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舒午间靠着迎枕休憩,听着耳边不间断的水滴声,总觉莫名心烦气躁,遂唤盈袖进来。
“这么久还没有消息送过来吗?算算日程,眼下究竟是办了还是没办,总要有个信儿才对啊?”
她觉得心头一颗石头悬得老高,从早上起来便忐忑不安得厉害,也不知是为什么。
盈袖摇头,“兴许是传信途中耽搁了,主子先别急,先前不是来过信说寻到温氏具体住处了嘛。”
按理说,她派去的人自银州出发,相比贺兰毓自常州出发要近约莫整整一日夜的路程,马不停蹄赶到灵州,应当是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盈袖往桌边倒了杯茶水递给她,又温言劝慰了两句,才教她好歹平复了些,可这头两人才说着话,对面厢房中却总不停传来鹦鹉破锣一般地吵嚷声。
贺兰毓出门后,便吩咐婢女将八哥儿移到了后院厢房,派两个小丫头专门看顾着。
那八哥儿兴许是念着主子,如今教人一逗便喊:“渺渺……渺渺……”
齐云舒心里本就烦躁,再听那一连串叫喊声更觉入耳尖利无比,手上一个不稳,不慎将滚烫的茶水尽数撒到了身上。
盈袖忙躬腰去擦,但夏季衣裳单薄,齐云舒被茶水烫到,低低嘶了声,扬手将茶盏扔在地上摔碎了。
“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鸟,去教那边儿消停点儿,烦死了。”
盈袖忙颔首应声出了门。
不多时,便听对面廊檐下响起一阵响亮的耳光声,先前逗八哥儿的那小丫头泪眼婆娑跪在地上,仰着脸供人扇,死死抿嘴咬着唇,半个音儿都不敢再发出来。
齐云舒进里间重换了件衣裳,出来后透过窗户瞧见,那丫头两边已经通红肿胀得不成样子,嘴角渗血,一双眼睛不停得流着眼泪。
这一看,顿时教她心里更烦得慌,遂教人将盈袖唤了回来。
齐云舒小憩后盘膝坐在软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几封文牍,最近的一封是前天自盛京送来的,其母唐氏的来信,信中言辞多有焦急。
唐氏称她大哥前些时候公事上出了些差错,教几个言官捏着把柄,一封接一封的弹劾折子往上递,在皇帝跟前狠狠告了一状。
如今皇帝尚且南巡未归,太后隔着人心与千山万水说不上话,便想教她赶早去贺兰毓面前请他出言回护一二,别等届时朝中风向越吵越盛,皇帝回来,恐怕头一个就要拿她大哥做筏子。
齐云舒收到信心头自是焦急,提笔却又踌躇许久,她本就不喜欢掺和那些朝堂上的事,如今遇到急事了,都寻不到个合适的说辞给贺兰毓开口。
更何况贺兰毓原就当她是个外人戒备,再去提这样的事,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是以她这连续两天晚上都没睡好觉,可这事再拖下去也不成,遂还是伏案,斟酌着字句写了一版又一版书信,最后搁下笔一看,外头天都黑了。
将信笺装进信封中,交由盈袖派侍卫送了出去。
盈袖回身至廊檐下时,忽听得身后圆月门上响起一阵脚步声,腰间佩刀撞在革带上,很好分辨。
回头去看,进门两名侍卫皆是当日随同贺兰毓前往灵州的,手里捧着两个锦盒,恭敬到了跟前。
“相爷吩咐,教卑职将此两个盒子交于夫人赏看。”
盈袖闻言面上顿有喜色,不敢耽误,忙唤来两个小婢女将盒子接了过来,又谢过一番。
后话问起,得知贺兰毓已至常州不远,约莫这两日便回,她本想拐弯再问问温氏,但谨慎起见,还是算了,只道是若温氏还在,相爷想必也想不起来送东西回来。
这厢领着两个婢女进门,盈袖教人将锦盒放置在小几上,便冲齐云舒道了声喜,“瞧这模样,主子往后大抵便可高枕无忧了。”
齐云舒刚写完那封信,面上神情还恹恹地倦怠,半撑着软枕命人打开来,只看了一眼,顿时面上血色褪尽,一声尖锐的惊叫几近刺透屋脊。
声音响遍整个后院,对面窗边架子上的八哥儿闻声吓得忙扑棱起来,“渺渺……渺渺……”
一旁的小婢女心头一惊,不明所以,却也念及午间同伴被扇烂的脸,赶紧将八哥儿的架子取下来拿箱子半掩着盖上,上头再铺一层布隔住声音,生怕再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常州寄出的信,侍卫来去皆是快马不歇,一日一夜便至贺兰毓下榻的驿站。
信递到他手上,并没来得及拆开便在烛火下付之一炬,里头的说辞不消看他也心知肚明。m.qikuaiwx.cOm
皇帝、太后、齐家,既然都不肯消停,那便一个都别想安生好了。
清晨辰时过二刻,楼下车马准备妥当。
贺兰毓出门下楼,在楼梯口,碰见了头戴帷帽的温窈,许是这些日子始终刻意回避,两个人已经有好几日未曾碰面了。
那日她一场声嘶力竭的哭泣,将他那些年所有千丝万缕的猜测都一锤定音成了事实,人有时候不能知道真正的真相,至少在晚了那么多年之后,知道了又有何用,随之而来的只有如山一般铺天盖地的无力与痛苦。
可那么多的难过,温窈先前一直一个人压抑着,如今哭过了、说出来,仿佛痛苦也能一分为二给他一半,心结消散许多,先前路过城镇,她甚至外出买了些胭脂水粉取悦自己。
或许便如那时在灵州,赵星留所言:世上之人生来便注定要受许多旁人的委屈,那便不能再自己委屈自己。
温窈如今已经换回女装打扮,帷帽的面纱未曾放下来,四目相对,贺兰毓脚步稍停了下,示意让她先走。
她也不遑多让,抬手将面纱放下,提步往楼下去了。
贺兰毓跟在她身后几步之遥,路过大堂柜台前时,想起来问她:“早上用过早膳了吗?”
廊檐下雨声滴答不停,温窈没听到,步子未曾停留便已踏上着脚踏,躬身上了马车。
一旁驿丞面上尴尬不敢显露,忙接口道:“回官爷的话,夫人早起未曾要过早膳,厨房倒是一直备好了,要不要小的给您打包一份?”
贺兰毓收回目光嗯了声,临驿丞转身前,又嘱咐说:“甜食也给装上两份儿。”
温窈进了马车中便靠着车壁补眠,不多时,外头有人敲了敲车门,递进来个食盒。
她打开看,上头两层放着碗清粥配三个素菜,一碟小酥肉,底下是樱桃煎和奶花儿酪,全是她平日惯爱的口味。
温窈吃得不多,用过膳,便从右手边的小立柜里拿出小巧的棋盘与两盒玉石棋子,摆在面前的小方桌上,自己与自己左右对弈打发时间。
这日后来雨下得太大,未及下半晌,窗外的天已经阴沉一片,马车不利于行,周遭却还没有驿站可供落脚。
贺兰毓派人往前探了探,最后偏离了些既定路线,寻到一处佛寺借宿。
那佛寺建在半山腰,上山只有一条石阶小道,马车停在山脚下,温窈起身正要出去,车门从外头打开,贺兰毓撑伞站在马车边冲她伸出手。
“地上泥泞湿滑,过来,我背你上山。”
温窈躬着身子朝外面地上看了眼,路上全是坑坑洼洼的黄泥污水,她的绣鞋一脚踩进去,怕是都拔不出来。
她没再说什么,从他手中将伞接过来,他便明了地转过身去,等她纤瘦柔软的身子趴上来。
温窈一手撑伞遮挡在两人头顶,一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上山约莫要走百十来级青石阶,侍卫在身后十几步远远跟着,林中落雨萧萧,没人说话,便只有雨滴打在树叶伞面的窸窣声。
贺兰毓明明背着她没一会儿,那两步路与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但不知是她身上温度高,还是他自己,总觉背上热得有些异常似得。
他蹙眉问:“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温窈自己没觉着,淡声说没有,他便也不好再多话了。
寺里给二人安排的房间隔着两间禅房,贺兰毓没进她的房门,只把人放在了廊檐下,领路的小沙弥临走特地嘱咐了声,说请两位施主傍晚时一同去寺中的食堂用斋饭。
但当日傍晚贺兰毓进食堂时,没看到温窈,问过了僧人才知她已来过一回,却什么斋饭都没用便回去了。
贺兰毓不放心,还是想过去看一眼,站在门前敲门唤她几声,里头迷迷糊糊嗯了声,听起来便不太对劲。
等进去了看,这么闷热的天她还裹着被子,严严实实得好似怕冷,再一摸额头,又烫的跟火炭似得,人也有些晕乎。
他忙出门教侍卫去寻懂医术的僧人前来,看过一番,又给了几幅退烧的药,小沙弥给拿来个小火炉,接下去便没人得空帮忙了。
没办法,寺庙人少事情多,这儿可没有什么官老爷和仆人。
随行的侍卫全是糙老爷们儿,熬药这种细致活儿,贺兰毓一个都不放心交代,自己搬了把小板凳在廊下,拿把扇子看着火候,不时进屋给温渺渺额头上降温的毛巾透透水。
一通忙活到将入夜,他端着药进去把人给唤醒。
谁知温窈皱着眉不愿意喝,脸颊红彤彤,稀里糊涂说:“就让我这么烧一回吧,说不得醒来便都只记得从前的好了,往后不是省事许多?”
贺兰毓扶着她后背的手臂一顿,闻言只觉生气,拧眉道:“你说什么胡话,赶紧把药喝了,喝完了再睡。”
温窈这才睁开眼,望着他轻轻地哼笑了声,有些讽刺似得。
贺兰毓拿着药碗递到她嘴边,但她才只闻了一下,顿时嫌弃得干呕了声,别过脸抬手便推,“太苦了,我不喝!”
“我已经加过了糖,不信你喝下去试试看。”
他拧眉劝她,却全然一点用处都没有,油盐不进,后来没办法,跟她打商量,“早上给你拿的甜食是不是还在马车中,拿过来给你压压苦味儿,你把药喝了成不成?”
温窈闭着眼睛好一会儿,不耐地嗯了声,临他起身前忽地想起来,忙又说:“马车中有我的私密东西,旁人不能进去……”
“知道了,我亲自去。”
贺兰毓将药碗放到桌上,出门吩咐方纪把炉子上的药罐儿看好了,随即便也不耽搁,撑着伞忙又往山下跑了一趟。
等他下山,推开车门往里看时,才发现她的私密东西,其实只是一双洗过之后挂在车壁一侧晾干的罗袜。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烬欢更新,第 42 章 新芽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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