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悬了半晌,终是落下。
韩素娥突然生出一股羞恼,这情绪来的莫名,她没空细想,不再看他,一双眼只盯着纠缠一起黑白子。
半盏茶后,黄柏像她之前那般,将棋子投入盒中:“我认输。”
棋面上黑子对白子紧追不放,他论怎么走,韩素娥都会想法子堵他的去路。
他似觉得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准备起身。
“你没输,为何弃子?”韩素娥没动。
黄柏已经站了起来,投下一瞥,见她垂首,柔软如玉的脖颈半露,看不清面上表情。
他只好道:“是我技不如人,怕输得太难看。”
闻言她顿了一瞬,却也不再说什么,默默起身退到一边。
眼见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围观几人不明所以,韩沐言轻咳了咳,“既然如此,那就是我妹妹赢了。”
魏嘉诚叹了口气,颇有些可惜的意味,引得江修莫名看他一眼。
他不是赌赢了么,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难不成还想输?
赢了的人不见开心,输了的人也不见伤心,谢景渊走到黄柏身边,轻拍他肩,半是安慰到:“黄柏,你不必灰心丧气,输给韩姑娘也不算丢脸嘛。”
“嗯。”
韩素娥站在博古架旁,指尖皆是凉意。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十分清楚,黄柏根本没有输,而是彻彻底底地在让她。
如果再继续下下去,她大概会输的很难看。
但是,他让了自己…….
她突然分不清这究竟是好意还是另一种羞辱。
押赢了的江璇芷哪知道她心中弯弯绕绕,拿回自己下注的纸条,笑眯眯地对着世子等人道:“不好意思啦各位,这些我们就收下了。”
“等等!”她点点桌上的东西,突然意识到不对。
她看向黄柏,一脸认真:“黄公子,你方才好像忘了下注。”
说完后又用胳膊肘推了推好友,“你怎么也忘了。”
此时韩素娥脑子里全是黄柏为何要故意让棋,冷不丁被她这么一提醒,有些心虚,推辞的话刚要出口,就听一道浅淡的声音响起。
“我身无长物,恐怕献丑,韩姑娘不如直说想要什么?”
她抬头,见他问的是自己,一时有些愣怔。
“我……”见众人都望来,不知如何开口。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想起那本地理志:“我在地理志上看到你去过昆仑山,不知……你可否绘一副昆仑山的画给我。”
这要求听着奇怪,黄柏眸中闪过讶然,他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她。
“恐怕要些时日。”
“没关系。”韩素娥表示体谅,更加心虚了。
“地理志?什么地理志?”江璇芷闻言好奇,感兴趣道:“能给我看看吗?”
不知为何,素娥有些舍不得,但面对好友的请求,只好道改日再拿给她看。
她拂开鬓边散发,耳根发烫,不敢抬眼。
这时常山进来,说长公主遣人来了,韩沐言出去一瞧,是白芷带着几个婢子候在书房外。
原来母亲得知府上来客,让人将冰窖里冻好的酥山送了过来,但她还有事务要忙,就不来招呼了。
世子和几人让白芷代为谢过,众人移步前厅。
这几日正是最炎热的时候,从地窖里取来的冰砖被刨成了屑,做成酥山。
这酥山极有讲究,堆成山峦的形状,淋上蔗浆和蜂蜜,还要在山底以乳白酥油做云雾缭绕,山尖儿放上花草点缀,远远瞧着真如一座晶莹剔透的雪山。
“这是殿下亲手做的,今日来了贵客,便让人拿出来招待。”白芷笑吟吟吩咐手下小婢女将酥山分盛在容器中。
“有劳殿下。”世子温文道谢。
白芷做好一切,躬身一礼,带着婢子鱼贯退下。
“要说这夏天呐,最好的消暑便是这酥山。”魏嘉诚舀了一口刨冰,眯着眼享受,酥山入口即化,绵软冰凉,奶香回味。
“吃到这个我便想起南鸣山下的那家新开的慕泉居,”他接着道:“近日的招牌便是酥山,听说是由老板娘亲手做的,每日只十份,供不应求呐。”
“慕泉居?”世子有些印象,“好像听别人讲过,是很出名的一间茶楼食肆。”
他好奇:“这家店有什么独特的吗”
一直没吭声的韩沐言突然似呛了水,咳了咳,引来素娥奇怪地一瞥。
魏嘉诚神秘一笑:“说起来,这家店的老板你们都认识。”
“正是上回我们在画舫上遇见的袁姑娘。”
是她?韩素娥闻言一怔。
过了快一个月,她差点忘了这个人。
早先她让阿凉去打听关于袁姝的事,阿凉很快便打听了清楚,袁姝那日说的话全是事实,《宵泽录》的原主人的确家道中落,且卧病在床,而前个月在城南,确实也发生过一起马匹失控事件,当时哥哥偶然路过,出手相助,被不少临街商贩亲眼瞧见。
从阿凉了解到的事来看,对方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但因为那日在南泠印社,袁姝有意无意地提及“心疾”,素娥始终对于她有些防备。
好久没有听过对方的消息,她原以为这事便告一段落了,没想到……
她侧头扫了哥哥一眼,见他面色有些不自然,不由微微蹙起眉。
哥哥好像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是她?”世子想起什么,颇有兴致:“我听闻那家慕泉居占了六间院子的地儿,排场很大,院落设计考究,全照着南方的风格。我们还道是谁这么大手笔,原来是袁姑娘。”
众人听出他话中意味,料想那个袁姑娘应该是家底丰厚,且有些门路,才能得了那么好的地段。
这时身旁的江璇芷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你也见过那个袁姑娘吗?”
素娥惊讶地同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见她肯定,江璇芷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我听闻她其实是位寡妇,但是她的亡夫是在新婚后没几日去世的,她还年轻,夫家不忍让她守节,便放她回了娘家,仍喊做姑娘。”
还有这事?
“我之前在一次宴席上也见过她,”江璇芷又道,“那位姑娘长相确实惹眼,恨不能艳压群芳,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她……给我的感觉总有些怪怪的。”
后半句声音小,素娥听得不太清,正要问她时又听她说:“没想到你与她也见过,怪不到上次同她闲聊时,她中途还提起过你。”
提起自己?
“她说了什么?”韩素娥问。
江璇芷压低了声音,“她见我俩认识,便问候了一下你的身体,我就如实跟她讲了。”
问候自己的身体?那看来这位袁姑娘真的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也不知她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她没有说什么,手中慢慢搅着酥油,打算让人再好好查一查那个袁姝。
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用过酥山,日头没那么晒了,韩沐言提议去捶丸,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在柳汐园有大片空地,遍布着假山树木,又有阴凉,特别适合捶丸。
韩沐言令下人划了块儿地,借着草木和假山阻拦,挖几个洞窝,就成了一个天然的步击场所。
“咱们打满二十筹为胜,怎么样?”谢景渊拎起一根球棍,在手上掂了掂。
几人没什么意见。
江璇芷对这项活动很感兴趣,也挑了根球棍,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韩素娥懒得动,笑吟吟地看着她,坐在一边替他们放筹码。
魏嘉诚看看几人,嚷嚷道:“哎,既然又要比,那不如——”
“闭嘴!”江修瞪他一眼,成功地让他住了口。
“你若再赌,我就去告诉肖夫人。”
他说的是对方的母亲,楚国公府的侯夫人。
“什么嘛,你方才不是也挺开心的。”魏嘉诚摸摸鼻子,嘟囔一句,但终是消停了。
看得石桌边上的素娥托着腮笑个不停,这对儿好友可真是有趣儿。
令她没有想到是,黄柏也没有参与,而是跟她一样坐在一旁观战。
“你怎么不去呀。”她有些好奇,没注意到自己语气多了些亲昵。
黄柏手握着茶盏,里头是冰镇的凉茶,消去了半身暑意,他嗓子有些哑:“怕热。”
怕热?这位少爷可真是娇贵,一点儿汗不肯出。素娥失望地转过头,原想看看他的本事,也打水漂了。
一阵笑声响起,原来是江璇芷将球击飞了去,魏嘉诚笑得夸张,扶着腰站不直,惹得江璇芷作势要拿棍棒敲他。
其他人都专注于捶丸,韩素娥身边坐着个人,就有些心不在焉。
好一会儿,她清了清嗓子,装作随口问:“今日怎么不见墨一?”
“他有事要办。”仍旧是言简意赅。
“哦……”她点点头,“说起来,上次的事情我还没向你道谢。”
在张府,黄柏两次救下她,尤其是第二次面对洛梅时,同她配合得□□无缝。
今日本是想宴请感谢他的,却又被他让了自己一盘棋。
“不客气。”黄柏将茶盏轻轻地放在石桌上。
韩素娥又去看他。
上次对方在制止自己的时候,被簪子尖儿划伤的脸,当时自己也未道歉,此时便关心道:“你脸上被划伤的地方还好吧?上次……我不是有意的。”
她视线所及,是黄柏干净的下颌,那道划痕早就不见了,想来是擦了药。
黄柏也侧过头与她对视,半响才说:“没事。”
素娥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搭在腿上的双手有些不自在地搅在一起。
这个人不仅见多识广,身手不错,而且棋艺也好,就是脾性冷淡,实在不讨人喜欢。
但一想到他悄然站在洛梅身后,予以自己一个沉静的眼神时,她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安心。
还有那支破空的箭矢,让她忍不住再三回想那轻松拉满弓弦的挺拔身姿。
等等,自己怎么突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素娥耳尖发烫,她有些失神,瞧也不瞧地,摸向桌上茶盏,想借凉茶来清醒。
“拿我的杯子做什么?”响起一道声音。
这声音太突然,她本就心虚,于是受惊般地浑身一震,手腕一抖。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是瓷磕在石头上。
韩素娥倏地扭头,发现指尖所触,竟是黄柏方才握在手中的瓷杯,那瓷杯被她打翻,里头的茶汤泼了出来,在石桌上留下水渍。
“我不是……我……”一时失了分寸,不知道是该羞耻还该恼,她磕磕巴巴地想辩解,最后恼羞成怒,索性直接道。
“谁让你放在中间的!”
话说出口,连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她怎么还倒打一耙?
黄柏一直没什么波动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他似乎惊了一瞬,漂亮的眸子里浮起几分疑惑。
“常山,”素娥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唤道,“快将这儿收拾干净。”
末了又道,“下次换个大点儿的桌子,省得东西没地儿搁。”
常山默默地上前,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又默默地退下,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临走时偷摸觑了眼那位客人,对方一脸无语,沉默以对。
事后素娥回想起来,觉得自己那会儿约摸像中邪了,变得无理取闹,无事生非。
自己向来不是这样的人。
了解事情经过的檀香却了然地笑笑,“姑娘,您来小日子了,身体不适,肯定会有些心绪不佳,难免有些……冲动。”m.qikuaiwx.cOm
素娥闻言扶额,好嘛,把拿错茶杯怪到黄柏身上,还要把脾气不好怪到小日子头上。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南楼月(重生)更新,第 52 章 恼怒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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