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让守城兵卒曹阿田此生难忘的一天。
卯初一刻,营中刚点过卯,在城内巡视完的曹阿田初次去到东侧瓮城的箭楼上,奉命与将驻守了一夜的士兵换岗驻防。
与他轮值的恰好是他的同乡,本名朱刚,别人都管他叫刚子,比他年长几岁。
这两人原本俱是被招募到义乐城的厢兵,因表现突出而被抽调入闻人渊与容非逸麾下的禁军,刚入营不过数月,尚未立过什么功勋,皆是白身。
半个多月前,两人被宣威将军姚安澜一道令牌召集,随军奔赴易城,在没弄明白是要做什么时就接管了城防。
此时天光未亮,天边还挂着数点星辰,正是最为困顿的时候。
曹阿田振作起精神,与他打了声招呼。
“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要防着谁。”刚子看身周仅有几个素不相识的易城厢兵,带着倦意抱怨起来,“真是让人不得安生。”
曹阿田取了支枪头有两对倒钩的拐枪握在手中,顺着他的话道:“可不是么。安稳日子才过了没几年,这又是要和谁打仗?”
若说是要和齐川再度开战,也应该留在义乐城驻守才是,而不是跑到这远离两国边境的易城来。
刚子摆了摆手,道:“管他呢,反正等这次回去,我就能见到我那浑家了。”
“嫂子得有好些年没见过刚哥了吧?”曹阿田咧嘴笑了笑,想到村里卖豆腐的蒋家小娘子。
他这离村数月,也不知她近况如何,可还会等他?
有人踩着台阶上了箭楼,曹阿田听到脚步声,赶紧端正姿态。
他们这一都的都头何青上来,见两人在那儿站着,咳嗽一声,眼睛瞪了过去,斥骂道:“闲聊什么,还不注意着点对面?”
刚子在被都头责难前急匆匆地跑开了,他还得去帮忙修补南侧城墙,不过那儿没有督工,能偷个懒。
曹阿田慌忙称是,再也不敢吭声地向城外望去。
离易城约十里开外有片军营,于两天前驻扎此地。
那军营此时并未点起营火,望过去黑黢黢的一片,看不清营中竖起的旗帜。
第一次过来负责瞭望敌情的曹阿田,自然是不知道对方军队是由何人率领所率,只知姚将军如今提防的便是他们。
他从昨日起就觉得身上有些不太利索,趁着何都头走去另一边巡查,偷偷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朦胧中依稀见到城外那条护城河被风吹出了褶皱,但立在城头的旗帜却纹丝未动。
这并非他因疲倦而产生的幻觉。
远远地传来鼓声,连站在箭楼上的他都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
“敌袭!”曹阿田大喝一声。
呼喊声被随即而来的箭矢破空之声尽数淹没。
一时间,箭如雨下,带着狂风的尖啸遮天蔽日地钉在城楼外墙上。
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曹阿田看到几支箭矢由下至上地蹿入箭楼的窗孔,打在梁上,又往下掉落。
易城外突然出现了大批兵卒,前方是步兵,后方骑兵压阵,逆着光,依旧看不清位于将旗之下的人的样貌。
城楼中的传令兵击鼓通报,守城士卒纷纷跑上城墙应战。
驻防的弓箭手取用箭枝往对方阵地射去,予以还击。
但对方大多身着皮甲,弓箭难以造成大规模的有效杀伤,一路奔袭至护城河外,先锋部队下马转为步兵。
这些兵卒们顶着城上的攻击,就地取材挖运来土块填补护城河,准备对城门与两侧城墙发起冲击。
他们甚至还运来了柴木稻草,准备往城门下堆,借以焚毁城门。
不过守城兵卒点燃捆扎在箭簇后浸过油的麻布,用火箭将其在半途焚烧殆尽,让对方未能得偿所愿。
姚安澜此前未派人准备滚油沥青,好在备了些檑木,此时从城墙上打将下去,杀伤不少。
对方这两日里打造的云梯也不算太多,守城士卒还能使用叉竿,合力将挂靠在墙头的云梯推倒。
但对方兵卒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填补空位,让他们毫无喘息余地。
没有太多实战经验的曹阿田,被何都头派至右侧的一段城墙上,奉命拼死守住此段通道。
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柄拐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多半是出于紧张和恐惧。
守城方与攻城方可说是不分上下,这场战斗从凌晨一直拖过了正午。
对方将领大概是发现了光凭几架云梯的效率太低,直接从后方阵中派出了两部头车。
曹阿田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头车与屏风牌和绪棚连接在一起,架在护城河上,推至城墙下方。
这头车犹如可移动的平顶木屋,四周覆盖着用竹片加生牛皮制成的多层皮笆,前方的屏风牌尤为坚固,抵御他们从城墙上掷下的石块与射出的箭矢。
头车备有泥浆桶、混脱水袋与麻搭,上端开口,在遭到守城方火攻时,便可供人登车用这些器具迅速灭火。
这是用于挖掘地道的,头车尾部两侧系有粗绳,抵达护城河后就不断接上续棚,形成遮蔽通道,运送人员以及砖石沙土。m.qikuaiwx.cOm
大批民夫通过头车被送至城下,挖砖凿土,挖开地道。
曹阿田在击退一名顺着云梯上来的士兵后,又奋力往下方掷了几块砖石,准头太差,谁都没被砸到。
交战正酣时,刚子从城墙的南端跑了过来,一把拽起瘫坐在地上的曹阿田。
“你这是做什么?”晌午过后,对方用上了头车,反倒减弱了些对付城墙上守军的攻击,他好不容易才能休息片刻。
刚子将拉他到一旁,小声而又急促地说道:“北边快撑不住了,城南无事,你来不来?”
曹阿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你这是要当逃兵?”
“小点声。”刚子忙捂住他的嘴,往四下里看了看,发现别人根本没心情理会他们在做什么,“我不过是想活着回去。”
“你——”曹阿田何尝不想。
他身上沾满血迹,有攻城敌军的,有己方战友的,也有他自己的。
令他惧怕的何都头被对方挑落墙头,抱在一起摔作一团,分不出谁是谁来,都死了。
但他犹豫着还是做了决定,摇头道:“这不行。”
“你这家伙!”刚子低骂一声,“姚将军都已经跑了。”
“你在胡说什么?”曹阿田当即反驳。
“我亲眼看到他们就从易城南门走的,骗你作甚?”刚子朝城外看去,对方对城墙又发起了新一轮的冲击,“而且你知道我们对付的是什么人吗?”
曹阿田根本无暇顾及攻城敌军的身份,正想问是谁,却听城北传来阵阵呼喊,紧接着有不少人叫嚷着往这边奔逃而来。
易城北段城墙已被攻陷。
“我走了,你爱来不来。”刚子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阶梯下跑去。
一柄长刀架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留神!”曹阿田冲过去将他推开,但迟了一步。
攻城的兵卒杀上墙头,刚子躲闪不及,不慎吃了一刀,被砍下了左臂,顿时鲜血淋漓。
曹阿田见此惨状,目眦欲裂,举起手中的拐枪将那兵卒捅倒在地。
对方的兵卒如潮水般涌上,又听下方传来数声轰响,是躲在攻城头车中的民夫挖通了城墙。
守城士兵中一阵哗然。
曹阿田像是没有听到这些声音,杀红了眼,见有一身着黑甲之人冲上墙头,与普通士兵不同,想也未想地就将拐枪朝他腿上扎去。
那人尚未站稳,盔甲防护较为薄弱的膝盖遭到攻击,腿侧被拐枪顶端的倒钩撕开一道伤口,吃痛下挥剑反击。
曹阿田手忙脚乱地正要举枪格挡,忽觉胸口传来剧痛,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爹娘的脸来,还有那蒋家小娘子的笑容。
他还不能死。
他倚着城墙扑倒前,在彻底丧失视觉前终于看清了城外四处飘扬着的号旗。
离他最近的有面赤色将旗,稍远些的中军内树着牙旗,上面绣了两个字。
曹阿田面露惧色地看着那牙旗上熟悉的纹饰与字样,陷入昏迷。
他们究竟是在与谁交战?
原属血盟六兽卫的“青龙”卫志业手握长剑,很是郁闷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兵卒倒下。
他可真是倒霉,刚上城墙就被这无名小卒打伤了腿,回营后定会被董正信他们几人取笑。
不过自己手中的剑分明还没斩到此人身上,竟就被吓晕了?
他忍着腿上伤痛环顾四周,见城墙上下一片混乱,阶梯上亦是挤满了交战双方。
南边的城墙是由“玄武”董正信率兵攻下的,这两人之前打赌,看哪边能最先攻入城中。
现下看来,是卫志业输了,这令他有些气恼。
定下的赌注可是替对方清洗十天的脏衣物,他哪里接受得了这个。
不过到底是己方占了上风,他信手砍倒几名负隅顽抗的守城兵卒后,便让跟在身后的传令兵举黄旗发出信号,命士卒们一鼓作气攻下易城。
卫志业留在城墙上主持局面,稍稍得了闲,又看向那被吓晕的兵卒,见他衣袖被卷起,小臂上隐隐现出几块红斑。
“这是什么?”他从心底生出不妙之感。
此时,颜烟等人在追赶近四天后,终于到达了位于易城北侧驻兵营地的辕门外。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烟花曲更新,第 120 章 攻城陷阵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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