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相信也好,是不敢相信也好,事实就是如此。”
屋内,东方伯一句直截了当的话如刀就钝在齐晚寐的心间,劈开了她所有的自欺欺人。
十年前,守在她身边的,以红绫缚眼的,还能是谁?
是那个小时候将她从人间地狱捞回来,陪了着她一年的人。
也是那个在她最难的时候,一直陪她,最后却被万箭穿心的人。
更是那个附在魅骨上陪伴她十年的人!
晚玉。
晚遇,总归是相遇恨晚,总归是缘分浅薄,终究是缘悭一面。
晚玉就是东方衡一部分,是他的情魂。
这个事实掐着齐晚寐的神经,溢满泪水的眼中,她仿佛看到了东方衡的无尽忆海里,晚玉死的那一天,那一刻,东方衡的记忆。
记忆房中,东方衡躺在房中的床上,面色灰败,床边站着一个白衣男人。
那时候,男人白衣翻飞,背对着她,散去了东方衡的意识。
从头至尾,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晚玉。
真相堵在心间,一切的一切挤得齐晚寐的声音都是沙哑的:“所以我当时在东方衡的无尽忆海中,看到有一人散去了东方衡意识,那个人是晚玉!东方衡不是被人所控,而是······而是······”剩下的两个字,自齿尖艰难地挤了出来,“割魂······”
她看到的是东方衡整个割魂的过程!
东方伯眉眼紧蹙,不忍地侧过了头:“割魂需一寸一寸,将两个魂魄分离,比之凡人凌迟还要痛上数万倍!”
“小师兄他······”东方怀初面露痛色,“一直忍着?”
“他需要醒着,一直醒着,不能出一丝差错!“东方伯握紧指尖,“否则,走火入魔,两魂皆散!”
一字字像根锋利的针刺戳入齐晚寐的心头,那些魅骨噬魂碎魄的痛苦,怕也不算什么了。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齐晚寐低声呢喃着,满脑子都是那一白一蓝,一冷一柔的身影。
他们渐渐重叠在了一处,汇聚成了当初齐晚寐在墨梅小筑树下遇见的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所以,他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从没有一刻是真正放弃过她的······
两辈子,两片魂,两相守。
如果说刚刚齐晚寐还有一丝力气靠着门背站着,此刻的她却像是个被抽干气血的干尸,整个人瘫坐在地。
“东方衡,他怎么······敢······这样伤害自己······”
“他怎么敢!他是疯了!”东方伯的声音生出了几分悲愤:“当年半步多一战,情魂为了护你身陷险境!本应该在香雪海闭关的衡儿本体,竟察觉到你恐有不测,情魂根本护不住!竟强行奔到了现场!”
震惊与苦痛滚成一团寒火烧着齐晚寐的心头,几欲炸裂,她握紧的指甲已嵌入了肌理。
东方怀初心有不忍,上前拦住东方伯:“别说了,掌门师伯······她那时候并不知道······”
“不知道!她那时候不知道,如今我就是要让她明白个透彻!”
一向傲然的东方掌门此刻像是泄去了所有的骄傲与理智,一字一刀:“你可知,他当时已割裂情魂,主体魂魄已是强弩之末,却偏要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来到你的面前。你怪他见死不救,那你可知,他那时候能撑到半步多,已是奇迹!你要一个意识快要消失的人说什么!”
齐晚寐目光冻住了,似乎连发出一声呜咽都是痛的。
原是如此!
这便是东方衡当时对晚玉袖口旁观的原因。
不是为人所控,而是他根本就说不出一句话来!
东方伯连连咳嗽着,沧桑的眸眼里烧着火,谁也熄灭不掉。
“掌门师伯······身体为重。”东方怀初扶着情绪激动的东方伯坐下了来,“晚寐她也不愿如此。”
齐晚寐就这样受着,泪湿了眼眶。
“怀初,你别拦着,掌门想说什么,便让他说吧。”
一个父亲,亲手教养出如此优秀的儿子,一朝尽化为乌有,对着罪魁祸首,该是怎样怒骂都不为过的。
染着火的一字一句东山再起,东方伯的语气比之前更寒凉更狠厉:“衡儿十年前执念入心,心魔入体,本该到此为止了。半步多一役后,情魂已亡,割魂会忘却割魂中所存记忆,他什么也不会记得,一切总归是能好起来的,可怎知······”
怎知情魂晚玉附在齐晚寐魅骨上,一旦解开上古陨印封印,东方衡身上的主魂和情魂便能互生感应。他们本属一体,无形之中,就像是有无数条丝线,总不知道牵动了哪一条,便让昔年的记忆再次浮现而出。
所以,东方衡才会重蹈覆辙,才会匆匆赶到箬水之滨,亦如十年前赶到半步多一样!
“我在三途血阵上,看到他,他竟,他竟为了你!”东方伯闭上了眼,“亲手碎了晚玉的机甲身,让情魂和自身主魂合二未一······只是有这样,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才能将绝华发挥到极致,达到全盛,也唯有这样,才能对抗得了温世怜!”奇快妏敩
东方伯站了起来,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齐晚寐,声色俱厉:“十年前为了你,十年后还是为了你,你还想如何,你还要如何!”
窗外冷风呼啸而入,盖住了东方伯的一腔怒音!
恍惚间,齐晚寐竟看到这位堂堂东方氏掌门的眼角处,有一滴泪缓缓地蔓延了出来。
端是任何责骂都不及这滴泪砸得人心头发疼,齐晚寐瘫坐在地上,刚要开口,道一句对不起,可东方伯没有给她一点机会,拂袖一挥,空留一个冷厉的背影,一眼也不愿意再分给地上的齐晚寐,他朝东方怀初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怕丢了我这老脸,你师兄这些年都怎么过的,你最清楚,你都告诉她!”
“是,掌门师伯。”东方怀初眼眶通红,湿润的睫毛闪了闪,似乎染了多年的风霜,“十年前,你走了以后,所有人都在发了疯找寻你的魅骨,包括小师兄。可谁也找不到魅骨的踪迹,为了让小师兄彻底走出来,我介绍了多少名门女修,他都一一拒之。为了避免打扰,他对外竟宣称自己已有妻子······”
妻子······
齐晚寐脑门一麻,能当得上东方衡妻子二字的,是东方念的母亲,是她在东方衡无尽忆海中看到的那个女子,是东方衡念念不忘,已至成了东方衡心魔的妙人。
“怎么会······”齐晚寐震惊抬起眼眸,哽咽声未断,“我一直以为······是别人······”
话语未落,却被东方怀初掐断:“哪里还有什么别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东方怀初深深叹息一声:“念念是他从外面抱养回来的,是阴月狐族最后一丝血脉。也是当年你要护的人。你当知道是谁了吧。“
不偏不倚,正是昔年谢氏夫妇的独苗,齐晚寐当年用机甲抽魂入木的第一人。
“小灵儿······”
“掌门师伯本来极力反对的,可是稚子无辜,小师兄竟为了她,生生在门外跪了七日。掌门师伯于心不忍,这小小的东西,是小师兄活下去的希冀啊,何况已褪去了妖身,于是便留下了她。”
东方怀初不禁扫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东方伯,只见他一字不言,只是背对着众人,可以往老成持重,挺立不弯的背影,此刻竟有些孤冷佝偻。
“后来,小师兄便在香雪海脚下的清水村里建了一间元君道观,他亲手雕刻出一尊笑面元君神像,打点着道观的一切,很快,就有信徒纷沓至来,祭拜神灵,香火日渐鼎盛。一时好奇,我也造访了那间道观,看到那尊神像,我就一清二楚了。”
东方怀初凝重的眸光落在齐晚寐身上:“是你,晚寐······”
地上的齐晚寐一颤,婆娑泪眼里满是震惊:“原来是他·····东方衡······”
重生之前,曾有想过有无数可能,却唯独没想到是这一种可能。
“可是新建的庙宇,从未通过的神灵,谁会信,信徒越来越少,根本没有多少香火。后来村野间便流传笑面元君济世救贫的传闻,香火竟越来越旺,可我发现小师兄却越发疲惫,就算白天处理香雪海公务也不会累到如此地步。直到有一天我在师兄房中发现一本古籍。”
“古籍中记载一种古老禁术——养魂之术,若有横死之灵,得信徒香火供奉,魅骨可借念力聚魂魄,生死人肉白骨,死者或可生。我便知道,师兄这些年都是在做什么了。”
“我问过他,这种术法真假有待验证,你真的相信?他很笃定地告诉我,信。”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信而信之。
捧着一点希冀能让自己活得更舒服一些,也许这就是人生。
“我没有再阻止他,掌门师伯也没有······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在这漫长的十年里,他一直在做了一件事,就是等你,醒过来······”
“东方衡······”齐晚寐唤这个名字,那样的泣不成音,那样的五味杂陈。
这十年来,是你假冒笑面元君的名义,为我一点点积攒功德。
是你一日日为我留住信徒,方可得一方香火,温养的魅骨,助我重生!
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责怪于他,我甚至重生的时候,还想杀了你!
“我要见他······”这四个字碎唇间,齐晚寐泛白的指尖握住边门,一寸又一寸地扶着门边,艰难地站了起来:“我要见他!”
心若死灰的四个字拖着哽咽颤抖的尾音,提高了起来:“他在哪?他在哪!”
东方怀初长叹一口气:“主室。”
砰的一声,门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东方念吓了一跳,随即便看到冲出来的齐晚寐眸中满是疯狂的血色,她从没见过齐晚寐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像地狱的鬼疯狂地奔向快要熄灭的光一样,是生人勿近的。
“阿——”手腕被人握住了,东方念愕然转身,对上东方怀初一双沉寂的眼。
“让你阿娘和你阿爹呆一会儿吧。”仰头看着漫天大雪,他轻声道:”天,实在是太冷了······”
****
香雪海,墨梅小筑的主室里。
门咿呀一声打开,先映入齐晚寐眼帘的是东方衡一张苍白的脸,白到几乎都能看得见下颌的几缕薄青色的血管。依旧是端正到令人发指的睡姿,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只要她上前唤他几声,就会醒了的。
心头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齐晚寐抹了抹泪水,强行挤出一个笑意,整了整衣襟,一步步上前。
他是爱干净整洁的,所以她必须如此。
素雅的纱幔下,齐晚寐小心翼翼地坐到东方衡身边。
看着床头的墙上依旧挂着那一幅丑不拉几的笑脸面具。
无数回忆隔着斑驳岁月涌上脑海,那是她当年亲手做的,送给东方衡的礼物。
十年了,依旧保存完好。
可她到现在才想起了。
那些美好的曾经,是只属于两个人的。
齐晚寐的手指拂过东方衡的脸,薄凉的唇,□□的鼻翼,最终落在那双瑞凤眼上。
“你怎么还在睡啊?”齐晚寐声音很轻,“不是一向自诩道门法度,为何没有严于律己?少衡君?”
“······”
见东方衡没有回答,齐晚寐脸上的苦笑越来越难看,搅着无尽的痛苦,齐晚寐哽咽碎裂的句子碎在唇边,“外头的雪快停了,等停了以后,晚霞就出来了······我,我陪着你去看看啊······”
“······”
她声音越来越碎:“师兄?我陪着你······我陪着你,好不好?”
像是呼唤,又像是祈求的一句句话携着泪水落下。
自始至终,东方衡分毫未动。那个费尽十年心血,将她渡回人间,渡向光明的人,她的“神明”终究是不在了。
他不会醒过来了,也再也无法陪伴在她身边了。
齐晚寐拂袖一挥,两个魂魄,一蓝一白,自东方衡的尸体浮现而出,全是皲裂不堪。
晚玉眼睛上的红绫散去,终于露出了一双和东方衡一模一样的全脸。
两缕魂,两辈子,她都欠了。眼泪终于再次夺眶而出。
啪的一声巨响,惊雷划破沉寂的天幕,映亮齐晚寐惨淡的一张脸,门窗外呼啸而来的冷风砰的一声吹开,触目惊心的一幕令齐晚寐陡然一怔,滚滚而来的乌云戾气正浩浩荡荡朝着云端的一处蜂拥而去。
而那一处正是——箬水之滨!
这个阵势,她只在三途血阵开启时见识过。
难道——
心头凸凸直跳,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涌上齐晚寐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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