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闪电借着震耳发聩的雷声爬满整个夜幕。
躺在东方衡怀中的齐晚寐又是一干呕,东方衡只得将她抱至一座凉亭里,拍着她的背脊,催着她吐出呕物。
最后,齐晚寐已是吐无可吐,竟只能呕出苦胆水,累得她一张脸青了又白,所有的血色全无,嘴里根本凑不成一个全字。
“她可能需要这个。”
一张手帕伸到齐晚寐的面前,意识混沌的齐晚寐根本毫无反应,反倒是东方衡愕然抬眸。
面前是素宗主素情道:“我派清香可驱散酒意。”
素情宗主从来是个孤僻寡言的性格,此番能有此相帮也算是善意,东方衡堪堪接过,擦了擦齐晚寐的嘴角:“多谢。”
素情点头,瘦小的身影一侧,打开一把伞,冷声道:“快下雨了,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话语刚落,一步步持伞而去,瑟瑟寒风中,肩膀一抖,持伞的左手换成了右手。
“我······”齐晚寐嗅着清香之后,终于恢复了些意识,委屈道,“手疼······”
东方衡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手,吹了吹,拿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擦着。
“还疼不疼?”
酒意将散为散,齐晚寐笑嘻嘻道:“不疼了。”
“胡闹!”东方衡轻叱着,“这种事情不会交给······”
交给我,这三个字始终没能说出口换做了,“其他人。”
“谁?少衡君吗?”
齐晚寐直接了当地点了出来,好像没把眼前人当成是本尊一般,自顾地嗤笑了一声。
“他这个人呀,千杯不醉又怎么样,爱干净得紧,又爱面子,堂堂少衡君怎么能和每一个人都喝上一杯呢,我可不能让他这样抛头露面的。”齐晚寐低头喃喃着,“他可是我的公主殿下······我的公主殿下······”
“你说什么?”东方衡听着最后几个模糊的语调,握紧她的手。
“这个事情,本就是我的事呀,他帮着我算是怎么回事呢?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自己的人自己护······”说着,齐晚寐又被醉意拉下了头。
“······你就分得那么清楚吗?”东方衡的手渐渐松开了,目光却没有离开她一寸。
齐晚寐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像是一只丢了尾巴的狐狸,嘴里不停呢喃着醉话,“可我找不到······”
她抓紧东方衡的臂膀,像是抓住一颗救命稻草又哽咽道:“只剩下两天了。”
东方衡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没有办法找到星灵,血契咒便无法解开,届时她便会神魂俱灭。
“就算只剩一天,你还有我。”
齐晚寐抬眸,撞上东方衡炽热坚定的目光。
“什么?”几乎是不肯相信地开了口。
“我会陪着你。”
“可是,万一我要去黄泉的。”
“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这句坚定有力,像是一团火,一头扎进齐晚寐的心中,烧过那些无助与恐惧,烧过她沉积已久的悲痛,将所有的铜墙铁壁瞬间击垮。
一滴泪,伴着一阵雷鸣,随着亭外的大雨一同落下。
她说,她只剩下一天,他说,他会陪着他。
她永远不会是孤单一个人。
虽然齐晚寐明白,东方衡还未忘却亡妻,这样的话,只是在哄人罢了。
可就算是哄人,她也认了。
东方衡擦去她泪痕,外头风大雨大,所幸小亭是一处避风港。
齐晚寐握住东方衡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脸颊边。
很暖。
这块木头终于不是冰了。
齐晚寐笑着,眼睛湿润着:“我不放弃,我决不放弃!谁都不准放弃!”
话语刚落,低头看着东方衡的手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排鲜红的牙印,整个人陡然一震!
“原来是她!”齐晚寐眸光一定,“我终于找到你了!”
啪的一声,一道灼亮的闪电映亮听竹院墙壁上素隐的画卷。
半明半暗的屋内,萧清和负手而立,晦暗的目光落在画上。
窗外,暴雨外倾盆而至,打在院落边的竹叶上,穿过了二十年的岁月长河,啪嗒啪嗒砸进萧清和的心里。
听竹院厨房里,五岁的小萧清和悄悄伸出枯瘦如柴的手,一把抓住两个包子就往跑,可刚迈出门槛几步便撞上了人,倒在了地上。
他抬眸时,眼眸里倒映出一个十六七的冷然高挑女子。
哪管得了是谁,萧清和下意识地将包子三下五除二地塞进嘴里,自打他出娘胎,就没吃过几顿饱饭,因是庶出,母亲不过洗脚丫头,为了生下他,早产而亡。他出生之时,身带六指。有人说是受了妖气感染,才突生异变。
在看重血缘纯正,嫡庶有别的琅琊萧氏中,这简直就像是杂种的凭证,连带着亲生父亲萧如流都引以为耻。
对于萧如流来说,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庶出儿子根本没差。
于是,萧清和一出生便被扔进了辛奴房,由刻薄毒辣的管事教养着。他每每从管事处讨得一个包子,都会被人一把夺走喂狗,暴揍一顿,等管事的揍得开心了,他方才能有与狗争食的机会。
有人出生即地狱,有人出身即天堂。
所谓云泥之别,只因嫡庶血缘四字。
在他与恶狗抢食之际,他那几个系出嫡母的哥哥姐姐总能穿着锦衣华服,玩着投壶蹴鞠,修着上乘功法,然后当在他的面又是一派炫耀鄙夷。
他有一次曾跑到父亲萧如流面前质问,为何如此不公。
萧如流正在与几个伶人寻欢作乐,醉醺醺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亲生儿子,问道:“这谁”
萧清和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心寒,晚上回去后,管事知晓此事又是鞭子伺候,风寒露重,他蜷缩在拆房内,遍体鳞伤,饿到整个五脏庙就是揪着疼,可是这些却远远敌不过生父的两个字:“这谁?”
亲母早逝,生父不认,命中如此。
此一生,就这样吧。
而这一次,他做好了被人痛打一顿的准备,可来人却矮身将食盒里的另一个包子递了过来。
小孩诧异地顿了顿,脏兮兮的手刚伸出去,又怯怯缩了回来:“你,你······”
“以后,想吃东西,先洗手。”高挑的女子掏出一块黄花锦帕,擦了擦小孩子的手,神色依旧是冷的,“脏得人眼睛疼。”
噗通一声跪下,“谢谢,谢谢。”
小孩感恩戴德地又摸了一把鼻涕,又是一磕:“以后您就是我的恩人,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女子扶起小孩:“有些东西,不是靠求来的,是自己争取来的。”
小孩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什么,什么意思?”
“我有些竹笋需要人浇灌栽种。”
女子拂袖而去,只听见后头的小孩坚定道:“我会弄好的!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叫什么名字?”
“萧,萧清,萧清和!”
黄衣飘然间,几片竹叶翩跹而落,小孩似乎看到了女子点了点头。
此后,小孩便从一日来竹林一次,变成一日来两次,三次,后来的后来,便常住在了听竹院,而竹笋也渐渐变成了幼竹。
小孩坚信,终有一日,幼竹定会长成坚韧挺拔的青竹。
而在这期间,萧氏之中,多有传闻,素隐上师一向无欲无求,却偏生向萧宗主萧如流要了一个小孩,理由十分简单,听竹院缺一个会种竹子的人。
自那以后,听竹院再也不是以往冷冷清清的模样。
日出时,灼灼青叶下,总能看到一个小孩提笔练字的身影。
黄昏时,总会升腾起袅袅炊烟。
夜晚时,偶然还传出几句师兄弟间的笑语。
出生即地狱,人间有光暖。
这是萧清和学会写的第一句诗。
虽然算不得什么文采风流,却当是真情实感。
啪的一声,院边的一颗青竹狠狠砸下,将这二十年的余暖都砸了个粉碎。
萧清和冲出房门,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青竹一一倒下,像是油尽灯枯的老者再也经不起岁月的摩挲和风雨的侵袭,终是寿终正寝。
这是萧清和小时候种的第一棵竹子。
如今也要离他而去了。
他像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冒着大雨,将青竹扶起,重新扎进土壤了。
可死了就是死了,任由怎么折腾都恢复不到当年坚韧挺拔的模样了。
人也是一样的。
萧清和当然明白,只是依旧不甘心,如刺的雨滴砸在他脸上,每一滴都能灌入他空洞的心房,侵袭着他那么早仅剩不多的心头余温。
他沉沉道:“就剩最后两天了,难道我所求的,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话语刚毕,上方天地倏地被遮挡,啪嗒啪嗒,雨滴沿伞而下。
有人?
萧清和近乎是下意识地叫出了素隐上师的名字。
可抬眸时,眼睛里却是倒映出素情的模样。
如注的大雨哗哗下着,似乎像是毒蛇猛兽一般要在吞噬这黑夜里所有的宁静。
听竹院屋舍的门砰的一声,伴着一声惊天雷鸣,猛地被推开。wWw.qikuaiwx.Com
齐晚寐,东方衡一身湿透站在主室门槛外,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为之一震。
幽暗的屋舍之内,蜡烛全灭。
窗外的灼灼闪电将萧清和清俊温和的一张脸切割成半明半暗的两面,自他死寂的目光之下,瘦小的素情就躺在他的怀中,苍白如纸的嘴角一点点溢出猩红的血,血色的胸膛间,一个巨大的窟窿中堪堪浮出一颗灼灼金丹。
不偏不倚,正是齐晚寐正在寻找的星灵金丹!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魅主无禁更新,第 50 章 酒意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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