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嗔、痴、恨、爱、恶、欲七个莹莹字体在漩涡之上浮动着。
这就是东方衡的无尽忆海,也是他的心魔之地。
可他的魂魄究竟在哪?
齐晚寐只有一次机会,只能选择一次。
选错,便是灰飞烟灭,这种全凭运气的事情,赌上的却是两个人的命。
手指蜷紧,齐晚寐重生以来第一次怕了。
“冷静,必须冷静······”她闭上眼,仔细想着人的魂魄一般会随着执念而去,执念越深,力量越大,可一生板正冷情的东方衡这一生最牵挂的是谁呢?
是谁会让他的执念深到连魂都会被吸引到这无尽忆海来······
因何眷恋驻足,因何念念不忘?
想到这时,齐晚寐耳畔突然响起东方念对她说过的话,东方衡曾经为了她阿娘,拒绝了道门众多风华绝代的女修,也曾经因为她的一幅画被毁,疯到练了五天五夜的剑。
如此情深,当是执念了。
“哈哈哈哈!”一阵银铃般的女人笑声在四周荡漾开来,“真是稀客啊。”
“谁?”齐晚寐拂袖落于七个漩涡之上,一个妖娆的倩影乍然闪过眼前,吹得她手掌心的魂火摇晃不已,她赶紧抬手一护,可抬眸一看,眼前已是空空如也!
“躲躲藏藏算什么,滚出来!”
女人的声音颇俱挑衅:“你不也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去特么的一模一样!
齐晚寐翻了个白眼。
“咱们谁也别说谁。”隐匿于暗处的女人又咯咯咯笑起来。
顺着声音回头,一张木讷的笑脸面具赫然出现在齐晚寐的面前,引得她退后三步。
她认得出,这张笑脸面具,她曾经在东方衡的墨香小筑里看见过,是他亡妻之物。
“你是他的······”齐晚寐顿了顿,后面两个字烧过喉咙口,却始终未能说出来,倒是眼前的女人得意一笑,“妻子,小女子不才,东方衡正是家夫。”
难怪东方衡打死都不肯离开这里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哪里是什么无尽忆海,明明就是人家的温柔乡,齐晚寐恍然大悟,看着女子的身段,开始质疑东方衡的审美标准。
这白衣女子虽然戴着笑脸面具,从举手投足来看,定然美若天仙,但竟不是温婉贤淑的典范女修,而是妩媚诡诈的神秘女妖!
表面正经,心里却装着妖孽!
“呸,”齐晚寐不由低骂道,“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臭道士!”
眼前的女人搔首弄姿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你想带他走?”
“劳烦嫂子割爱了。”齐晚寐道。
“你不是心里只想着你的晚玉小哥哥吗?莫要脚踏两条船,打扰我们夫妻二人世界,他是我的!!”
什么玩意儿?
这女人真的是!
“嫂子~我可不敢。”齐晚寐礼貌假笑,装着无辜的模样胡扯着,“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师兄欠我钱,我一个债主实在穷得两袖清风,你看我都瘦了!他在哪?你跟我说一声,我要到钱,马上就走!”
“他在哪,你不清楚?”女人拂袖怒哼,语气里带着洗都洗不掉的醋意,“他二十岁生辰的那天,你们玩得不是挺开心的吗!”
年少时在秘天院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东方衡竟一五一十的告诉自家内人了?
齐晚寐突然觉得有一道天雷砸进脑门,里外不是人。
“别误会,我们很清白的!比豆腐还白!”
“若是如此,也不会有我了!”
“什么意思?”
女人怒吼一声,修长的手掌如疾风朝着齐晚寐袭来,对准的正是她掌心的魂火,眼看下一秒就要熄灭,齐晚寐利落拂袖遮挡,那变本加厉的疾风却陡然扑面而来!
噗!
魂火灭了七分。
“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白衣女人妩媚一笑,“没了魂火,你就等死吧。”
齐晚寐正要出招,体内魅骨的三股力量忽然暴涨,失了东方衡的真气平衡,像是倾巢而出的黄蜂,四处乱窜,一次次撞击着她的心头。
唔的一声,她本就虚弱,如今更是直接倒在虚空之中,连掌心的魂火也越来愈暗淡!
眼前的女人步步紧逼,厉声道:“他对你那么好,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护着你,可你呢,害死他不说,连他死后也不让他安宁!你个白眼狼!见他,你配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狠狠扎进齐晚寐的心头,这种痛苦,比体内灵流乱窜有过之而无不及。
渐渐的,魂火摇曳晃动,在疾风中挣扎几下,噗的一声,灭了。
齐晚寐缓缓闭上了眼睛。
女人低头一看,伸手拂过齐晚寐的脸,又扶了扶自己脸上的面具,轻声道:“以后就由我陪着他。”声音未落,她面具下的一双好看的眼睛猛地睁大,目光落在了当下。
一只手穿过了她的肚腹。
“我让着你,你当我怕了你吗?”齐晚寐淡然收回手,“你骂得对,我是个白眼狼,如今想做人了。所以,对不住了。你只是幻象,我必须带师兄走。”
女人轻笑着,指尖一点点化为晶莹碎片:“你···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知道,你以后也会知道的······”
“你想说什么?”齐晚寐急着伸手要揭开她的面具,想看看这一张脸是怎么样的花容月貌,竟能让东方衡惦念了十年之久。
只可惜,指尖一触,面具便随人一同全部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齐晚寐脚下的七个漩涡,掀起一阵波浪。
“东方衡,你究竟在哪?”齐晚寐闭眼感应着,刚刚那女人说的话再度在耳畔边响起。
“他二十岁生辰的那天,你们玩得不是挺开心的吗!”
“生辰!”齐晚寐倏地睁开双眼,“我知道了!”
生辰之日!
十年前,齐晚寐给东方衡过了生辰。
当年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那疏离高冷的外表,淡然从容的仪态,皆裹不住眼眸的憧憬。
红尘千丈,人间烟火,偏是高处不胜寒之人的心之所向。
齐晚寐闭上眼,念想一直停留在那幅画上。
脚下的贪、嗔、痴、恨、爱、恶、欲七大漩涡中的第三个痴,咿呀一声,漩涡之口终于开了!
“东方衡,等我!”
齐晚寐飞跃而下,进入了东方衡无尽忆海里的心之所向。
眼前一切,皆如齐晚寐赠给东方衡的生辰之画。
湖光潋滟,码头渔民纷纷收网捞鱼,卖糖人卖面具的小贩吆喝着,围观的男女老少皆是言笑晏晏。
灯火阑珊处,花灯如织。
人来人往间,齐晚寐独在其中,却寻觅不到东方衡的踪迹:“东方衡!你在哪?”
她着急地张望着,寻找着:“东——”
突然被一个温软的东西撞到了。
“哎呀,”花灯落在了地上,面前的女娃一袭墨藏色道裙,不过四五岁,委屈地哇哇哭了起来,“我的花灯!呜呜呜!”
齐晚寐束手无策,只能低下来笨拙地哄着:“对不住,对不住。“
她拾起花灯,拍了拍灰尘,递给小孩。
就在此时,眼眸突然映入一袭墨藏色衣角,熟悉而清冷的声音砸进她的耳畔。
“念念,撞着人了,为何不道歉?”
齐晚寐僵僵抬头,不可置信的,又惶恐不安的目光由下及上,最终落在了一张如霜如雪的脸上。
“东方衡······”齐晚寐默念着这三个字。
三天了,她抱着东方衡渐渐变冷的身躯三天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可以说话的他。
得小心翼翼一些,万一喊出声,东方衡突然消失怎么办?
人为什么会害怕呢?
齐晚寐想,那大概是因为有想留住的东西吧。
东方衡没有说话,倒是脚下的小孩有礼道:“对不起,姐姐。”
流光溢彩的花灯下,东方衡微微点头,竟是不肯多给齐晚寐一丁点目光,牵着小孩,擦过她的肩膀,就这么离开了。
他不认得她,念念也不认得她······
是了。她的脸已经不是十年前那般明媚模样,她早已换了一张慈悲得不能再慈悲的脸。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
猛地提了一口气,齐晚寐刚要抬手抓住东方衡,却听到东方念道:“爹爹,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齐晚寐的手顿住了。
东方衡轻声道:“爹爹在等一个人。”
“谁呀?”
“一个爹爹对不起的人。”
东方念肉肉的小手指戳着梨涡,好奇地问着:“爹爹,对不起谁?”
“你师叔。”
齐晚寐心头一刺。
“为什么要等她呀?”东方念捣鼓着花灯,“爹爹是想和她玩吗?”
东方衡道:“爹爹,要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东方念呀了一声,嘟着小嘴:“爹爹做错事情了吗?”
“爹爹有些事情记不清了。”东方衡顿住脚步,脸色沉了下来,“但却记得,爹爹做了一件对不住你师叔的事情,害得你师叔走的时候很不开心。”
一阵寒流在齐晚寐心间炸开直冲天灵盖。
她知道东方衡在说什么,他是在说十年前,太湖半步多一战,他对晚玉见死不救,可却不知道为何当时见死不救。
“十年间,你最念念不忘的,竟是这件事······”齐晚寐水气氤氲了双眼,哽咽道,“只是想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明明你没有错,那一天,你是被人控制的,意识全由不得自己做主,仅只靠着一点点残识也要赶去半步多。
可见你当时是想着去救我的,救晚玉的。只是到了半步多,连那可控的意识的消散了。
一个没有意识的人,如何见死不见呢?
所有思绪绞得齐晚寐踉跄一步,低声道:“不是这样的,一切根本由不得你······”
“你怎么知道师叔一定会来?”东方念问道。
东方衡目光遥远,脑海里回荡的是,那些零碎画面。
那一年墨梅艳丽,小筑飘雪,齐晚寐对他说:“师兄,生辰快乐。有没有什么心愿?”
“没有。”
“我有呀!帮我许!”
“胡闹!”
“就当我借的!借的!以后我生辰大不了,再还你一个心愿呗。”
“这样,等有空了,我带你去看看画上这些美景如何?”
当年她普普通通的几句话,东方衡便记住了,记了十年。m.qikuaiwx.cOm
齐晚寐心中一颤,看见他的目光温软下来:“她曾经说,她会在这里等着我。”
“要是师叔她偷懒不来呢?”东方念道。
东方衡答道:“她不来,我不走。”
十年了,他心里想的全都是,在人间烟火之地,等着她,等着她来,跟她说一句抱歉。
原来这就是东方衡的执念之处。
人海涌动间,东方衡牵着东方念渐渐远去。
“东方衡!”
一阵苦涩的涟漪自喉咙荡漾开来,齐晚寐终是叫出了声。
她朝他们奔去!
一步,两步,三步!
抓到了!
人山人海间,东方衡回过头来,目光交接。
诧异的对上愧疚的。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齐晚寐这样恳切的道歉,只换来一句东方衡冷冰冰的话。
“姑娘自重。”
“东方衡,你看看我,”齐晚寐抓住他的手腕,“我是齐简!我没有食言!我来了!”
话还没说完,东方衡凌厉的余光只是瞥了她一眼,齐晚寐只觉得手掌一空,东方衡的手狠狠地抽离开了。
存于无尽忆海之人,识不得外来入侵者,脑海之中只秉着一份执念活着。
更何况,如今齐晚寐的脸早已不似从前,换了一副躯壳,东方衡怕是更难认出。
但倘若,外来者能让其记起一星半点回忆,兴趣还有一点微末的希冀。
“你看看我,东方衡。”
齐晚寐拽着东方衡的手臂,又生怕他一个愤然直接消散不见,指尖又略微一松。
“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我曾经胡乱散播你的风流债,满大街都是,你那时候一定想把我碎尸万断吧。记不记得?“
“······”
“后来我们一起到阴月洞府出任务,是一起逃出来的,记不记得?”
“······”
齐晚寐指了指头上的簪子,已经有些急了:”还有,就在不久前,你送给我的白梅玉簪,你记不记得?“
“······”
三问三无答。
肝胆的寒凉一点点钻了上来,撞上一颗不甘心。齐晚寐的目光锁在东方衡的眼睛上:“我是齐简!齐简!你的师妹!”
你说过,无论如何,你会保护我的。
齐晚寐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点哽咽,碎在唇边。
“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当年的事,真的不怪你······”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三句落下,东方衡冰封般的嘴角微启,眼中冷意散去。
五脏六腑瞬间烧了起来一团希冀的火焰。齐晚寐激动道:“你终于认得我了,师兄?”
这一句称呼刚刚落下,四个字劈头盖脸砸下来:“你不是她。”
嗡——
脑子一响,寒凉的洪水决堤而出,彻底击碎齐晚寐内心那少得可怜得希冀火焰。
什么也不剩下。
眼泪溢出了齐晚寐的眼眶。
“咦,不是,这位小姐姐很好看呀,难道师叔比她还好看吗?“东方念拉了拉东方衡的手,撒娇道,”爹爹说说嘛~”
“你师叔她狡猾得很,笑非真笑,哭也只是会装哭。”
“······”
齐晚寐心中半苦半甜。
甜是甜在,他竟然这么了解她。
苦是苦在,她终于找到他了,他却不认得她。
两种感觉交织成一团火焰烧得人脑袋发麻,让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东方衡带着东方念转身而去。
齐晚寐掌心的魂火在一点点暗淡。
身体一点点弱下去,全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她倒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暗淡的视线中,东方衡的背影越来越远······
是报应吗?
是活该吗?
费尽千辛苦终究是一场空?
世间之苦,不过一句,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
她必须得回去了,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东方衡,怎能放弃?
“师兄!”
声音隔着喧嚣熙攘的一切直直砸进了东方衡的耳畔,一条银色细线穿过人群,稳稳地系在东方衡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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