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齐晚寐身负魅骨,神志不清,收留妖族。
什么人妖混居,有损正派气运,必遭天谴。
什么阴月狐族谢无涯一脉虽曾对整个道门施以援手,道门可不与其为敌,但妖究竟是妖,道门正宗应与其划清界限,否则必有大祸!
传得多了,齐晚寐偶尔出长明岛买菜时听见几句,也就只是嗤笑一声。
道门诸人见这流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也惧于齐晚寐魅骨的力量,便一封封书信寄到了齐氏长明岛君兰水榭中。其言多是规劝齐晚寐切莫被妖魔惑心,当分清正邪之别。
一个风清月明的夜晚,齐晚寐拾掇拾掇一把火全烧了。
道门诸人气得是火冒三丈,食不下咽。
于是,在一个微雨的夜晚,有一个人登上了长明岛,踏入了君兰水榭。
幽暗的大殿中,没有点蜡烛。铁盆中火苗跳跃,将污言秽语的书信一一焚灭。
火光映亮一人的墨色袍角,坐在掌门座上的齐晚寐缓缓抬眼,一张肃然冷眸出现在视线中。
东方衡。
“你怎么来了?”
齐晚寐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是明知故问了,眼下之局,东方衡除了来做说客的,还能来做什么呢?
扫了一眼桌堆积如山的齐氏案书,她以手支着脑袋,懒懒道:“我今天有些倦了,怕是有点脾气不好。你若说想劝我,还是不必开口了。”
确实一个劝字都没有说,东方衡从进门到现在,冷眸一直都锁定在齐晚寐一双血疤痕斑驳的手掌之上。
“你的手······”
像是被刺中了一般,将她拉回在囚妖谷那个可怖的夜晚,匕首贯穿她整个手背,青筋被一根根挑出,像莲藕一样将断不断,最终在救齐沁时彻底截断。
指尖一紧,齐晚寐扯了扯不悔铃盖住伤疤,将手负在身后,平静道:“还有事吗?”
如此疏离的一句话,引得东方衡眉目一皱。
他一字一顿:“齐、晚、寐?”
说得很轻,似乎在等着齐晚寐回应。
大殿中,一时寂静,齐晚寐没有回答。
她知道他在唤谁,他在唤小时候的她,那年,她十岁,就是在香雪海,在东方衡授剑之日当天。
齐晚寐用“满意”狠狠穿过了前任狐君白姬的身体,救下了他。
世事变迁,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吧。”齐晚寐站了起来,背对着东方衡,声音很淡,“你要是觉得我进入秘天院,是别有目的,也都随你。”
毕竟现在所有道门中人都看不顺眼她,她也懒得再端着一张笑脸粉饰太平。
“你的魅骨······”
东方衡的还没说完,齐晚寐便急着掐断:“我应付得来。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现在也同样可以。
看着齐晚寐妖异浓艳的一张脸,东方衡一句温怒的语调落下:“这个模样,成何体统。”
从囚妖谷中出来以后,齐晚寐心性就已大变,敏感易怒,有谁一靠近,只要露出一点危险气息,她便龇牙咧嘴想要撕碎对方,明明是关切的话却平平听出了几分嫌弃的意思。
是呀,身为神族后裔,执掌公平之称的名门正派,可不就是嫌弃她这种妖邪之物吗?
齐晚寐轻笑一声:“我怎么了?我这个模样,是碍了你的眼了吗?还是挡你的道了?请问你谁,管得着吗?”
“我是你师兄!”东方衡突然像是炸毛的雪狮,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吼道,“不得不管!”wWw.qikuaiwx.Com
目光交汇间,满月的光辉倾泄而下,齐晚寐看清了东方衡的脸,三分冷寒七分薄怒。
师兄?
他从未自诩这个称呼。
而她从未这样叫过他。
如今好像有一个人先开口,他们的关系就能拨云见日一般,重新回到韶华时光。
可是,还回得去吗?
齐晚寐如今很是清醒,他这个师兄最是看重正邪之分,人妖之别。
她身负魅骨,又救了阴月狐族之人,说到底,也算是与妖为伍了。
哪里还撑得起,他这一句师兄?
“小灵儿,你撑住!妹妹!救命啊!”
“臭丫头!快来看看我家小灵儿啊!!!”
殿外,凄厉焦灼的声音陡然响起,齐晚寐硬生生将手腕抽离东方衡的掌心。
闻声望去。
黑三娘,谢无涯正抱着钟絮灵跌跌撞撞朝她而来,怀中小灵儿面色铁青,脖颈间的青茎已蔓延全身,她张着大口,两个锋利的虎牙上下摩擦着,她嗷嗷直叫,简直像是一只要吃人的怪物。
“快把她放下!”齐晚寐指尖一点,光晕自小灵儿的额头晕染开来,而一股黑气正来势汹汹地流入齐晚寐的身体里,趟过手臂,直达心房那颗魅骨。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乌云渐散,满月当空。
君兰水榭大殿内,齐晚寐收回了掌心,干皱的嘴唇只简单说了几个字:“暂时没事了,不用太担心。带孩子下去吧。”
谢无涯刚要开口道谢,齐晚寐拂袖转身,黑三娘胳膊肘戳了戳自家老头子,看向东方衡,退了出去。
余光瞥一眼神色复杂的东方衡,齐晚寐道:“恕我招待不周,你也可以走了。”
似乎注意到了身后的墨梅清香还在,齐晚寐气若游丝的声音强行加了一丝强硬:“出去。”
窗外一泄而入满月光晕将她苍白的脸色照得无所遁形,要是东方衡还逗留片刻,她可能就真的抵不住魅骨的挫骨噬心之痛了。
天旋地转之间,她听到咿呀的声音,门开了。
明明正像她所期待的那样,东方衡走了,她却倏地喉咙一涩:“木头!”
叱声落下,魅骨的一团邪火便叫嚣着,冲出了出来,燎过心房,烧向天灵盖,将所有理智焚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齐晚寐只听见,门窗砰的一声,骤然关闭。
她将一个冷冰冰的手掌狠狠按压在门上,对面的人低吼了一声:“齐简!”
哪里还有什么齐简,现在只不过是一个被魅骨折磨的野兽。
魅骨,乃上古狐帝之物,沾染了多少血腥邪灵,这些东西是需要养分供给的。
自行卸去魅骨的半边上古陨印,邪灵嗜杀的戾气就会慢慢自她的心头溢出,流转她的奇经八脉,重则嗜血如命,轻则被邪灵侵占她的意识,沦为邪魔。
若不及时嗜血,她便会被魅骨啃食心房,噬魂碎魄,痛不欲生。
这种时候,哪里还有什么齐简!
齐晚寐一低头,咬了上去。
嘶了一声在她耳边响起,紊乱炽热的气息夹着一点腥甜自她唇齿间逸散开来,她更兴奋了。
血。
竟是血,而且这血竟带着神裔之后的真气,冰冰凉凉的,正好能解了她体内炸成一团的魅骨烈焰之火。
她疯狂地吮吸着,那是她的光,唯有靠近,再靠近,才能驱散黑暗与无穷无尽的痛苦。
还好,身下之人滚烫炽热的气息虽然更重了,却没有再反抗,竟随着她纠纠缠缠滚到了桌案边,满地的书卷案书散落一地,发丝交缠着散落在上面,遮住了所有那些充满世俗愤懑的字眼。所有的规劝,指摘,谩骂,都不存在。
这一刻,只有十指相扣。
只有两颗被人世尘封冰冻的心脏在互相取暖。
有光,黑暗就该散了。
朦胧间,齐晚寐看到了那人手腕一阵红光骤然发亮,似乎在裹挟着一股力量自他暴起的青筋处蔓延开来,正奇怪着,腰间忽然一紧。
来不及细想,一阵墨梅清香已涌入鼻尖,一股温软的事物撬开了她的唇片。
这一夜,很好,很长。
翌日,齐晚寐清醒过来的时候,推开殿门,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拦腰。
阳光洒在脸上,格外的温暖,想起东方衡,眉眼竟不知皱了起来。
看着空荡荡的,一片狼藉的大殿。
齐晚寐不知道昨晚发生何事,但有一点,却是很清楚。
东方衡他终究还是走了!
若道门无法容她,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
走吧,走了也好,走了就没有指责她正邪不分了。
“不好了!二师姐!”一个弟子跌跌撞撞而来,“谢大哥他们的下属,他们!他们!”
齐晚寐眸色一凛。
谢无涯二十位下属疯狂嘶喊着,身上的血骨香自心脏处散开,染过齐氏长明岛上的花草树木。
一夜之间,岛中灵气受损,草木凋零,乌云蔽日,整个长明岛被一团妖异的血黑气息包裹着,正欲冲破齐氏罩在半空的光照禁制,蔓延而出!
校场之上,齐晚寐看着岛中弟子皆是难受不已,当即腾于上空,强行以魅骨的力量加强了禁制。
就在这血黑气缭绕的瞬间,齐晚寐只能看着,无数人倒落于地,正顶住禁制光照的她,根本就腾不出一只手来救援其他人。
眼睁睁看着他们痛苦,□□,七窍流血,又偏偏还撑着一口气,死生由不得已。
此时此刻,一簇寒意自肝胆上升腾起来,她在现在所做的一切真的对吗?
她坠入囚妖谷,已成半鬼,失了一双手,再也无法成为一代偃师,真的对吗?
他一意孤行救下谢无涯,与道门分歧而行,真的对吗?
她失去了秘天院所有的同窗道友,包括那个一直都将她视为师妹的,师兄,东方衡,真的对吗?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失去了所有。
一切与她向往的自由之道背道而驰,又真的对吗?
手中一阵强光炸开。
半空中的齐晚寐坠落于地。
紫衣飘然间,她无助地瘫坐在地。
她终于喊出了声:“我究竟对吗!!!!!我该如何做!!!!老天爷!我求求你告诉我!我没那么伟大,我原本,只是想做个普通人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此时,一个紫衣青年走了过来,右手拂过她的头顶。
“孩子,你辛苦了。”
声音温和慈祥,齐晚寐抬眸一看,正是之前救她的温世怜。
“众生皆苦,犹在铜炉,逆旅之行,问心无愧。”
温世怜微微一笑,齐晚寐一顿,此话犹如醍醐灌顶,齐晚寐暗淡的眸子里恢复了一点生机。
“这里血骨香已被控制住,我会施药救治这些可怜的弟子......”温世怜轻声道,“去看看你齐掌门吧,她情况好多了,会告诉你答案的。”
齐晚寐点点头。
“前辈,谢谢你。”
“去吧。”
温世怜笑容慈祥,已是上了百岁的年纪,却丝毫不减我见犹怜,清朗俊逸的绝世风采。
“前辈,你还是尽快回香雪海吧。”齐晚寐一丝不舍划过,“这里,不合适你。”
谁都知道现在齐氏的情况,再多留一刻,亦不过是拖累,温世怜没有义务留下来,和他们共沉沦。
他也有家的。
温世怜道:“如你所愿。”
齐晚寐敛了敛情绪,往齐沅音的寝殿跑去。
房间中,齐沅音就躺在床上,自从箬水一战身受重伤,又连夜为齐晚寐输送灵力,她便一直睡着,安静得像一尊白玉雕塑。药圣温世怜穷极医术,依旧药石无灵,但今日气色却是好了太多。
齐晚寐坐在床头看着她,有时候都在想,这么些年,齐沅音以一人之力扛起整个齐氏,太累了,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齐沅光跟她提过,当年她和齐沅音都向往江湖浪客的日子,可齐氏双仙怎么可如此恣意放纵,总有一个要留下来看守着偌大的齐氏,支撑起它的盛衰荣辱的······
后来,齐沅音留了下来,继承掌门之位的那一日,齐沅光在齐沅音的房间里,找到一幅画,上面是两人一树,齐氏双仙和一株风楠树,而齐晚寐的父亲的名字,就叫段风楠······
总要有人舍弃自由,总要有人肩负责任。
齐晚寐深吸一口气,端上一个小蒸笼,轻轻打开后,笼内青翠荷叶上,十个饺子晶莹剔透,冒着腾腾热气。这是刚刚她亲自做的,亲自擀皮,亲自做馅,下水蒸煮,每一步,都是曾经齐沅音在香雪海时教过她的,她早已轻车熟路,只是当初的教她的人,却只能一动不动躺在这,连尝都不能尝上一口。
齐晚寐问着:“沅音姨,你瞧,我都会做雪饺了,你不睁开眼看看吗?”
屋内静悄悄的,甚至能听到蜡烛燃烧的轻声,齐沅音温柔的眉眼未动分毫。
“我写字嘛,确实惨不忍睹,”齐晚寐夹起晶莹剔透的雪饺,对着她比了比,俏皮道,“但这雪饺嘛,包得还行。沅音姨,你不起来夸夸我?”
“······”
“怎么?你不相信我吗?”她声音有些破碎,“你不是一直都相信我的吗?”
“······”
当初在香雪海明净殿里,众人皆指摘她是妖族奸细,她百口莫辩之时。
齐沅音第一个站了出来:“我信她。”
面对所有人,掷地有声。
可是此时此刻,仅仅是希望她醒过来,都是奢侈的。
齐晚寐喉头散开一阵苦涩,轻声问着:“是不是觉得我做得不够好?所以你生气了······”
轻咳一声,门外的阿丑走了进来,摇了摇头,冷冷地站着,比着手势,又指了指齐晚寐。
他说的是:“不。”
齐晚寐道:“收留谢无涯等人,与道门那帮老头子叫板,真的对吗?”
如果要是齐沁在,齐氏也不至于被道门嫌隙成这个模样。
阿丑在胸前打个叉的手势,在齐晚寐的手掌心落下一字。
齐晚寐抬眸:“守?”
阿丑点了点头,这也是齐沅音昏迷前,口中一直嚅嗫的一个字。
阿丑将君兰水榭里那卷泛黄书稿递给齐晚寐。
她余光一撇,上面歪七扭八的字眼映入视线。
“齐门中人,持剑,当护己之爱,人生来平等,当有救无类,仁心仁术,无愧于心。”
那是幼年时,齐沅音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誊写在宣纸之上的齐氏家训,现在宣纸早已泛黄,上面的字迹已晕染模糊。
一滴泪自齐沅音眼角划过。
深吸一口气,齐晚寐握紧着齐沅音的手:“沅音姨,我答应你,我会做得更好。”
守住整个齐氏,践行家训,还有齐沁。一定找到她!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魅主无禁更新,第 55 章 守护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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