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向死而生。”
冷枝讲来故事,娓娓动听。
明玉姬恍惚了一阵,慢慢道:
“就是……看似是绝境,实则却有可能成为反败为胜的机会么?”
“正是如此。”冷枝从容颔首。
明玉姬对世人皆知的汉语词汇表现得十分陌生生疏,仿佛是第一次接触到,但冷枝没有表露出丝毫的诧异之色。
明玉姬听了冷枝的话,睫羽倏忽一颤。
心湖泛起了涟漪。
人鱼的寿命十分漫长,他们大多避世而独居,显得十分神秘。实际上却因为生性好斗和其他意外而折损生命,族人反而越来越少。
唯独明玉姬格外不同,她因为过长的岁月而感到无聊,甚至因此而在海底长眠许久。
若是最差的结果,不过是结束掉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生命罢了。
但若有机会,能和谢无淮突破剧情的禁锢——
向死而生……么。
默默消化了新的知识,明玉姬感慨道:“枝枝姐,你懂得好多啊。”
文盲鱼豁然开朗,对冷枝露出了崇拜的眼神。
“不过是平时爱看几本闲书罢了。”冷枝清浅一笑,犹如一枝傲雪红梅,遗世而独立。
“小玉,等会我送你几本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你回去闲时可以翻翻看看,自会受益良多。”
茶沏好了,冷枝的一双素白柔荑端起茶杯,递给明玉姬。
“尝尝?”
她笑容徐徐绽开,色如春花。
**
冷枝虽有一个听起来便感觉凉意入骨的姓氏,又顶着一张冰美人清心寡欲的脸,实际上性情却十分温柔,好如柔煦春风。
明玉姬慢慢还发现,冷枝对吃的也颇有讲究,且十足风雅。
而明玉姬恰好又十分喜欢美食。于是一人投喂,一人被投喂,两人相处的画面融洽无比。
她们在花树下品茶赏景,期间冷枝还教她如何以花入馔,明玉姬听得十分认真。遥遥看去,一个银发美人秾丽明艳,一个黑发美人素净雅致,宛如一副绝美画卷。
期间,孟岑来找了一次冷枝,他霸道地揽住冷枝的腰和她贴耳昵语。小人鱼不经意看了一眼,都忍不住莫名脸红。
但冷枝从他怀中抽身归来之后,面上的笑意却疏淡了几分。
明玉姬心生好奇:
“枝枝姐,那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冷枝目露恍惚之色,仿佛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情,一双清冷如潭月的眸子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是我的未婚夫。”
可她声音淡淡,仿若不过是提起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明玉姬虽在感情一事上常常懵懂无知,却也能感应到此时冷枝的眉目间散不去的轻愁。
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她虽仍在笑着,却仿佛只剩下了一个精致的壳子。
只是在勉力支撑着那幅风骨犹存的画皮罢了。
冷枝柔声又道:“小玉,我先前说要送你书,却是才想好要送你什么书,你且随我来罢。”
**
“我好像说错话了。”
明玉姬揪着谢无淮的衣服领子有些低落地说。
桌面上正摆着冷枝送她的两本书,一本古诗集,一本史书。
她从香园回来之后,回想起那时冷枝送书之前的表情,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哪里让冷枝不开心了。等到谢无淮归来之后就跑到了他的书房,爬上他的怀中。
像是小孩回到了信任的人面前,便忍不住倾吐心事与烦恼。
谢无淮竟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椅子宽大,他一手松松地环着她的腰,垂首温声。
“……不是你的错,乖。”
谢无淮想了想,还是揉了揉她的头,提出了自己的猜想:“你是不是提到了孟岑?”
“你怎么知道的。”明玉姬被猝然点醒。
回忆起冷枝失落的最开始,恰恰是她问了一句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眼珠子一亮,忍不住脱口而出:
“阿淮,不愧是你,你好聪明呀。”
小人鱼的情话总是在不经意间动人。
谢无淮不自在地移了视线,淡淡道。
“大哥和她本不是恋人关系。而大哥先前有个私生子出身的弟弟,他才和冷枝本是恋人。但那个人生性胆小懦弱,为了利益就将爱人拱手相让。”
为了排遣小人鱼心中的多思,索性这些事也是圈子中人人皆知的事情,谢无淮就合盘托出了。
冷家是浮山市的老牌世家之一,但因为冷大爷的去世,而冷二爷纨绔浪荡,难继家业,已有没落之势。冷老爷子为了延续家族的荣光,将冷枝作为利益交换送给了孟岑。
彼时孟岑因为要报复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得知了冷枝的存在,对她一见钟情。
一场孽缘,就此展开。
他们的开始太过复杂,除去家世之故和另一个男人的存在,还有一些隐情在里面,导致之后孟岑的追妻之路无比崎岖。冷枝无法原谅孟岑最初的强取豪夺,无论孟岑后来有多后悔。
“他们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你不必多管,嗯?”
谢无淮说罢,揉了揉她的小鱼脑袋。
“可如你这么所说,那枝枝姐岂不是并不爱他,只是被强迫了?”
明玉姬却想起了冷枝眼中的黯然之色,愣了愣。
谢无淮沉默了片刻,问她:
“小玉,那在你的眼中,我们之间也是强迫与被强迫的关系吗?”
明玉姬张张唇,想说出什么话,却终究迟了一步。
“罢了。”
谢无淮却先自欺欺人一般阻止了她,他的手抵住她的唇,眸色黯淡:“我不想听。”
他也不敢再听到她的回答。
*
明玉姬不知道是第几次,因为谢无淮怒而捶床。
她容易吗!她容易吗!
作为一条鱼命堪忧,时刻担心原剧情会回到原来轨迹,自己落得惨死下场的可怜鱼鱼。
还要思考如何和谢无淮达成HE结局,挽回他一颗受伤的心——她不过是没想好要怎么回答,犹豫了一会会罢了。
但在明玉姬心中,这一次她却也想努力地迈向对方。
明玉姬情绪上头,恨恨地咬了咬鱼鱼抱枕,一不小心,人鱼强大的咬合力又把抱枕咬出了个洞。里面白花花的羽绒棉漏了出来,又报废了一个鱼鱼抱枕。
她盯着自己无意识间毁掉的心爱鱼鱼,神情阴郁。
于是整整一个下午,明玉姬都在狂刷某宝,下单了几十个不同商家不同造型的鱼鱼抱枕,不仅买了鱼鱼抱枕,还买了鱼鱼枕头、鱼鱼家具。一时激情消费上万元,反正花的是男朋友的卡。
第二天,小梅叫醒了明玉姬。
听到自己的快递到了,明玉姬猛然惊醒。遂兴致勃勃地跑下楼,拆起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快递包裹,然后指挥着女仆们把鱼鱼抱枕等等遍地装饰满自己的地盘。
于是左月登门拜访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一幅明玉姬在“好多鱼”世界里乐不思蜀的样子。
少女躺在软塌之上,银白的长发垂落在长绒毯,两条纤细的腿搭在沙发腿上正一摇一晃乐得自在。
后脑勺枕着一个软趴趴的大鲨鱼枕头,胳膊上还搂着一个马哈鱼大抱枕,地毯上还摆着两个海葵蒲团,三四个不同鱼种的。
古典奢华的卧室,硬生生混入了幼儿园的画风。
最夸张的是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幅的红头银尾锦鲤画,用金粉描绘,是中国画的笔法。
明玉姬没注意到左月的到来,但左月感觉到仿佛有无数只死鱼眼正在沉默地注视着她。
左月也沉默了。
……
“阿玉,我对你很失望。”
左月本来以为明玉姬经过这件惊险的事情,会退去几分稚幼的孩童心性,成熟几分。
却没想到,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明玉姬抱着自己的抱枕,像是条不怕开水烫的死鱼,闷声不语。
左月扶额长叹,却只能认命。
谁让丰厚的工资,和明玉姬出色的歌喉和具有欺骗性的外貌迷惑住了她的双眼。
她思考片刻。
“这次,阿玉你去拍戏吧。”
“拍戏?”明玉姬一愣。“这是我会的东西吗?”
“你不会,但是,你也可以。”左月幽幽睨她一眼。
按理来说明玉姬是需要接一些音乐方面的通告,但她的歌声本已至臻,而左月还在等一个大机会。
如今先能做的是,是让她先稳定固粉,活跃于人前。
更何况,明玉姬的需求导向是——能挣钱。
“这是一部名导裘远的回归之作,他擅长拍这种细腻的古风感情戏,我和他是老熟人了,就给你争取到了这个角色。戏份并不多,只要露几次脸就好,但是是个讨喜能吸粉的角色。”m.qikuaiwx.cOm
“那就……拍吧。”明玉姬迟疑地说。
“好,这是剧本,你看一下。”
左月将封面标注着《琼玉传》的文本递给她。
《琼传》是一部修仙玄幻与人间背景并行的古风剧,里面有一段支线,讲的是将军和美人的故事,而美人名叫容瑜。
而明玉姬饰演的,正是其中的容瑜。
不知为何,明玉姬看到里面的故事情节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上面的字变成了画面,纷纷映入了她的脑海。
“阿玉?”
“啊。”明玉姬呆乎乎地回过了神。
“看完了么?我看你发了好久的呆。”
左月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她,又提起:“对了,还有一件事,魏真真提出要见你。”
对上明玉姬疑惑的眼神,左月不紧不慢缓缓道:
“她想向你道歉。”
**
“对不起小玉,都怪我当时太急功近利。”
咖啡厅的二楼上,魏真真与明玉姬相对而坐。
魏真真本只是在黄局面前撒了一句娇,却没想到直接把明玉姬的位置撸了下来,而她也因此受到了反噬——黄总也因为受贿被撸了官职,并且桃色新闻也牵连到了她,她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尖浪口。形象受损,合约遇毁,经纪人又狠心雪藏了她。
上一次综艺的机会,她也是全程作为被嘲笑调侃的背景板出现,只是为了提高话题度。
但她给骆容推明玉姬入海的恶行作了证词之后,谢无淮让旗下公司给了她一个通告,并助她和公司解约。魏真真凭此赢回了一些人气,而这次举动也让她在公众面前无意间洗白不少。
魏真真想起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由羞愧万分,她坦白道:
“其实你上台表演时穿的舞鞋,被我磨掉了胶。”
明玉姬:!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做错了。无论小玉你要我做什么,报复我也好,我都愿意。只求你原谅我。”魏真真一脸真诚地忏悔。
她本是一个小地方出身的女孩子,凭借着意外的机缘进入了娱乐圈,因为强烈的自卑和不甘心,最终走上了歪门邪路,渐渐沉迷于捷径带来的快感。
在离开了黄总之后,她人气低迷,但也因此内心得到了洗涤。
之前自己的罪行就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她的胸口。
“唉,没事,反正都过去了,该劈的也……算了。”明玉姬想起之前强行劈叉时的伤痛,表情浮上淡淡忧伤。
“不过毕竟上次落海一事我也要感谢你。这么一相抵,你也不欠我的了。”
明玉姬如今对魏真真并无太多恶感。
且若是她的鱼尾暴露于人前,后果还要更严重许多。
“小玉,你就是太单纯了。”
魏真真红着眼睛感动地说。
明玉姬对‘单纯’二字有些阴影,忙推辞道:“哪里哪里……”
两人把话说开之后,一时气氛也轻松下来。
“不过说起来,小玉你的运气是真的好。”魏真真突发感慨道。“你退出节目之后,节目组刚好被封查而你躲过一劫,你恰好又有空档上了《玫瑰花坛》。且无论是之前我的小心机,还是骆容对你的偷袭,你都会化险为夷,最后害人者都会惨遭反噬。”
“哈哈哈,是吗。”明玉姬哈哈大笑,自己却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却听见突然“哐啦”地一声。
瓷杯摔碎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响起,一人一鱼皆惊。
紧接着是女孩子带着泣音,还有些歇斯底里的骂声——
“苏行舟,你认真一点好不好!我怀着你的孩子,你居然仍然是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仅如此,我说话的时候,你甚至根本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听见男主苏行舟的名字,明玉姬下意识鱼鳍一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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