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吊着胳膊往外头跑，在一个帐篷外头看见了大叔和几个熟面孔，没顾上听他们说话，便三两步冲进去找姜豆。
这帐里很大，放眼一瞧有数百个伤重士兵，每个人都挂着断肢残臂，要么就是腰腹裹着几圈早被血染透、变了颜色的纱布。
由于天冷生着火，刚一进去，血腥气便扑面而来又呛又噎，魏去非领着她找到姜豆，路殊心烦意乱，绝不想让姜豆再躺在这样的地方哪怕半刻，想都没多想，单手将人抱回了刚才那间不起眼的小帐里去，让那两个首营暗卫给他看看。
“头部遭了重击，气道喉咙里皆是淤血，末将倒是可以施上几针让他吐出来，但不过是徐市求仙罢了，王妃摸这里——”
他轻轻用手指了一下姜豆脑后的某处位置：“这里只需轻轻一摸，便知内有裂碎，他年纪太小，则更加难以修复，末将二人......只能尽量为其减轻些痛苦。”
路殊脸色煞白，退了几步没有敢摸，脑袋里一片耳鸣声，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反倒是赵祚靠近过去，轻探了一下姜豆的头，给他用布擦了擦脸。
“小殊，过来。”
他轻声喊了路殊过去，她极慢地凑近，见姜豆总算睁开眼睛，稚嫩的声音气若游丝地对她说道：“姐姐，我头好晕……”
路殊拉着他的手笑笑：“没事，是我刚才抱你跑回来的时候颠的，盖好被子躺一会儿，醒来就不会晕了。”
姜豆的身体已经不太能动，带着哭腔小声啜泣道：“我想爹爹……”
路殊见他眼里向外滑落泪水，但又没了力气哭不动，小小的身体不停发抖打寒战，心里痛的要命，又怕吓到他，不能在姜豆跟前哭，便凑近给他擦擦眼泪，亲昵地蹭蹭他的小脸安慰道：“爹爹去给你找灵丹妙药了，马上就回来，别怕，他刚才一直都守着你呢。”
魏去非去外头抓蒋子敬，赵祚随身带了瓶菅茅丹，先给姜豆服下去止痛，待蒋子敬进了帐，路殊也不知哪里又生出来这样大的力气，上前将他一拽，给他衣裳都扯出了道裂口。
她让蒋子敬坐在姜豆床跟前，好好和儿子说几句话。
帐里燃了支安息香，赵祚把前几日路殊塞给他的糖剥开，喂给姜豆，让他闭上眼睛睡一会儿，说等醒了便带他回去。姜豆很是听话，服了菅茅丹，也见了蒋子敬，渐渐不哭了，路殊坐在跟前抚摸他的额头，像是碰着什么易碎品似的，只敢放轻了哄他入睡。
她又小声问姜豆还有哪里疼，他只说很香很暖和，哪里也不痛了，拉着路殊的一根手指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留路殊和蒋子敬二人坐在那里，半个时辰都没动。
她头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天差地别，明明方才抱起姜豆的时候他还在自己怀里哭了两声，她也百般回想确认过，自己的确并没再让那些西疆畜生近了姜豆的身，怕是她还没靠近之时他便受了伤，只是自己疏忽了，没想到会如此严重，一回来本以为就会没事，可就这一下，就这一下，便将她从轻飘飘的侥幸踹到泥泞冰冷的坑底，落了个前功尽弃的结果。
她探了探姜豆的鼻息，不出意料已经消逝的一丝不剩，路殊有些发抖，一直想哭，但也没哭出来，只能感到胸腔里砰砰跳个不停，像做了个梦似的离谱——奇快妏敩
打扫战场并不是什么有极大风险的事情，可为何偏偏就赶上清晨那一场大败？为何正巧就会有这一敌兵出来屠杀报复？为何偏偏就让她和姜豆赶上？
一想到这连串灾祸并非天意而是人为，她心里的难过渐渐演变成厌恶和恨意，恨那群无耻的西疆牲口对妇孺老弱下手，也厌恶这群苗岳士兵的懦弱，更是恼火她向蒋子敬求助时遭到的态度。
路殊让蒋子敬在村后的山里找了个好地方，把姜豆葬下，她也随着一同前去，买了点平日小朋友爱吃的零嘴还有几件衣裳，摆了烧了。
蒋子敬跪坐在地上，神情同方才一模一样，整个人垮着疯着，前后晃着身体，盯着路殊烧东西的那团火，像是等待她发作似的，手指紧扣着地上的泥土，抓呀抓的，竟是硌出了满手的鲜血。
“你装疯卖傻坐着不救，还算是他爹吗？”
她将腰间的以促取下来，握在手里，回头正面盯着呆滞摇晃的蒋子敬，言语依旧平静道：“我知道你为何不出手去救自己的亲生骨肉，因为你说不上话，你被人排挤，就算你真的跪下求救，他们也不会为你把脑袋挂脖子上出去救人，更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开城门，对不对？”
“你也知道，我是个中原细作，我有可靠来源，姜谭兴当年既没死，也没流放，而是去中原享福了，他管了你和你的儿子吗？下令抄家之后，他但凡给你留下一句一条求情后路了吗？”
蒋子敬只是安静听她说，既不像之前那样恼怒，也不反驳，稍稍恢复了神智似的，答路殊道：
“姜谭兴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路殊：“你说清楚一点，走去哪里？”
“国主遇刺案后，我曾百般奔走托人打听，所幸我十几年前，于一位撰写文书诰命的小官有救命之恩，他那日碰巧就在殿上，我便从他那里得到一封可靠消息，说大将军应是伙同一帮人去了中原。”
他垂眸，喉咙里轻哼出一声讥笑，想开了似的摇摇头。
“说什么犯了疯病，佩刀进殿弑君、误杀命官，尽是唬人的幌子......姜谭兴根本没有可能失智到要去刺杀他那个疼爱到大的亲侄儿，而姜崇汇则是早就暗地命他出手杀了右相，最后自己给自己肩上刺了一刀，说什么遇刺的原是他，右相舍命护主，都是演了场戏而已。殿上那些人一个个披上皮比狐狸还精，哪怕是亲眼看见了来龙去脉，也只是任它烂在肚里罢了，哪里敢说。”
路殊逐字逐句听着，警惕地抬头看了眼魏去非，见他不动声色地朝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接着问道：“说不通，你们国主既然要以这种简单明了的方式借刀杀人，自然要极力减损，为何没寻个不要紧的旁人来做？你也有机会近身姜崇汇，怎么没选了你，非得豁出去一个鹫翎大将军做冤大头？”
“我又何尝不曾想过，怎么偏偏就选了他？况且假如他真是奉了命，那又为何要封府抄家？”
蒋子敬指尖发抖，摸上了姜豆的那块墓碑。
“大将军本就无亲眷儿女，又是皇族血脉，按律杀不得，只得流放，姜崇汇让他借着流放之名迁去中原，继续他的使命。”
路殊见总算有了头绪，急忙开口问道：“什么使命？他如何迁去的？跟谁？”
她怕蒋子敬使什么诈，没告诉他有关俄切的信息，蒋子敬思考一下，缓慢追忆道：“什么使命自然只有他们叔侄二人自己清楚，至于如何迁去，我也没亲眼看见，只有个八九不离十的密报上说，他跟着一家皇商走了，具体何时，我也不知。”
路殊心头一紧：“哪家皇商？是不是做地涌金莲生意的？”
蒋子敬：“什么地涌金莲？”
一旁的魏去非瞥了眼地上的蒋子敬，抬起剑柄架在他脖颈间，说道：“你只回答，不要提问。”
只见他摇起头来：“我能知道这些，已是废了不少功夫，要说起地涌金莲，的确是有家皇商与姜谭兴往来甚密，虽说我与他不太熟，但你这样一提，我倒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路殊想了想，觉得他所言非虚，将面前的火盆往前推了一把，独自站起身来，把腰间的已促卸下来摆在盆边，抬脚就要走。
可还没离开多远，又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产生一种强烈的疑惑。
她把已促留给蒋子敬，就是想让他自杀了谢罪了事，可蒋子敬明明就是姜豆最心心念念的爹，就算蒋子敬有错，好像也不应该是她来对人作出评判。
若是这人不爱姜豆，一个人跑到这样的地方，如同昔日凤凰拔毛折翼，带着个孩子更是麻烦，干脆出了娘胎就杀了得个清闲，可姜豆的确是说蒋子敬对他很好，路殊反思自己也并不了解他的为人，如此怂恿他自戕，实在没有道理。
师父教她拔刀相助无愧于心，难道就让她凭自己这点愤怒，就白白让一条人命没了不成？
她又赶紧气喘吁吁地跑回去，将已促从蒋子敬手里一把夺了回来。
“蒋子敬，你是有罪，我也是真想杀你，但姜豆爱你念你，你已经让他失望一次了，以后好好活着吧！”
路殊站在原地想爆发出来，可又不知道该用个什么缘由，胸口起伏的厉害，恨不得抓起蒋子敬打一顿抽几鞭子泄泄恨，自己冷静半天，盯着依旧跪在地上的人，开口道：“至于别的，估计你也真不知道了，我无意烦你，只是最后想问问，姜谭兴的样貌如何？平日有什么奇特的习性没有？”
他依旧沉默半天，路殊耐心等着，终于见他眼睛扫过魏去非，缓缓开口道：“他身长与你身后这位差不多上下，没什么苗岳口音。这都过去十来年了，相貌大抵有变，你问了也是白问，至于习性，我不是他的佣人，见人也大多是在帐内阵前，只知道他写字遇到走之底时，总是先写走之，而后写之上的那半截。还有就是爱喝酒，没了。”
“感谢。”
路殊看着那块小小的木碑，依依不舍地站了好一会儿，想到赵祚还在村口等她，便跟着魏去非离了后山。
她抱着那只受伤的胳膊走在街上，天黑得很，村里也一片死寂，好在魏去非识相，并没有出言安慰或打扰，二人一同回到蒋子敬家里收拾东西。
其实路殊本来也没什么行囊，屋里摆了一堆这几日给姜豆买的小玩意和衣服，她叠好搁回床上，临走到院里，看到窗台摆的那排被姜豆捡回来的小玩偶，走过去擦了擦，悄悄塞进了自己口袋。
沙红大娘知道她要走，带了一堆东西出来送，大叔要跪谢路殊和魏去非，被她拒了，东西也都没要，反倒是给他们二人行了个礼。
“多谢大娘大伯这几日的照顾，还有之前对姜豆的好，我无以为报，替姜豆给你们道个谢，这一别估计不会再见，愿二位日后一切平安。”
“路姑娘的感谢，我们俩人实在不敢当，姑娘救了我家老头子的命，我们才应涌泉相报……”
沙红大娘眼泪啪啪向下掉，看的路殊心里不是滋味，便摇头道：“没有谁欠谁的，若是大伯大娘日后还能记得我，就拜托二位多关照一下蒋子敬，帮衬帮衬他吧。”
“一定，一定，姑娘也务必保重。”
路殊跟二人告别，牵着马，和魏去非走上了主街，一路上她总是发现对方有些欲言又止，但又始终只是默默忍着没有开口。
心道奇怪，路殊索性自己开口问他：“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挤出句成型的话来：“无事，你伤怎么样？”
“我这没什么，养养说不定到京城就好了。”
她缓慢迈着步子，“对了，既然现在只有我们俩，我再多问一句，你们为什么突然跑来寻我？”
路殊打住话头回想道：“五哥哥前些天跟我说个话也是神神秘秘，颇为古怪，跟你方才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我们俩今日也算过了命，不如就由你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横刀贵妃养成指南更新，第 25 章 惊雷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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