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岑将军来了，快起来吧！”
路殊浑身无力，眼睛还有些睁不开，见外头天正蒙蒙亮，便撩开帘子，有些犯癔症地爬了起来。
“他都不睡觉吗？五哥哥也还没起吧？”
竹其忙前忙后地伺候她沐浴换衣，一边解释道：“进宫还得耽误段时间呢，正好那时候陛下也下了小朝会。”
路殊点头：“早上吃什么？”
“岑将军说带小姐去早餐铺子喝油茶，不在家吃了。”
她今日没再穿罗裙裹披风，反倒是换了身原先常穿的鷃蓝简装，腰间系着那条四指宽、缀着银扣和编纹的皮质细带，头发也只是用一根荼白的丝带随意束了一下，看上去挺拔的跟棵竹子似的。
本想去跟陶谦知说一声，但看了看天色朦胧清冷，不愿去打扰他，便作罢了。
跟岑青一起到常去的那家铺子喝油茶吃煎饼，路殊坐在桌旁搓搓手心，谨慎问道：“等下都安排好了？”
“嗯，杨船生一个时辰后会到昌华门大闹一场，我的心腹已经过去候着了。”
路殊把煎饼泡进油茶里，推到岑青面前，小声关怀道：“最近怎么样？是不是公事挺多？”
“任炎抓了，谋反的罪名估计是逃不脱。本来要是没给你下毒那码事，魏去非和陛下的意思也是循序渐进为好，可这样一闹下来，直接全锅端了。”
他低头顺着碗边喝了一大口油茶，不禁又皱眉道：“霖王殿下目前只是软禁，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同胞兄长，不会怎样，只是我们最近公事实在太多，一个接着一个，都快招架不过来了。”
路殊摇头：“如果他真牵扯进来，五哥哥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轻则满门抄斩，重则连坐嫂嫂的家人亲戚，再说不是还有小世子吗？叫赵辙是不是？才五岁，怎么受得住罚？”
“那都不是你该担心的事，谋反的下场谁不知道？他但凡顾及顾及王妃和世子，都不会跳进泥沼里。”岑青道：“你看人家十二王爷，吃皇饷过清闲日子不好吗？跟陛下作什么对？”
她撇撇嘴，心底烦的要命，也没心思再接岑青的话。胡乱吃了几口早饭，情绪本身就不大好，现下更是有些头昏脑胀，待岑青风卷残云似地嚼完吃完，便带着她一同进了宫。
二人先到了紫宸殿，在外头的小间里候着，齐祥亲自来迎，将他们带至偏殿，伺候着端茶倒水烧银碳。路殊觉着胃里有些阵痛，便想倒杯热茶喝喝，一小宫女把茶壶端来，给她倒了一杯。
她正要喝，手中的杯子却被直接夺走，岑青从腰间盔甲上卸下一只水袋递给她：
“谨慎点，喝我的水吧。”
路殊点点头，接过那只水袋喝了两口，把齐公公他们遣了出去。岑青见现下没有外人，终于想起问她：
“不舒服？”
“有点头疼，昨晚就开始疼了。”路殊捶捶脑袋，“应该没事，咱们早点处理完这些事情，我回家好好歇歇。”
岑青焦虑道：“开春了，千万不敢再病，要么一会儿跟陛下说说，叫太医开点方子，在宫里休养一阵吧？”
她夸张地瞧了眼岑青，像是听见什么无稽之谈似的。
“你也看见了，宫里容不下我。”
“什么容得下容不下的？张洁如已经被废，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你少胡说。”他深吸口气，还是诚挚安慰道：“别不高兴，等过两天人抓来了，我亲自给她上刑，非让她说个实话出来不可！”
路殊叹道：“不提了。”
岑青自顾自耸肩道：“不过我估计还不等上刑具，她就已经招了，有贼心没贼胆，也真够没意思。”
两人坐了一会儿，赵祚下朝回到紫宸殿，齐祥进来宣他们二人进去，岑青如实跟他转述了这两日审讯禁军得到的口供，路殊也在一旁听着。
“刺杀路太尉的刺客名叫孙叶齐，是同桃娘一起进宫的一批死士，他先前年纪小，不清楚是哪位大人在幕后养着他们这批人。当年一行加上桃娘和他共有六个，现下全部死光，就剩他，这人两年前已经金盆洗手不再做了，但此番又有人找上，以他父母作为要挟，他也没有办法。”
他呈上一张纸：“此人交待了一位兵部记录刑案的文官，首营的人连夜查实，跟兵部尚书任炎脱不了干系。禁军三营首领涉嫌同他珠胎暗结，先已被魏统领捉拿。”
“抓起来问个清楚。”赵祚看上去并不太吃惊，只是平静道：“还有什么要报？”
岑青半跪在暖阁的地毯上，突然开口：“那日下毒的后续还未来得及通报陛下，臣现在说。”
赵祚挥手把路殊叫到自己身边，冲岑青回道：“你一五一十的讲。”
“是。”
他道：“陛下想必已看过简报，下毒的是一个小宫女，但并不是后宫哪位娘娘身边贴身伺候的。前些日子盘问张府后，确认此人是张裕充手下安排进宫，在民间随便寻的布衣女子，事情败露后已被乱棍打死，已寻到尸身，目前尚无对证。罪妇郭严彩的家眷本也应由长史府送出城，但被安庆军抓了个正着，张昭仪原就担心路小姐与陛下相处这些日子里怀上龙嗣，又经宫外一封书信教唆，这才决定铤而走险。”
路殊着急地往前迈了两步，问：“宫外的书信？谁给的？她爹还是任炎？”
“送来此信的正是我刚提到的那个刑部文官，招募孙叶齐、教唆张昭仪的是同一人，就是他。”岑青又道：“他装作内侍去了后宫，有张洁如宫内侍女寇华为证。”
“什么寇华？”
“此女是被内廷卫兵所擒，下毒前后几日领命打探消息，行踪诡异，一同被抓，问出了实情。”
赵祚脸色也不大好看，略带怒气地问他：“那文官是如何个教唆法？”
“信已经烧了，我们也搜过，的确没有。里头的意思大略是如若路小姐日后真封了妃，到时身后还有太尉府，皇后之位也是迟早。那人大约是承诺除去路太尉，让她在宫中同时除掉路殊，但思来想去，直接下毒怕毒不死，索性使了这招，就算路小姐侥幸活下来，也伤了身，再无可能怀上龙嗣。”
路殊手上一热，发觉赵祚把手覆了上来，正想抽身，突然听见暖阁外头叮叮当当响了阵盔甲声，进来了一个戴着面具的暗卫，雷厉风行地单膝跪下，通报道：“皇上，张洁如求见您。”
“求见朕什么？不要再来给朕通报，出去。”
“方才张洁如说她腹痛不止，已宣了太医，末将这才敢来报。”
他们屋中三人皆是一惊，路殊和岑青交换了个眼神，没理睬他略带疑惑的眼神，遂将手从赵祚那里抽了出来，问那暗卫道：“太后娘娘知道吗？”
“回路小姐，此事......太后尚不知情。”
路殊点头：“那就斩了她爹，她不是还有两位兄弟和一位已经嫁人的姐妹吗？先斩她两个哥哥，再连坐她姊妹的婆家，一起下狱。”
岑青被她这番话惊得双手冰凉，使来眼色让她不要胡说，自己则是又跪了回去，朝赵祚请罪道：“陛下，小殊这是在气头上胡说八道！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路殊冲过去把他拽起来推到一边：“你怎么知道我是气话？”
赵祚对那名暗卫道：“先退下吧，把张洁如关着，不要再求见朕。”
那人又如同一阵风似地退出去，赵祚起身到路殊身旁立住：“朕听魏去非说，小殊先前在牢里被刁民骂了？”
“没有。”路殊否认，“我听过的骂人话多了，还被人用西疆话的骂过呢，陛下想听吗？”
赵祚摁住她的肩：“又说什么混账话？”
他们在阁内还没说上几句话，外头便又响起了动静。齐祥隔着门帘通报了一声，说是安庆军有事要奏。
岑青手下另一个配甲的士兵被宣了进来，路殊同他不动声色对视一刻，心领神会地垂眸回应，刻意掩面咳了两声。
“陛下，方才安庆军那边押了一个在昌化门闹事的平民，呈上一封血书，卑职不敢擅自处理，还请您过目！”
路殊看了眼岑青，装作顺手似地接过递给赵祚，看他果然越读越气，最后一把将那张纸拍到桌上，怒而站起训道：“他还真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了！去让魏去非上刑，看他们同内使司哪些宦官勾结，具体名单都有哪些，全部给朕问出来！”m.qikuaiwx.cOm
“五哥哥，这上头写的什么？”
他把那张纸甩过来让路殊自己看，她装模做样地读了一遍，惊道：“怪不得那次我跟竹其上街玩，看见西市里都没什么小摊小铺了，就算有，也是租了路边酒楼或是药店的大店铺，在人家门前摆。我还以为是换防暂时所需，没想到竟是给吓成这样的？我爹上个月还在饭桌上说，现下府里都快吃不起饭了，原来是蔬果市价这么抬贵啊？”
赵祚忽然缓了脸色，突兀地笑了一下，看了看路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饶有兴趣地戳穿道：“太尉府的蔬果一类皆是朕让人专门送的，全是朕宫里的贡品，太尉每日公务繁忙，如何会知道市价？”
屋里三个人皆是沉默一下，岑青冲她瞪大眼睛表示疑问，路殊不慌不忙地跟他解释：“不，我爹经常出去遛弯串门，跟我一样，知道的可多了，他还私下跟我讲过，说不久前监察御史家的狗丢了，去安庆军大闹一场，非让人帮着找狗，连城防都不让人顾了！”
赵祚敛了笑意，转眼看向岑青，冷声问：“确有此事吗？”
被他这么突然一问，岑青赶紧跪下抱拳：“回禀陛下，确有此事，正是宫宴那天，是臣亲自去帮御史大人找的狗。”
“岑青啊岑青！你让朕怎么说你！”赵祚冲他一阵狠训：“现在安庆军莫不是已经不把朕放在眼里了？随便来个什么人都能指挥吆喝朕手下的将军？你若是不想，现在就给朕滚回家去！”
路殊冲上去帮他顺了顺气，问岑青道：“竟然确实并非传言？我说栖迟你也真是的，为什么要帮他找狗？”
“陛下息怒，臣的确有罪，但......”
他颤颤巍巍低着头不说话，赵祚不耐烦道：“有什么就说！”
“御史夫人是张昭仪的亲姨母，当时正逢小殊重病，我爹执意遣我上太尉府求亲，您在宫里训了臣几次，当时......当时臣怕被昭仪娘娘和张长史家里为难，一时糊涂委曲求全，臣知错......”
路殊演技颇好地恍然大悟道：“噢！所以你是怕她给陛下吹枕边风？”
“......”
“正是。”
岑青立即从善如流地跪下，给赵祚磕了个三个脑袋。
路殊看他那副样子，也不知是真怕假怕，便委屈地扯扯赵祚的胳膊：“这事我爹都知道了，他本意应当是想同五哥哥说的，但看样子是忘了。”
赵祚握住她的手腕：“一个小小昭仪，长史府还真有鸡犬升天的架势。”
“也不怪栖迟，别罚他了，陛下在宫里罚他，出了宫还得被岑中书罚，多惨呀是不是？”
“罢了。”赵祚面色铁青地挥手把岑青和那名士兵一同遣了出去。岑青也兀自松了口气，冲路殊使了个眼色，消失在了门帘后。
路殊靠近到书案前给他研了会儿墨，突然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五哥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赵祚带她走到贵妃榻边，问道：”何事？“
“我......”她踟蹰一下：“是这样的，我最近也考虑了许多，还是想要找个好人家出嫁，有个归宿。”
她又趁赵祚翻脸之前急忙解释道：“家里长辈也是这个意思，我不想再成日晃荡闲逛了，哪怕嫁人后不在京城也好，只求早点把婚事定下来。”
赵祚轻轻嗯了一声，竟然没有发作。
路殊正想抬头看看他的神色，便听赵祚问：“所以呢？小殊心里可有中意的人家？”
她刚要摇头，却又几乎是忽然停下了动作，低眉沉默了半晌。
“大约是有的。”路殊诚实道。
“那次你跟朕提过的，叫陶谦知的暗卫，昨日是不是同你出行过？”
路殊一愣，立刻矢口否认：“并未！是我一人出门，他只是奉命寻我回府而已！”
“去了哪里，他家里上下几口人，朕都清楚。”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波澜不惊地一吹：“还要狡辩？”
她一听到陶母和陶谦思，立刻慌了阵脚：“我说的归宿不是他，我只是随口说，与他们无关的！”
赵祚扫了她一眼，脸色十分不好看，路殊则是像个犯错的小姑娘一般垂着脑袋，强撑不起半分精神来。
她情绪稍有波动，鼻梁酸痛到了极点，正想要顺势哭一场，却顿时一阵耳鸣，脑袋里混杂着各样尖锐的声音，还没来得及伸手抓住赵祚的手臂，便一头栽到了地毯上。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横刀贵妃养成指南更新，第 69 章 旧账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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