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华霖闭了闭眼,他本打算隐瞒一辈子。
俞昭庭跪地：“孩儿想去侍奉母亲。”
俞华霖霍然起身,口吻有些激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俞家待你不好吗！”
他万万想不到琉芸仅凭一车生辰礼和几句话就拐走了精心养育八年的儿子。wWw.qikuaiwx.Com
“听闻母亲身体有恙,儿子于心难安。”俞昭庭一本正色解释道。
俞华霖看向琉芸,琉芸心虚地别开眼。
俞华霖暗暗咬牙，那个只爱权势和自我的女人初登大宝,此时必是生龙活虎，睡觉都能笑醒,她身边多的是伺候的人，哪里需要俞昭庭,在她眼里，俞昭庭从前是要挟玄衡的工具，如今是谋权的工具。
他不欲在儿子面前说他母亲的不是，转而道：“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明白，你母亲身份特殊,你身上有一半大晋的血，两国有国仇,即便你成为太子也会有很多人视你为仇敌。”
琉芸接话：“将军无需有此一虑，殿下的身份只有少数皇族中人知晓,不会公之于众，陛下膝下只有殿下一子,定会护他周全。”
俞昭庭道：“若儿子成为东钺太子,或是可以缓和两国的仇怨。”
俞华霖冷眼扫向琉芸,卫衡私下与长公主就两国战事达成协议，一旦传出去，俞家便有通敌之嫌，而东钺皇室不可能接受一国之君借助敌国的力量干涉内政，这件事不该告诉一个八岁的孩子，琉芸连忙道：“奴婢没有对殿下说过这些。”
那就是俞昭庭自己想到的，俞华霖知道儿子自小博览群书，老成持重，但没有料到儿子会领会到这一层面，他沉沉道：“你可知，你若成为东钺太子便要与俞家断绝往来，从今往后，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我儿子，再也见不到你祖父祖母，姑姑姑父，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
俞昭庭面上一惊不吭声了。
半晌，俞华霖有些无力道：“你再回去考虑一下吧。”
他也需要考虑一下。
这是儿子自己的意愿，儿子成为东钺的太子，未来的国君有利于两国和平，他本不该阻拦。
待俞昭庭和琉芸离开后，卫衡走出屏风。
俞华霖问道：“大将军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此事？”
卫衡不置可否：“昭庭是个有主见有能力的孩子。”
幼年的成长环境改变了，俞昭庭自身却没有太大变化。
书房外，双胞胎兄弟迎上前，俞昭修捧着一个盒子道：“大哥，我喜欢这套冷暖玉棋子，我们一起用好不好？”
俞昭修刚刚学下棋，水平不高却很着迷，经常四处找人下棋。
俞昭庭笑道：“大哥没有功夫下棋，送你了。”
俞昭扬一手拿着一个金柄弹弓，一手托着一袋金豆子：“大哥大哥，我喜欢这个弹弓，能不能送我？”
“大哥不玩这个，拿去吧。”俞昭庭爽快应下。
“谢谢大哥。”双胞胎异口同声，然后各自迫不及待地去尝试刚到手的心爱之物。
俞昭庭笑容褪去，将一张纸递给琉芸：“劳烦姑姑将单子上的东西给我准备一份。”
琉芸迅速看了一遍初步判断是一个药方，疑惑地问道：“少爷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俞昭庭目光微冷：“你不需要知道。”
“是。”琉芸惶恐应下。
这一刻俞昭庭给她的感觉不似一个官宦人家的八岁孩童，而是一个久居高位的主子。
……
锦绣院，小酒香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俞静宜做女红，在为她缝制的小肚兜上绣了一条活灵活现的小鲤鱼。
俞静宜抬头，看到她空空荡荡的双手问道：“你的娃娃呢？”
近来，小酒香偏爱一个粉色的布偶，走到哪里都带着。
小酒香挺起胸脯：“送给大哥，生辰礼。”
俞静宜会意：“香儿把娃娃送给大哥当生辰礼了是吗？”
“嗯。”小酒香认真点头，她要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大哥。
俞静宜哭笑不得，难得俞昭庭小小年纪就有长兄的风度，深得弟弟妹妹的喜爱，她道：“那娘再给香儿缝一个娃娃好不好？”
小酒香伸出食指指着小鲤鱼绣纹：“要这个。”
“行，娘给香儿做一条胖胖的鲤鱼。”俞静宜笑着许诺。
“原来我们香儿喜欢鲤鱼。”卫衡走进房里，将小酒香举高高。
小酒香咯咯笑起来：“爹爹陪我玩秋千。”
“爹爹有事，让你青姨陪你去吧。”卫衡将小家伙放在地上，青荟牵着她的手走向庭院中的秋千。
房内只余夫妻二人，俞静宜眉心微拢：“长公主的侍女来此是何目的？”
七年前长公主回国后再无消息，如今突然派人给俞昭庭送生辰礼摆明了要认亲，俞静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长公主已经登基为帝，膝下无子，为了巩固帝位想让把庭儿接过去立为太子。”俞静宜早已知晓俞昭庭母亲的身份，卫衡便没有隐瞒。
俞静宜面露惊色，手腕一抖，指尖戳出一个针孔。
卫衡拿开绣绷托起她的手，含住她的指尖吮去血珠子。
俞静宜气呼呼道：“这么多年也不见她惦记庭儿，无子可以再生，庭儿是大哥唯一的孩子，俞家的长孙，不能交给她。”
前些年陈家小姐对她大哥有意，奈何她大哥无动于衷，之后陈家小姐许了人家，她娘就彻底绝了念头，由着她大哥守着儿子过一辈子。
“长公主的身子不能再生了。”卫衡道：“庭儿自己想去。”
“怎么会？”俞静宜难以置信。
俞昭庭是孙辈第一个孩子，备受全家宠爱，他自小就懂事，尊敬长辈，友爱弟妹，好读书，勤练武，品学兼优，前途不可限量，怎么会选择跟随素未蒙面的母亲？
卫衡看向窗前的白玉兰树，目光悠远：“若庭儿成为东钺国君，那么在他在位期间，东钺便不会主动挑起两国战事。”
俞静宜眼眶湿润：“他还那么小，不该背负这些……”
卫衡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抚：“能成为一国太子，一国之君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对庭儿来说，这未必是坏事。”
换个角度看待此事，俞昭庭这是一步登天了。
……
俞华霖枯坐了一夜又等了三日，没能等到儿子回心转意，第四日一早，他顶着一脸胡茬将此事告知了俞家人。
对二老，他说出了实情，俞昭庭自小养在二老的院子里，感情深厚，如果没有天大的理由，他们不会接受他一去不复返。
于公，若俞昭庭成为东钺国君，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保障两国和平，是举国上下的幸事。于私，俞家这是出了一位皇帝，俞昭庭留在大晋努力一辈子也不过是入仕为官，不比坐享其成，成为一国之君。
于公于私都不该挽留，痛苦，可又不得不接受。
对小辈，他只说俞昭庭要和他母亲一起生活。
双胞胎兄弟闻讯后，当着俞昭庭的面将冷暖玉棋子和黄金弹弓并一袋子金弹丸塞进琉芸手里。
俞昭修愤愤道：“还给你，大哥不会跟你走的。”
俞昭扬用力推着琉芸：“你走，带着你东西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小酒香拉了拉俞昭庭的裤腿，举起新做好的胖鲤鱼：“送给大哥，大哥不走。”
俞昭庭对琉芸使了一个眼色，琉芸带着东西退下，他没有接下胖鲤鱼，一本正色地向兄弟二人解释道：“母亲病重，身边无人看顾，我若不去，枉为人子。”
俞昭修问道：“那大哥还会回来吗？”
“或许吧。”俞昭庭模棱两可。
或许有一日，他会以东钺皇室的身份再见俞家人，届时兄弟两人长大了，也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俞昭扬眼眶发红：“你走了，大伯怎么办？”
“父亲还年轻，他会娶妻，还会有别的孩子。”对于父亲，俞昭庭心中有愧，但他觉得，如果他不在，俞华霖反倒可以放下心结，迎接新生。
俞昭扬神情激动，质问道：“如果大哥身边有了别的弟弟妹妹是不是就把我们忘了？”
俞昭庭含笑道：“怎么会，你们对我来说无可取代。”
“那大伯有了别的孩子难道就不需要大哥了吗！大伯有了别的孩子难道我们就能忘了大哥了吗！”泪水夺眶而出，俞昭扬转身奔走。
小酒香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要大哥！”
“大哥不要我们了。”俞昭修拉着妹妹的小胖手愤然离开。
胖鲤鱼脱手，兄妹两人都没有理会。
俞昭庭默默拾起胖鲤鱼送到锦绣院交给俞静宜。
俞静宜接过胖鲤鱼，柔声问道：“庭儿，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即便你贵为太子，异国他乡恐难自处，我们都帮不上你，如果你不想去，不必勉强，国家大事不该让你一个孩子来背负。”
女帝是先例，可想而知长公主本就走在一条荆棘之路，俞昭庭身怀异国血统，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问题。
“庭儿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俞昭庭忽地抱住俞静宜：“庭儿自小无母，姑姑就像庭儿的母亲一样，庭儿永远不会忘记姑姑。”
俞静宜眼眶一红，抬起手掌轻抚着他的背。
她实在不放心把俞昭庭交给一个对他八年不闻不问的母亲。
俞昭庭扬头道：“待庭儿当上东钺国君，就把姑姑接到东钺，封姑姑为长公主，让姑姑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俞静宜露出欣慰的笑容：“姑姑只盼你能够平平安安。”
离开锦绣院，俞昭庭来到客院，从琉芸手中接过早前吩咐她去准备的药材。
琉芸道：“其中几位药材含有剧毒，殿下想要做什么可让奴婢代劳。”
“多事。”俞昭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将药包揣进怀里离开客院。
琉芸是异国之人，俞家从未卸下对她的防备，只能由他亲手解决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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