点头同意。
屋里的人都遣到外面,只留二人独处。
沈雩同道:“娘子不妨直言。”
吴娘子递上雕花刻蝶的锦匣,示意她打开。
匣子里竟是她在茶会上遗失的那支玉步摇。沈雩同脸颊霎时滚烫无比,“这?”
她“啪”地盖上匣子,只听吴娘子道:“大王在茶会上不小心撞到了娘子,许是那会儿扯掉了。小娘子不必害怕,东西已经找回来,这事没人知道。”
沈雩同咬紧唇瓣,手里的袖子揪成了一团,“我不能答应。”
她很坚决地拒绝了这门婚事,让信心满满而来的吴娘子措手不及,“这是为何呀?”
她说不清楚,太过荒唐,感觉被他玩弄于股掌。
若真是戏弄,她是玩不过他的。
沈雩同轻摆着头,“不合适。”
沈家拒绝的消息传回兖王府时,赵元训支颐坐在矮榻上,盯着小黄门把他的戎衣抬到衣椸上,挂好玄鞮鍪。
休战时铠甲是需要细心保养的,他指挥着两个小黄门将上千甲片擦到寒光映雪。
杨咸若匆忙从外头进来,和他耳语了两句。
“拒绝了?”赵元训抠着脑袋,不明白哪一步出错了。
杨咸若斟酌道:“娘娘那里,阿郎要去说么?”
“说什么,我被拒绝了?”
赵元训瞪他一眼,“选她是我的事,她拒绝我也是天经地义,大惊小怪什么。”
他起身来活动着四肢,一边走一边吩咐,“去备些小孩和女眷的东西,我去舅父家一趟。”
沈世安下值回来,曹娘子跟他说了这事,沈世安不免纳闷。
金陵王,谢子弟,门阀高第向来是首选,况且王族多娶武将之女,怎么会选择沈家。
“兖王乖戾,招惹他不见得是好事。”沈世安不免担心。
曹娘子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别吓我,依我看事情没坏到那一步。”
沈世安摇头,“你不知道兖王为人。”
“那你知道多少。”
曹娘子反问一句,沈世安没能答上来。
看一个人,总是从那些传言判断,但传信有几分可信呢。
婢女进来摆饭,曹娘子把湿帕子递给沈世安,“兖王这做法看似没章法,却又有章法。来探口风的是他帐下属官的女眷,为人心直口快,却有分寸,谈不成也没那些闲言碎语。若是宗卿来,不出片刻便知兖王府来说媒了,届时我们拒绝倒成不识好歹了。”
“小宝儿呢?”沈世安问。
曹娘子道:“去请了。”
沈世安擦完手,“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传到宝慈宫娘娘耳里不得安生。”
“兖王性子躁了点,痴迷相扑其实也没什么。”曹娘子道。
沈世安赞同,“官家无子,储君未立,他一向是焦点……还是低调的好。”
饭菜上齐,外头也传来沈雩同和婢女的说话声,少顷,帘子打起来,沈雩同热汗淋漓地进来。
饭后,沈世安没急着让沈雩同回去,而是问她拒绝吴娘子的原因。
沈雩同没有隐瞒,“我以为兖王戏弄于我,未曾多想就拒了。”
见阿爹面呈愁色,她眼皮微跳,“娘娘会因为此事怪罪阿爹么?”
沈世安以为自己吓到她了,展开眉头道:“娘娘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是有些事你不知道。”
他道:“傅贵妃生兖王时落下病根,没熬过三年就薨了,先帝在次年开春也晏驾西去。兖王年幼丧母失怙,太皇太后怕宫人照顾不周,领在宝慈宫,一直是百依百顺,眼珠子似的养着。”
赵元训是在溺爱中长大的先帝之子,会走路就是个上房揭瓦的熊孩子,上了学又把学府里的公侯子弟揍个遍。
无人能管的那些年头,朝臣公勋怨言四起,诉苦诉到太皇太后面前,太皇太后嘴上答应好生管束,心里却不以为然。一个小孩能惹什么麻烦,不就是好动些,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赵元训上了几年学,太皇太后就急不可待地向官家讨封国公,不久封郡王,再封亲王。
比起其他规规矩矩跟着老师用功的兄弟,这个由太皇太后带大的十六大王享有令人羡慕的特权和自由,在汴梁城,他就是一匹脱缰野马,在市井瓦舍肆意厮混,和官宦子弟斗鸡走犬,放浪到官家都无力管教。
最终,无法无天的少年闯下一场弥天大祸。
在白矾楼上,他打残了陈相老来嫡子陈霖,致其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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