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小说>都市小说>乌鸦嘴>第 46 章 chapter46
  清晨。

  上海市静安区,某私人医院。

  icu病房外即是一道雪白长廊。

  旁边有专门为陪护家属设置的房间,门外挂着“请勿打扰”的提示牌。不过,若是仔细入内一看便会发现:这里虽是私人医院,看病花销高出公立一大截,空间却也着实不算阔气。左不过摆了四五张上下铺的行军床罢了。

  此时天刚破晓,不过五点出头。

  大概因睡得不好,已然零星有几个家属打着哈欠下床梳洗。个个顶着明晃晃的黑眼圈。

  没有洗漱间,便拿旁边卫生间当现成的用。期间,有两个姑娘时时刻刻凑在一起。

  刷完牙,又心照不宣地一齐瞄了眼门口:

  病房外头有张长椅。

  一个打扮低调的灰衣男人坐在那。戴着口罩,抱住手臂,斜靠着墙壁,似乎已睡熟了。

  见他没有转醒的迹象,两个姑娘这才小声讨论开:

  “你说的就是他吗?”

  “是啊是啊!哦不过……他好像睡着了,你小点声别吵醒他了。”

  “看身材确实蛮好的,像模特诶。”

  “脸也很好看啊——他昨天在这里坐了一晚上。我中间起来上厕所,看到他取口罩了哦——”

  话虽如此。

  “……嘁。”

  小姑娘眼见得同伴满眼粉红泡泡,当即撇撇嘴,忍不住“啐”了一声。

  边往脸上泼水清洗,又低声咕哝道,“有这么帅?难道惊为天人?”

  “嘿嘿,还真有点,”同伴却半点没觉察她的不平衡,依旧连连点头,“反正我感觉他坐在那,气场就跟普通男的不一样。”

  “那你说他干嘛非得睡在椅子上啊?有床不睡,难道为了显得特别?”

  “不是啊。我问过护士,说他们家人陪护是住楼上vip病房的,就是不知道他干嘛下来了。”

  “哦豁,那这么说,他很有钱嘛?”

  “反正比咱家有钱……也不知道老叔还有几天活,住这就是烧钱啊,昨天又交了两万多……”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

  说着说着,很快围绕着自家的家长里短聊开。到动情处,音量亦不自觉越来越大。

  混着其余家属左右走动的脚步声,水流声,叽里咕噜的讨论声。

  唐进余本就睡得很浅,这么一吵,毫无意外地被惊醒,忍不住眉头微蹙。又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刚刚五点一刻。wWw.qikuaiwx.Com

  他是四点半才稍微有的睡意,这么一算,睡了还不够一个钟头。

  正犹豫要不要继续睡会儿,恰好俩姑娘你推我我推你,挽着手从卫生间出来,和他不偏不倚打了个照面。

  他还什么都没说,其中一个姑娘脸已瞬间红透。声量亦立刻压低,最终含羞带怯,从他面前快步走过。

  剩下他收了无数秋波仍莫名所以。

  半晌,耗得睡意全无,也只得撑住膝盖摇了摇头,起身去简单洗漱,便又出门,找个地方吃早饭去了。

  事实上。

  因天莱总要留几个能说话的人看着。所以这次回上海,他甚至连姜越也没带,一切从简。

  vip病房的确开了一间,不过不是给他,而是留给了——那对母子去住。他平日里开车往返医院和老宅,也并不住在这里。

  只不过昨天夜里父亲下了第三次病危通知书,他彻夜难眠,才在送母亲回家后返回,又干脆在医院枯坐了一夜。

  脑子里好像什么都过了一遍,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最后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早没了电,这会儿在医院门口的早餐店找了个充电口,手机屏幕这才睽违数个小时重新亮起。

  打开看,一堆未接来电。他顺着时间慢慢往下滑,其实也不用想,几个来电人,无外乎是母亲、姜越、阿婆……还有,艾卿。

  艾卿?

  他愣了下。

  险些即刻要回拨过去问她出什么事。然而脑子终于比手快了一回,又及时制止住自己。

  怕打了电话便会“露马脚”——何况,艾卿对他家里人的好恶情绪分明,他更不想拿自己的情绪绑架她来同情。是以想了半天,终究只是默默喝了口粥,又点开微信。

  结果发现微信上竟然也有来自于她的两通未接电话。

  心情难免着急了些,怕她真有什么需要向自己求助的事。当即回过去两条消息:

  【有什么事情吗?】

  【昨天手机没电了,没看到你电话,有急事的话回个消息给我】

  但想想今天正好周末,这个点,对面估计还在睡觉。

  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收到回复,他只得先把手机收回裤兜。就这样沉默着吃完早餐,慢吞吞踱步回到医院。

  然而,才刚一走到病房门口,却又迎面碰到不想看见的人——

  那妇人穿着一件洗得有些掉色的米色夹袄,底下是朴素的长棉裤,没什么花色,只因她人长得清瘦高挑,这么一穿,倒也不显得臃肿。一头夹灰的黑发盘在头顶,愈发衬得一张脸温和大气,但皱纹细纹已然一个不少。远不如唐母精致。

  一见他来,她有些拘谨,但仍是微笑,又将手里的保温盒递来给他。

  “还没吃早饭吧?”女人轻声道,“早上早饭还是要吃的。这是他们护士送病房来的早餐,我想着给你留点……喝点粥,至少可以暖暖胃。”

  “谢谢,但我已经吃过了。”

  “啊……”

  “你顾好你和你儿子就行,”他的语气难得有些生硬。顿了顿,又补充,“还有,王阿姨,我知道你现在怕我多想,一碗粥也要让,一杯水也要让。但希望你明白,我其实,并不会因为这些而感谢你。”

  话落。

  王蕴雪的脸上几乎是一瞬间便褪尽血色。有些手足无措地,把那保温盒往怀里收了收——又想递过去,又往回收。嘴唇张了几次,愣是没说出半个字来。

  唐进余也没理她。

  事实上,能做到不理她而不是赶她走,甚至已经是他努力控制情绪后的结果。

  他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早年认识唐守业,两人少年相识、青梅竹马。只是唐家和她家里条件远非一个层级,唐守业或许曾爱过她,可在婚姻嫁娶的事上,后来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更能够帮衬他事业的林家女,也就是现在的唐母。

  多年后两人再见,她为了唐守业终身未嫁,唐守业则骗她,自己已经私下离异,和唐母不过是表面夫妻,这才唬得女人跟他“重修旧好”。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贪钱,这个女人甚至直到生下儿子、还带着小孩住在她早年买的旧公寓里。

  这些事,都是他零零散散从女人嘴里,和派去调查的私家侦探呈递的报告中,反复拼凑佐证得来。

  说一点也不怨恨是假的。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质问她,“难道你就不会怀疑表面夫妻为什么拿不出离婚证”、“难道你就不会怀疑他如果真的离了婚为什么躲躲藏藏不带你见光”,他有一万种憎恨这个女人的理由。

  然而,每当他不经意的,注意到她那写满沧桑生活痕迹的双手,看到她朴素而胆怯的模样,看到那个——血缘关系上,他或许该叫一声弟弟的孩子,有着怎样一双单纯而清澈的眼睛,那些责怪的话,却终究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渐渐咽下去了。

  他不想为难一个渴盼爱情的女人。错的是欺骗她的人。

  然而那个欺骗她的人,偏偏又是自己的父亲。他又能怎么办呢?

  责怪不可以责怪。

  懊悔总可以有吧。

  唐进余忽的叹了口气。

  努力缓和声音,又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上楼吧,粥留给你儿子喝。还有,以后我,或者我妈在这里守着的时候,王阿姨,如果你看见,就别过来了。有任何事我都会通知你的——行吗?你就当这是给我一点尊重,我也尊重你。你有什么要求,你打电话跟我说都行,别这样,”他指了指她怀里的保温盒,“别这样,行吗?”

  你为人父母,我也为人子女——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眼神里。

  王蕴雪概都静静听着,看着。

  半晌,无言点头。闷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剩下他独自一人,坐在病房门外的长椅上。看着逐渐多起来、来来往往在他面前经过的人群,又翻出手机看了一眼。艾卿还是没有回复他。

  倒是久未联系的穆戎,此刻“找准机会”,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阿进!”

  一接起,对面便急冲冲地问他:“出什么事啊?你干嘛突然要卖号?我忙着给家里搬砖,半个多月没上游戏,一看贴吧就看到你卖号?!疯了吧?这多少年心血了你说卖就卖。”

  “……反正也不玩了。”

  “不玩了就放那啊!你差那点钱吗?”

  穆戎简直是痛心疾首:“你想想那号是你花多少精力养起来的,刷石头、刷装备、建帮派,我们一起都熬了多少个晚上,那是钱能买回来的吗?二十几岁啊,最美好的回忆都交代在那了。一个号能卖多少钱,撑死了三四百万吧,他们那群傻*暴发户知道珍惜吗?就是买回来秀而已!”

  “但我就缺那三四百万。”

  “……”

  “三四百万,对现在的我来说,也是钱。”

  此话一出。

  恍惚是向湖心扔了一堆石头,一块接一块,溅起阵阵涟漪。

  他甚至都能听到穆戎头顶逐渐冒出问号的全过程。

  “……啊?”

  愣了半天,只挤出一句:“阿进,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没疯,我也很冷静。”

  而唐进余说:“我在医院。我爸现在就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他发病的时候,前一天刚和英国人签了个十亿的项目,他一倒,没人敢拍板,现在所有的流动资金都套牢在那里头。医院下了三回病危通知书,所有的股东被勒令封锁消息,怕外面的股民知道以后疯狂抛售——但是其实他们自己内部也乱成一锅粥,偷偷摸摸的想卖股。这是唐家几代人的心血,难道我眼睁睁看他们搞得四分五裂?只能拿自己的钱来填。”

  “阿进……”

  “穆戎,我当你是兄弟,所以老实跟你讲。天莱手上确实还有三个亿,是美金。但那是我们年底要给美国芯片研究所的尾款,现在进行到关键时期,这个钱绝对不能动。”

  “除此之外,前几个月我们和天意的官司败诉,还要赔两千六百万。关系到我们在内地的声誉,这个钱也不能不给。光是这两件事,我已经私人往里垫了八千多万。但现在为了认购回来那群股东手里的股票,我还至少需要两亿多的现款。我知道这对你对我,从前都不算大钱,但是,做生意和平时花钱是不一样的。资金回流需要一个过程,我等不及那个过程,我必须现在就凑到这些钱。”

  穆戎沉声道:“如果给我点时间,我应该能——”

  “我知道你能。卖房卖车,这笔钱我花点时间也不是不能凑,”唐进余打断他,“但是过户之类的事一大堆,这个时间就长了。对我来说,我需要的是最快能到手的钱。所以那个号,能卖就卖了吧。几百万也能算个零头。”

  “那其他的钱呢?以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一语落地。

  电话那头,穆戎似乎有些再承受不住这种“落差”,长长地叹了口气。

  反而唐进余对这种事已经麻木。分外冷静。

  事实上,就这几天,他已经分别给他妈、阿婆、姜越等一众人讨论过同样的话题。这些话已在心里背得滚瓜烂熟,再多说一遍,似乎也只是给自己的心理安慰多加点筹码而已。

  “做两手准备。如果我爸能醒,皆大欢喜;如果他醒不来……我不知道他遗嘱怎么写的,总之,在他醒来之前,不动产之类的,看最快时间能卖就卖吧,必须把股份回流到手里来。如果消息彻底被爆出去,会有不少人盯上我家这块肥肉,到那时候再卖就来不及了——总之,我虽然不算什么孝顺子孙,但该做的,我都会试着做一做。”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

  穆戎亦不过是个家里说不上话的二世祖,小钱可以,陡然一下要两个亿,还是现款,是实在开不了口说帮忙。唐进余其实是理解他的。

  所以压根也没提过什么借钱的事。

  朋友之间,一谈了钱便难以回到最初。他已经在方圆那吃过一次瘪,不想再吃第二次,宁可自己咬咬牙,这笔钱,只能说是艰难,也不能说是毫无指望。

  中午,他又如旧驱车赶回老宅。

  唐母心情不好,听佣人说,从昨晚回家便一直没下过楼,端上去的早饭也动都没动过。

  他敲门进去,母亲竟难得没有梳洗,露出病恹恹的一张脸,毫无生气地窝在床上,一抬头,看见是他,嘴唇翕动了下,却到底没说话。只又躺回去。

  他给她端了碗粥放在床头柜上。

  坐在床边低头看,才发现,或许是最近太忙,心力交瘁,一贯爱美如命的母亲,竟也连头发都忘记染。她鬓边已有几缕霜白了。

  “……进余。”

  唐母闭着眼,没了骨头一般,缩成一团蜷在被子里。忽然莫名地开口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爸爸走了,以后我们怎么办呢?”

  “他还在,也没有对你很好,。”

  而唐进余说。

  语毕,又安慰她:“但不管怎么样,我会给你养老。”

  母亲笑了:“但你也会有你自己的家庭。进余,到那时候,我就是一座碑了——想起来的时候,会回来擦一擦,擦擦灰,说说话什么的。想不起来,就放在冷冰冰的房子里镇宅。”

  “……”

  “何况你喜欢的女孩子,她不喜欢爸爸妈妈,不是吗?她要你别回来,你还会回来吗?”

  “……”

  唐母裹紧了被子。

  一张清瘦的脸,两颊瘦得几乎已有些往下凹。她平日里爱化妆,似乎化妆就看不出来斑和皱纹,但如今没有了那一层粉,再细看,她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上了年纪的、生过孩子的女人。她的脸皮也会耷拉,皱纹横生。

  “我啊。”

  她突然说。

  像是陷入了某段突如其来的回忆里。

  “我啊,我二十才出头,就嫁给你爸爸了。你不知道,我嫁给他的时候,我有多开心……我第一眼就爱上他了。他个头高高的,俊的啊。站在人堆里,我一眼就看到他,穿一个军装,身板板正的。我那时候刚从香港回来探亲,一看到,认识了没多久,我就指着他,悄悄告诉你外婆说,我说我以后会是上海媳妇儿了。以后就不叫探亲——回香港才叫探亲了。”

  “后来我果然嫁给他。是他先向我家提的亲。我当时多幸福……我现在想起来,梦里都要笑出声。你是男人,你不懂,女人其实真的是很容易满足的。我那时候什么都有了,有钱,有权,我家里人什么都给我了,但我就偏偏想要‘爱’,我觉得,只有他爱我,我这辈子才是圆满的。所以他爱喝汤,我就去学煲汤咯,他喜欢女人养花养草,说文静,我就去养花养草。他说想要一个儿子传宗接代——我就生了一个儿子给他。我想你这都不爱我吗?你还要我做什么才好?我真是小心翼翼啊,我做梦都惊,做梦梦到他要跟我离婚,我那时候才三十多岁,我吓到哭一整夜……说出去别人都不信。”

  “后来突然有一天,他不要我养花草了。没有理由的那种。这也是我第一次跟他吵架,说凭什么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我想有一点爱好,你都不让?吵到最后,他竟然第一次向我妥协。因为我说我给你生了个儿子,我吃了多少多少苦——好,他说好,你爱养就养吧。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养?”

  唐进余:“……”

  “因为他爱的女人这年给他生了个小孩,那小孩花粉过敏,发红疹差点死了嘛。”

  唐母又笑了:“他当我傻的。他当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看,我们院子里多少花?她尽管带着那个孩子来吧,不怕死就来吧。”

  “妈。”

  “女人有多容易满足,男人就有多不容易满足。他说他爱喝汤,潜台词是,爱喝他爱的女人亲手给他煲的汤;他说喜欢女人养花,潜台词是,喜欢看他爱的女人文静优雅,有自己的爱好,修身养性更配得上他;他说他想有一个儿子——”

  “妈,别说了。”

  “潜台词是,他想要他爱的女人为他生一个孩子。”

  “妈,好了,够了,你不舒服的话先睡一会儿好不好?妈——”

  “进余啊,你知不知道妈最痛苦是什么?妈妈痛啊!”

  唐母的声调突然扬高。

  用一种几乎撕裂般的声音,她突然暴起,撑着身体坐起来,一下一下,当着他的面捶着自己的胸脯,哭喊着:“你不是他心爱女人生的孩子,所以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不中用的东西,他心里哪里有过我们?如果有,他怎么会这样对你,他舍得这样对你啊!”

  “……”

  “遗嘱,”唐母哽咽着,几乎字不成音,“他写的遗嘱,他要你和那个孽种分,一人一半,那个孽种都不姓唐,他竟然跟你分一半……你才是唐家的孩子啊。他这样羞辱我们母子俩,唐守业,他这样对你。进余,你让我心里怎么想?你让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惊讶。

  沉重。

  可笑。

  这一切的情绪,似乎都伴随着唐母失控的嚎啕声,在唐进余心里,飞快地窜起一下。如陡然跳跃眼底的火苗。然而也仅仅只是一下。“噌”的一声,又悄然的,尽数熄灭了。

  毕竟。

  这个结果并不是最坏的结果。

  甚至是他早就料想到的结局。

  他却无法对母亲说出这样“宽宏大量”的话。只能选择沉默。

  沉默着,轻轻拍着她因啜泣而不住起伏的背脊——薄薄的皮肤底下似乎就凸出骨节,她已瘦了太多了。

  “我会处理的。”

  他只是说:“天莱才是我自己的事业。妈,唐家的遗产,继不继承,继承多少,都不会对这件事有影响。我会给你养老,你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不要哭了。”

  我能扛得起来。

  不要再哭了。

  *

  母亲的哭声仿佛是一种萦绕不散的魔咒。他嘴上在安慰着她,然而头痛感因此愈演愈烈,后来发展成只要一闭眼,就听到那种凄厉的哭声。无以名状的悲怆感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

  姜越打电话来向他汇报公司事务,询问那些不动资产可以“动”,哪些不能动,他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回答对方。视频电话一挂断,室内重新陷入黑暗,属于他的房间里,似乎一瞬间已全然消散了生气,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最后将自己摔到床上。

  睡梦中却也不得安宁。

  他时而梦见自己小时候,在父亲的要求下,总是被迫不远不近跟在聂向晚身后。明明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梦里,对方却忽然回过头来,问他:“唐进余,你喜欢我吗?你娶我吧?”

  时而梦见某个平静的夜晚,他甩开所有人站在楼顶,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手却紧紧握着手机,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家乡看看啊?

  画面是翻覆交杂的。他时大时小。

  画面也是明暗不定的。

  前半段是阴恻恻的黑,中间亮堂了,而后又是一望无际的灰色。

  最后他好像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走路都跌跌撞撞的,追着一个人的衣角。她走得好快,好像故意要甩开她一样,他在梦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她,但是腿好像不听使唤,他就拼命地追,拼命地跑,最后终于抓住了她的袖子。

  艾卿在这个梦里回过头来,看着他,然后突然笑了。

  【唐进余,你那天许了什么愿望啊?】

  她问他。

  这个梦就这样醒了。

  他伸手想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手一挥,黑暗里却传来一声闷哼,似乎是他打到了对方的……头?一时间瞌睡虫全跑了个干净,他吓得坐起,伸手就去按台灯,不料手还没伸到,黑暗里,那人影又摇摇晃晃坐起来,揉着额头,瓮声瓮气“骂”了他一句:“你干嘛,起床气啊?”

  “……?”

  这声音。

  “大老远从北京飞过来很累好不好,你不知道我周末去找我们院领导请假……打扰人家还被训了,说我疫情期间别到处乱跑。我一落地,就跑去那个医院找你,结果去了才发现你不在,又绕了一大圈才想起来你家的地址,打车都——”

  “唐进余,你别耍流氓啊。”

  “没。”

  “没耍流氓你黑灯瞎火抱着我干嘛?”

  “……”

  “别拿沉默当令牌啊。回头记得请我吃饭。”

  “……嗯。”

  他一点头。

  温热的眼泪便落下来。

  从眼眶流过他的脸颊,滴到下巴,最后落进她的衣领里。

  艾卿却仍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在黑暗里,默默用更大的力气,伸手回抱住他。

  这一刻,他们的感情与男女朋友,与前任现任都毫无瓜葛。

  ——或许应该称之为“同舟共济”?

  *

  你曾说过当我是启明星。

  我也承认,那一刻话很动人。我记在了心里。

  但我永远不会向你承诺,说我能为你做什么,做多少。人是会变的,我怕我也会——更怕你会失望。

  我唯一可以答应你的只有。

  当你需要光,需要指引。

  无论何时,启明星都会为你,永远在清晨亮起。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鸦嘴更新,第 46 章 chapter46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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