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躺在那里胡思乱想,路殊总觉得自己是棵错期长高的花树,明明应该冬天开,却偶然开在了别类植物的季节,她起初还以为自己跟人家不同,比人家珍稀繁茂,可还没过去两天,她便枯落的只剩个树干,到最后春日的和煦还是属于人家的,自己什么都不是。
她从小就不是喜欢自负自赏的人,也几乎不与人攀比相较,因此一直尚未体会过羡慕、甚至是嫉妒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
儿时有赵禄赵祚的疼爱,还有祖父和爹娘相护,就连是平日里跟岑青玩闹,对方也总愿意让让她。再长大一点就到邓州,师姐师兄的照顾,师父的耐心,让路殊的日子一直都过得无忧无虑。
可现在突然冒出一位公主,她是西疆的千金,可能还是中原未来的皇后,一定也是很好的。
路殊尝试让自己接受,劝自己说,她已经得到了很多偏爱和关怀,没有人的一辈子都会是顺风顺水的春天。
尽管每每想起要失去赵祚,就心口断续发痛,胃里苦涩的一阵阵翻滚个没完没了,可转念想,事实已经被钉死在棺材板下,动弹不得了,如果这是真的,那自己还有以降阁和亲人,回京时师父也说过让她不要畏事,大不了随时回邓州求助,总是不会一无所有的。
也是,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几日后,回到镐安京,路殊也先回到了太尉府。
她打量了一下家里上上下下的氛围,已能猜到退婚之事早就人尽皆知,只是还没人敢同她讲。路殊不想看大家可怜她的那副样子,索性就待在后院几天没出去,躲个清闲,每日除了练刀就是写字。
赵祚也真的按他所说,没来过太尉府,只断断续续送了几次口信,问她有没有出门,还有咳疾与伤口好的如何了,她都没有回复。
大约又过了五六日的光景,竹其到后院给她送来一封信,说是邓州来的。
路殊闻言眼神都亮了起来,立马放下刀去接,一蹦三尺高地跑回了屋里。
第二天一大早,她突然精神头极好的跟家人吃了早饭,对爹娘说以降阁来了封信,先生说师父想她,让她回去看看,自己也回信答应了,好久没见师兄他们,非常想念,此行不会耗费太久,过年前一定会返回。
路夫人正发愁她留在家里终究纸包不住火,自然是没有意见,路言洪和路世修也顺势支持她不要忘了教导之恩,回去看看师父,亦是欣然允了,说途中不必着急,路上慢点也无妨,不一定非得赶着回来。
由于路殊知道路世修也瞒着她退婚的事,这让她不免有些好奇,想知道赵祚究竟跟她爹她祖父说了什么,才把人哄的这么妥帖平静,就凭祖父那样的倔直脾气,竟然也什么反常也没有。
不过既然大家无事,她也乐得放心。
想来自己在回京的路上,总是怕回来看到娘的眼泪,但现在看到大家都没什么风浪,也就打算放任自流,心想当作大婚什么根本就没有发生,往后无人再提此事最好。
送她爹去上了朝,路殊换身衣服,上街去逛了一遭。
她幼年离京,又是姑娘家,并不曾在京城抛头露面过几次,走在路上普普通通没人认得,她也没带竹其,只独自去西市打了两个马镫,坐在一间市井酒楼吃午饭。
她叫住上菜的小二,给他塞了一两银子,让他待会去隔壁桌三个大汉那里上酒菜的时候,给扯个话头,顺嘴提一句五皇子。
那小二拿了钱直点头,说保证帮她办成,路殊目送他端着托盘过去,不知讪笑着同那位粗眉长须的汉子说了几句什么,他便果然和身边两个同伴吵吵了起来。
“五皇子啊?就是那叫赵胤什么......赵胤归,对!赵胤归!“
另一男子附和道:“那不是咱未来的太子爷吗?谁知道,他们王爷公子的成天挤破脑袋争争争,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扯上几个关系?!”
那粗眉男子接着说:“不是说下个月娶那个蛮子公主吗?是他还是他哥?”
“他哥好几个呢,你说他哪个哥?”
“他不就四皇子一个亲哥吗?”
“嗨!这种好事哪轮得上他那个碌碌无为的哥啊,是他,也不知道那西北部落来的公主什么模样,野不野飒不飒,说不准......人家齐王殿下就好这一口呢?”
他们三人哄笑起来,路殊坐在桌边用手搓着一粒花生的皮,一字一句听在耳朵里,面上没什么表情,她本来就没打算听正经事,反倒是想听听这样的市井传言。
正打算起身结账,突然听见那几个人接着开聊:
“就是浪费了那位太尉家的小姐,这还没过门呢,就凉透了。”
路殊一听到太尉,悄悄坐回去,竖起耳朵接着听另一人道:
“这王公贵族哪个没有一群通房丫鬟?别说是皇帝老儿了,就算他以后只是混个王爷,一样免不得妻妾成群左拥右抱的吧?太尉府那位小姐以后估计也嫁不出去了,本来就是皇族官宦之间通婚,大不了日后进宫当个妃子,再浪费也轮不上我们这种小门小户不是?”
几人碰杯说笑几句,剩下也就是些闲言碎语,路殊无意再听,结账默默走了。
她回府收拾东西准备趁着天黑启程往邓州去,晚上平康坊歌舞升平的,大街上人挤人,大多周边小商小官家的公子小姐们涌进城听戏玩乐,马匹行人混杂,若是想混出城,则更容易一些。
路殊径直回到自己房里,随手抓了几件衣服揉进包中,又翻箱倒柜地翻银票,找到了衣橱下头那层抽屉里。
她单手一扯,脚边忽然掉了东西,拾起来一看,才发现是当时在苗岳给赵祚和自己买的香囊,赵祚的那个已经被他带走了,只剩自己的这份。
上头大红的颜色格外扎眼,路殊随意将香囊捧在手心拍了拍灰,随着银票和给师父买的礼物一股脑地丢进了包裹,跟祖父爹娘说了一声,便牵着米豆从府后门出去,朝城门口走。
直到出城门都是极顺利的,她怕士兵回去通报,也没敢露腰牌,只说自己是外地来的旅人,好在那人见她一个小姑娘家,还吊着个胳膊,估计是觉得可怜无害,没再多加为难,盘问几句便放了行。
路殊驾马上了官道,怕胳膊颠簸出血,便骑得稍慢了些。
还没半炷香的路程,便听到身后有疾行马蹄声,她勒住马回头寻人,发现赵祚和魏去非正在不远处朝她驾马而来,索性也没跑,就安分地在原地停下,待他二人靠近。
赵祚从马上跳下来去留她,路殊还半吊着右臂,赵祚不敢用力,没能把人拽动。m.qikuaiwx.cOm
“小殊!你又要胡闹什么!给我下来!”
她装作平静的模样对赵祚道:“五哥哥,朱闳先生叫我回邓州有急事,我已经跟爹娘说了,来去就五六日,很快便回。”
赵祚见她不是要逃,暗自放下心来,随即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急事非得现在去?”
他哽了一下,又道:“这几日可有出府?”
“没有,我一直在府上休息,你看我这胳膊,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沉默半晌,路殊突然从马上伸手,牵起了他。
“我放不下在邓州的师姐,信里写她已成亲有了孩子,催我抽空回去看看。我也放不下师父师兄和师姐们,听说以降阁这两年又收了新的师妹师弟,都很聪明,学起东西来比我当年还要快。与唐师兄跟我说,虽然师父从前总是不苟言笑,对我特别严格,可自从我下山后,他经常在师弟师妹们面前夸我。”
她眼底带着笑,自言自语一般地道:“说什么我话最少,心气最稳,攻击最敢下手,打不过也跑得最快。搞的那些小辈们都崇拜的眼睛发亮,每次我去信,都抢着要读。”
赵祚回握住她的手:“若是实在思念先生同门,今年除夕就派人把他们接来京城,也好一同见见。“
路殊笑笑:“师兄们不爱热闹,师妹们又脸皮薄,和京城的秦楼歌舞皇家贵族合不来的,师父腿脚不便行不得远路,不必了。”
话音刚落,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施力勒住那只原地踏起尘土的马,回过头对赵祚道:“如果五哥哥真有愿望,那就差人给历年山上多送点衣服吃食,山上条件不好,弟弟妹妹入冬还要做厚衣服。”
赵祚追问:“那小殊自己就没什么想要的吗?”
路殊愣住一瞬,几声轻笑在单调冰冷的官道上显得尤为清楚。
“我有爹娘和祖父,有师父师兄,有真心相待的朋友,还有指期和好武艺,并无什么可求,非常快乐。”
赵祚没有拦住人,路殊又反复承诺来回最多十日内,临走前突然调转马头,对赵祚说:“对了,我想起件事,我在房里给五哥哥留了份礼物,记得抽了空去拿。”
还不等赵祚多问,她便挥手给了一马鞭,身影融进扬起的尘土里渐渐远去。赵祚跨上马同魏去非回城,让他派个暗卫到邓州跟着,到时务必按时把人带回来。
他想起路殊方才临了的那句话,默默跪地领命,差了个人去太尉府取东西。
竹其见齐王府派人来,赶忙跑去路殊房里找了半天,却并未发现有什么贵重到能当礼物的物件,后来还是云姨来看了看,发现书桌的抽屉里单独放了封信,上头写着齐王殿下亲启,这才让那名小暗卫顺利完成任务离开。
待赵祚晚上从宫里回来,又邀了司农寺少卿来府上议事应酬,忙完已是深更半夜,好不容易洗漱毕坐到榻上,想起还有个公事得办,走近才发现桌面摆了封信,便顺手剪烛,拿起瞧了一眼。
上头明显是路殊的字迹,赵祚抓过来去掉封蜡,捏出里头薄薄的两张,开头写着密密麻麻几列小字:
“五哥哥,在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快到邓州了。前些天你问我是不是经常犯困,我说没有,不是假话,可也并非完全属实。我并不犯困,嗓子一开始也并不疼,要非说浑身上下究竟有哪里不舒服,估计只有那条被西疆人砍一刀的胳膊,还有就是总做噩梦,不过你不必挂念,两者现在都已经好多了。”
赵祚皱起眉回看手旁的信封,发现上头写的是“齐王殿下亲启”,顿觉不对,心头没来由的一紧,又点了盏灯,坐在桌前接着读:
“我回京之后又说了谎话,我跟你说自己不会出府,但其实我出去了,府上的人确实是遵你命令拦了我的,不关他们的事,你也知道我总是喜欢钻空子。其实我本意只是想去打一副新的马镫,可在外头碰巧听见人议论,说你和业王殿下之间发生了点事情,也知道了你要娶西疆的公主。”
“在苗岳的时候,你同我说过京城有变,当然,朝堂的事情我也不懂,只是之前说过要支持你,是真心话,而且竟然陛下已经准了,凭我一己之力,无力改变,只希望这段日子里,殿下能念着我们往日情分,多多关照太尉府上下,想来我爹娘可能还好,但我祖父他脾气很倔,到时候若是说了什么气话对殿下不敬,请不要放在心上。听说和亲是在下个月,正巧朱闳先生前些天来了封信叫我回去,走得急,没能亲自告别,亦无需派人来邓州寻我,我办完事会自己回京。惟愿五哥哥喜乐顺遂。”
赵祚手忙脚乱地把信封里另一张纸条倒出来,想了半晌都没打开,胸口起伏了几下,手指太过用力,将纸张攥得发皱,冲到房门口唤魏去非,让他现在就亲自去以降阁,把路殊给带回来,要是不愿意,就算是绑也得给她绑回来。
他披了件大氅坐在榻边,手里始终攥着那张还未打开的纸条,桌上一盏灯突然被不知道哪里的风吹过,冷清地晃动几下,噗地一声灭了。
赵祚这方才回过神,望着手心的那团纸,颤颤巍巍地展了开来。
不知为何,这张纸上的字是用另一种颜色的墨写的,字迹没有那么端正,看上去明显有些匆忙。
“我猜五哥哥肯定要问,我是怎么想的,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什么想法,哭闹也没有意思,因此不必担心我悲痛欲绝想不开。至于我们二人的婚事,我亦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其实我本身是不在乎做正室还是做妾,可如果对方是你,我并不愿做你的妾,正妻也一并不再愿了,因此这算是我悔了婚,是太尉府退了王府的婚。”
赵祚轻轻翻了个面,看到纸张背面随意写着顺颂时祺四个大字,占了一整面。
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横刀贵妃养成指南更新,第 27 章 退婚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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