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前半点没听到类似风声,看到的新闻,亦大多都是“纯属误报”、“发布会已澄清”、“已对侵犯隐私违法录像者进行提告”等等,还以为他早已把这事处理好。彼时,甚至仍在《剑侠online》上勤勤恳恳打着工。从晚上八点直到十二点,手指在键盘鼠标上扎扎实实“驻扎”四个钟头。
虽说前些天,资料片剧情泄露的事给游戏带来了不少冲击,引发大批玩家联名抗议,连带着游戏里也冷清了不少。
但在柳萌的建议和要求下,她亦最终强忍好奇心,没有去搜资料片的泄露稿来看。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按部就班进行着原有工作——再准确一点,可以概括为,陪npc找老婆。
结果是哀牢山,没有。梁王旧邸,没有。
剑冢没有酆都也没有。
明明她之前曾好几次在当前聊天页面上看到塔娜的呼唤,然而,任务一环扣一环,顺着梁怀信给的提示一个一个地图找过去,他们始终不曾找到塔娜的丁点残魂。这天照旧。又是一整夜依旧毫无收获。
艾卿跑地图跑得心力俱疲,终至于鼠标一扔,操作人物原地打坐。
一个懒腰还没伸完,忽却听到私聊页面“滴滴”作响,还以为是一剑霜寒上线来找她,结果定睛一看,却是个十足的“意外来客”。
【私聊】【贵巨巨】对你说:最近忙嘛?
艾卿愣了下。手已摸在键盘上,却半天没回话。
心说方圆在她这,某种意义上已相当于是唐进余的“新闻发言人”,突然找上门来问这么一句,言下何意啊?但最后仍是不好不回。只得敷衍一句。
【私聊】你对【贵巨巨】说:还好。
【私聊】【贵巨巨】对你说:能抽得出时间吗?
【私聊】【贵巨巨】对你说:最近进哥病了,在协和那边住院。球球你要不是特别忙,得空去看看他吧。
好像上线来专门就是为了通知她这消息似的。
艾卿还没反应过来,好友列表里,方圆的头像已黑下去。下线了。
只剩下她坐在电脑桌前,呆呆看着两人的对话,又想起那天看到的新闻视频,唐进余不回头的背影。半晌,只是撑着脑门,沉沉叹气。
虽难免怀疑是某人指使兄弟过来递眼色。最后,仍是拨通了那个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她习惯于把握主动权,是以接起的第一秒,已直接开门见山问:“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知道唐进余能听出来她的声音,自我介绍的环节,当然是想也不想就略去的。
“有一点吧,”而唐进余明显慢半拍,顿了顿,仍是囫囵回答她说,“养几天就好了。”
“感冒?”
“说不清楚,大概是什么情绪病吧。忙晕了身体有点跟不上,”他简单交代着始末,又问她,“谁告诉你我生病的?”
“方圆啊。不是你让他告诉我的吗?”
“……”
“话说你心情,”她字斟句酌,“是不是不太好?感觉你声音……那个啥,有点怪怪的。你家里的事很棘手吗?”
“没有,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刚才走神了。”
他咳了两声。
好像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咳完之后又是久久沉默。任由尴尬的气氛在他们之间蔓延开。
“你早点休息吧,我这边没什么,”最后也只是说,“很晚了,不打扰你休息。”
“唐进余。”
“嗯?”
“真没事假没事啊?”
“……”
她叹了口气。
恍惚间,如做了很慎重的决定,沉吟片刻,终轻声道:“明天我来医院看看你吧……顺带,给你带点吃的。可能就中午吧,吃中饭的时候,你那边方便吗?”
*
第二天正好又是周日。
艾卿平日里颇珍惜这赖床机会,这天却难得起了个大早。
化完妆,换完衣服,按约定好的计划去找江淼时,甚至还没到七点。
她正愁去哪买菜,路上刚好经过一间新开的城乡仓储超市,却解了她燃眉之急。忙又挤在一群大爷大妈里进店,抢先挑了只新鲜乌鸡——因估摸着江淼那出租屋里应该没什么配料,回头不忘买了桂圆、枸杞、红枣。等她提着大包小包到人家门口时,江淼一开门,还穿着睡衣。
江美女睡眼朦胧地靠着门边,傻在原地,半晌回过神来,说干嘛这么客气?
艾卿不由失笑。说又不是为你。
却还是随手从袋子里拿了个苹果给她作“封口费”,便又矮身从她旁边钻过去。
眼见得进门即是厨房——准确来说,是厨房一体灶。她又顺手把材料放上灶台,冲脚下的江北北“喵呜”一声,戴上围裙便直接准备做饭,嘴里咕哝道:“宝贝,借你家灶用用,我们宿舍连个锅都没有。”
江淼点点头。嘴里啃着苹果,又稀奇地凑上前来。
看她动作麻利地淘米煮饭,继而抓过那只肥鸡,熟练去除内脏及头尾,在水池边耐心清洗,终忍不住撞撞她肩膀,“你昨天说要去探病,探谁的病啊,这么大架势?”
“前男友。”
“哪个杀千刀的前男友,还累你给他煲汤?!”
江淼挥手赶开江北北,又一把揽住她肩膀,“别告诉我是唐进余哦,这样人家会误会你俩要复合了,我亲爱的姐妹,难道你回心转意要去做唐门贵妇了吗?please,苟富贵,勿相忘哦~~”
“这话该我跟你说才对。”
“啊?”
“你的澳大利亚野人老板不是马上要回国了吗?恭喜你,三水,你们在网上都能打得那么热火朝天,见了面还不天雷勾动地火、激/情四——”
“滚呐滚呐滚呐!”
这话题最终在江淼哀嚎着抱头栽进沙发的高难度动作中宣告结束。
临近中午,艾卿那乌鸡汤终于煲好,香气诱得江北北频频在灶台附近打转,险些爬上橱柜去。她吓得赶了几次,抓紧时间,又现炒了一份煎豆腐外加青辣椒擂茄子。
等把一人份的分量装进不锈钢的三层食盒,剩下的留给江淼加餐。她自己随便扒拉了几口饭,便又出门直奔协和医院去。
到了地方,正好是午餐时间,十二点出头。
医院门口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等着,见她下车,看了眼手机又看向她,便径直过来自我介绍,说是唐进余的特助,叫姜越。
“唐总怕艾小姐对这边不熟,进门的时候不好找地方,”他微微笑,礼貌而周到地在她面前领路,“所以特地让我在这边等着。时间刚刚好。艾小姐,这边走吧?”
艾卿对这几年唐进余公司发展的细况并不了解,也难得见他表露出做老板的姿态,不免有些意外,下意识把手中的保温盒和水果往身后藏了藏。
姜越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大概知道她不擅社交,全程也都沉默。直把她带到国际部某vip病房前,便又微微躬身,转身离开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扭开房门:
从前唐进余和她都没钱,在海淀住院,过年的时候说破嘴皮抢一个床位,跟七八个人住在同一间。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进门,愣愣环顾一周,看这所谓的“病房”一应俱全:厨房,独卫,休息室。电视、橱柜、沙发乃至于电脑桌,旁边加湿器正“嗡嗡”工作中,房间里一片薰衣草淡淡香气。一时间,实在不知到底该说这是病房好,还是高级套间好——这,毕竟可是抢个挂号都让人闻风丧胆的协和啊。
唐进余手上打着吊针,正坐在病床上看报表,左边一小摞,右边一大摞,右手不打针也不轻松,还在不带停地用笔圈改着什么数据。听到进门的声音,循声看来,看见是她,原本紧蹙的眉头却渐渐平缓。
“来了。”
他说。
毫不犹豫地放下钢笔,将桌面上的资料原模原样搬到病床右手边的窗台,腾出位置,这才又指了指床边的陪护椅,“要不,坐这边?”
艾卿点点头。
把水果随便放在茶几,便拎着食盒坐过去,一层层分开摆好。
“随便做了点病号饭给你吃,”她说。视线瞥过他有些水肿的左手,几个没扎准的针孔有些发青,看着颇骇人,忍不住眉头微蹙,“你不说不严重吗,还需要挂水?”
“医生建议的。”
唐进余说话声音有些嘶哑。看着小方桌上简单却热腾腾的两菜一汤,半晌,说:“我以为你最多带点水果来。宿舍,应该没有锅灶吧?”
“找朋友借的——你不会吃过饭了?”
“没。”
“那吃点吧,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你带的——筷子在这,你左手不方便,慢点吃。”
艾卿说完,把筷子递给他。
实在有点不太习惯他病恹恹的样子,又索性找了个借口起身,从那厨房里找了把水果刀,拿了个盘,开始给他削苹果,嘴上却仍不忘咕咕哝哝叮嘱着:“看你那天脸色差得好像刚放出来一样。喝点汤吧,乌鸡补血的。”
她背对着他。
蹲在茶几旁,一个接一个地削苹果,仿佛故意拖延时间不想对话似的,又耐心地切成块,插上牙签。
而他也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吃饭。
汤喝到胃里是暖和的。然而他还病着,嘴里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机械地,一口一口就着饭往下咽,才吃几口已经有点想吐,但他仍是忍住,继续夹菜,又用汤水把饭泡软,一点一点,努力往胃里塞。身体有抵触的反胃感。
“不好吃吗?”
艾卿忽然回头看。
“怎么都没听见你说……话?”
他闻言一愣。
有些呆呆地抬头——因吃饭便不戴眼镜,这会儿看着人,莫名倒总有些眯着眼放电的即视感。m.qikuaiwx.cOm
似乎反应半天才明白她指的什么,又摇头笑笑,说:“很好吃啊。你的手艺,一直是好到没边。”
“没在阴阳怪气我吧?”
“是真话。”
虽然这一顿饭,光是把所有食盒清空,已花了他快一个钟头就是了。
艾卿看他又低着头,乖乖一口一个,吃着牙签串好的苹果,忽然有种——好吧,类似喂猪的错觉。一时忍不住笑,又坐回去,说:“你最近瘦了很多吧。”
“有吗?”
“你说有吗。
她瞥了一眼窗台上快摞成山的文件,吐槽他:“干得比驴多,吃得比鸟少。唐进余,你这样身体怎么可能撑得住。平时多吃点吧。”
他点点头。
她又问:“家里的事,真的解决好了吗?”
“差不多。他们现在还住在北京,等过阵子风头过了再回上海。”
他没有细说,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她也不好细问。
只眼见得他已吃得差不多,干脆又勤勤恳恳做到底,收了食盒擦擦桌子。看一眼墙上挂钟时间,又道:“那行吧。我也是听方圆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看看。等会儿晚点你爸妈也该来了吧?那我先——”
“艾卿。”
“嗯?”
“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艾卿正把不锈钢餐盒往保温袋里收,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嘴角抽抽,又狐疑地抬头看他。
“别说我答不答应你。唐进余,你是不是忘了,”她冲病床边的吊瓶努努嘴,“你现在可是个病人,你能到处跑?”
“拔掉就行了。这里的人不会拦,有事姜越会处理。”
“我又没说我会答应。”
“答应吧。”
他却只是笑了笑。
“艾卿,去过之后,我的病就该好了。”
他说:“难得你能来一次,我……很开心。”
*
说实话,艾卿对于唐进余是个半大疯子这件事,早些年已经认知得颇为深刻。
然而时过境迁,这位事业有成、风头正劲的唐总竟还公然带着她留张纸条“出逃医院”,任由手机屏幕上未接来电一个接着一个,她坐在副驾驶座,侧头瞄了眼可怜的、被迫承载了过多压力的手机,仍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鬼使神差啊鬼使神差。
她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何况对方是个病人。哪怕带着病,还坚持吃完了她的两菜一汤,她不忍心对他摇头说不。
三令五申说了八点前一定要回学校后,终于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做了帮凶——
“……”
“唐进余。”
但这也并不代表。
她走进熟悉的公寓房间,摁亮壁灯,环顾四周。半晌,又惊又怒地回头瞪他:“疯了吧?有事没事带我来这干嘛?”
本来都快忘了的。
当年唐进余经济窘迫,租了这间两室一厅的小公寓作工作室。
白天的时候,客厅给他们当“工作间”,晚上他们偶尔会熬通宵,但艾卿周末来这边小住的时候,气氛却一定是安静的。唯恐吵了她睡觉。
有时她半夜起夜,看到客厅里人都走得差不多,只有唐进余一个人仍捧着电脑噼里啪啦敲代码,就揉揉眼睛坐到他旁边去,没过会儿,就哈欠连天。唐进余一只手还舍不得离开键盘,右手却伸过来揉她头发,说艾卿公主阁下,半夜不睡不怕有眼袋吗?
她瞪他说我那叫卧蚕。唐进余便又笑,刚还揉她头发的手,又来拉她脸颊三两肉,说快去睡觉。早上吃什么啊?
她说油条就有油条,爱喝豆浆就有热腾腾的豆浆。
有时周末到他这赶工写论文,唐进余难得得闲,psp连上电视玩超级赛车,她在旁边熬一整夜,他也静音玩陪她一整夜。
有时候她忍不住问他,唐进余,你前世是不是猫头鹰啊?他说不是啊。顿了顿,又说,我最多是公主您窗外的夜莺。一语出,她捧腹大笑,两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早上五点就下楼去买煎饼果子,她问他公主会吃煎饼果子吗?他说,你就算吃臭豆腐也是尊贵的艾卿公主。结果被过路人赏了好几个“看他俩怎么这么奇怪啊”的眼神。两个人蹲在路边傻呵呵笑。
一晃竟已是数年了。
楼下的煎饼果子摊,刚才看,已经不在。据说早不让摆了。
不过这里的家具倒都还是旧时的样子。似乎有人定期来打扫,房间里一尘不染,地板亦光洁。
客厅里那电视屏幕依旧是格格不入的大。最适合玩游戏连主机。
卧室窗台放着她某年过生日送给他的礼物,折满了一整瓶的纸星星。
【拆开来每一颗都有字哦。哪天要是吵架,你拆一颗看看,看到你就应该原谅我吧?——毕竟我对你这么好,唐进余,是吧?^^】
【还有这个存钱罐,喏,听我的,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往里面扔一个硬币,把不开心存起来。等到哪天已经沉甸甸了,你把它像这样——一摇,听到了什么?——不是钱的声音!==,你再听啦。……是不开心在里面跳舞,然后变开心的声音——我很有创意吧?这个存钱罐可是我专门找人做的猪仔仔哦。你好好保存。】
……
这里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但还留着昔日主人的痕迹。
她一个个房间看了遍,最终默然无声地走回来,抬眼看他,又问一遍:“带我来这干嘛?”
而他答非所问:“想玩宝可梦吗?”
他的psp就放在电视旁的三开柜里。位置从没变过。
“我是问你……”
“这屋子我买了很多年了,但除了家政嫂,很少有人过来。不知道电视还能用吗。应该没受潮吧。”
“……”
他自顾自地摆弄着电视,调试画面,脸色仍是苍白的。
而艾卿终于感受到那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似乎意味着某种决心的落定。她站在那,就在旁边,看他忙前忙后,最后像过去一样,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举着手柄向她示意。仍然是怔怔的。
“唐进余,”她问他,“你怎么了?”
他只是微笑,笑得很淡,不说话,向她晃了晃手柄。
她坐下了。
他们于是还像很多年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时那样,肩靠着肩,看电视里机灵古怪的神奇宝贝战斗,他专心致志地玩,只是不再孩子气地争辩谁比较厉害,哪个技能又该先用。过一会儿,游戏换成超级赛车,再过一会儿,换成三国无双。他挑的都是她能参与进来的游戏。
玩到傍晚将至,他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未接来电依然不绝。他又问她:“我们下楼去买点菜,做饭吧?”
她的心莫名往下沉。
却还是勉强笑了下,说:“什么叫我们?你会买吗你就乱提建议。”
“会的。”
“那你做饭。”
“好啊。”
他笑。眼皮过渡到眼尾的狭长因这笑意而叠起,他的眼睛变成一弯月,起身,又弯腰拉过她手,说走吧,怕你不记得地方了,我带路。
这里位置距离市中心已很远,购物往往不用去什么沃尔玛或××商城,楼下就有附近居民爱去的小型菜市场。过去他们常常来这里,不过那时是艾卿走在前面挑,唐进余负责在后面提,今天却换了位置——当然,东西还是给唐进余提的。他选了一尾新鲜的鲫鱼,买了配料,说是回去给她炖汤。
但说归说,看他在厨房里忙活一个多钟头,最后真的端出来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连米饭也蒸得软硬适中时,艾卿还是有点惊讶。
“你家,”她说,“已经挤兑你到不给你请阿姨了吗?”
“偷学来的。他们不乐意教我,我就自己试着做点。”
“学这个干嘛?”
“……”
他又是那个笑笑却不说话的表情。
脸上的表情却生动起来,一个劲给她夹菜,一会儿说试试这个红烧肉,一会儿说再喝口汤,摆在桌上的手机虽开了静音,屏幕仍然不时亮起。艾卿瞥了眼,没来得及看清楚来电人,他又面不改色地把它反盖,继续给她盛汤。
“多喝点吧,好喝吗?”
“……是不错。”
“我猜也是^^”
“就是比我差一点。”
“……我,也觉得是^^”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艾卿不明所以,只能如他所愿地多吃再多吃,最后吃得忍不住摸肚皮,他这才放过他,又收了碗筷去洗。
厨房里水声不断,她开了电视看,新闻正在放的却好死不死,正是唐父疑似出轨、公司召开新闻发布会的重播视频,忙趁着里头水声不断、匆匆转了台。七点半,刚好可以看点没营养的肥皂剧。
八点,就该走了。
唐进余好似是算准了时间洗碗似的,洗完了,出来正好八点。他抬头看了眼钟,忽然地,又向她摇了摇手机示意。说未接电话几百条,等会儿还得处理一下。今天可能不能送你回家了,我找个司机过来送你。
她说不用不用,这个点还可以坐地铁。
他说那我……送你到楼下吧。
艾卿思考片刻,没拒绝。
说不清为什么没拒绝,送到楼下又变成送到街口,送到街口,又变成送到地铁站口。他说不急,不急,她心想既然不急为什么不送我回去?想完才惊觉自己语气不对,又强压下,仍是微笑。
路总是要走到头的。
地铁站近在眼前,向下是长长的电梯,她站在那,说就到这吧,这里离通州不远,我估计半个小时就到了。
他点点头。
“注意安全,到家给——到家早点休息。”
她抿着嘴唇,没说话。
真到转身要走时。
最后一次,却仍是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
“没有什么话要告诉——”
“有的。”
“嗯?”
这次怎么干脆起来了。
她脸上在笑。
心却忽然在这坦白里变得难受。好像自己去撕开结痂的伤口,那种痛感在撕扯她原以为很坚固的决心。但她仍是笑,以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应对。
“哦……”
她歪歪头,看向他,说:“所以?那你说呗。”
*
他于是就说了。
说我以后可能不呆在北京了,应该不回来了。
说方圆对外泄露了《剑侠》的策划案,还有天莱那个“全息计划”的投资细节,对天莱造成了不小打击,林林总总算下来,至少造成七千万的资金流失,他最近一直在忙这件事。
“不过不致命,”他又补充,“钱是能赚回来的。不是问题。但我以后,也许再也不会用身边人了。”
“……”
“艾卿,我的生活,其实远比很多人都简单。你知道的,朋友是那几个,知心的是那几个,圈子很简单,爱的人也很简单。”
夏夜有风。
他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一瞬间,却好像很远了。
她仰头看他,她却没有看她,看向很远的地方。
“我以前想过好多。想有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其实房子不必很大,但要有个很大的电视,可以看电影也可以连上打游戏。周末的晚上,我们可以黑了灯看恐怖片,吓怕了就去吃夜宵,你喝醉了我背你回家,听你说醉话,你上学,我去接你,路上给你买灌汤包,我就远远看着你走进去校门,你回头,我就冲你挥手,目送其实,原来是个很让人觉得幸福的事。至少我觉得那一刻,是挺幸福的。”
“你不知道,其实你活得像……真的像我最向往的样子。我想让你可以一直那样活下去,你回来了,会给我讲今天学了什么,上了什么课,交了什么朋友,我一边听,听完也告诉你今天碰到什么傻/逼,喝酒喝得想吐,好的坏的都可以说……有时候我照顾你,有时候你也照顾我,就算宿醉也不怕,你会给我熬醒酒汤。我醒来,站在厨房外边看着你,不是烫了手就是拿错碗,也挺好的。我又觉得,我好像是个有家的人了。那个小房子就是我们的家。”
“我以前总觉得,人出生在哪个家庭也许是不能选择的,但是人生是可以选择的。我会赚很多钱,比很多人都成功,没有人会看不起我们,我以为这样就够了。现在想想,实在是我太天真了。也许我能控制我自己,但是我不能控制别人。他们说不动我,就会来说你,而我呢?我能做什么?我没可能杀了他们吧。没可能对他们生老病死无动于衷。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我只是一次又一次用我的希望来说服所有人,我想你相信我,但是艾卿,我慢慢发现,其实,这么做的我,和我父母有什么区别?”
“……唐进余。”
“艾卿,我们结束了。”
“……”
“所以这次,是我最后一次送你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艾卿张了张嘴。
她僵硬地站在他面前,有一瞬间,恍惚是松了口气吗?但她甚至来不及抓住那瞬间的轻松,紧接着却是心往下沉,深不见底地沉。
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天生的敏锐让她清楚这时候说出的每句话都代表什么。她只能紧紧抓住包带,最后看他一眼,便扭头往电梯走。
一步。
【唐进余,你真的会娶我吗?】
两步。
【你许了什么愿望?】
三步。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
【……可是我们,就是不一样啊。】
电梯静静往下。
她不回头,只转而抓紧扶手。
脑袋很晕,重新踏足地面的那一刻,眼睛却忽然好像装不下,一颗颗沉甸甸的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鸦嘴更新,第 33 章 chapter33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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