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深山密林处一片望之无际的夹竹桃林里，来人脚步匆匆，露气染上了红色面纱，贴在脸上有些湿黏，轻裳觉得心头一阵烦燥，反手扯下来丢挂在了夹竹桃花的枝干头上。
明明是冬日冷寒，一踏入这深谷内便觉暖意升腾，这里的夹竹桃林开得繁花似锦，一片茂盛光景，望不到头。
距离越近，轻裳面色恍惚，连脚步都愈发心神不宁起来，扒开夹竹桃林尽头那棵极大的夹竹桃树，露出被枝叶挡住的山洞，明明一个轻跳就可以跃进去的地方，却莫名被枝藤绊了一下。
穿过山洞，从光线昏暗处走向宽阔明朗处，推开山洞尽头的影影绰绰的花团锦簇，晨间的雾气浓郁缭绕，不变的清河小溪依旧在寂静的深谷中缓缓流淌。溪水被卵石拦路而激起的水花，打湿裙角，周身冷寒。
望着对岸的另一处山洞口，犹如望着无底深渊，深不见底，轻裳倒吸了口凉气。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风声，轻裳突然感觉到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臂，继而迅速地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胸膛里跳动的炙热和鼻息间喘息的熟悉感，让轻裳万分熟悉，又震惊不已。
明明是看着那人熟睡时才趁机偷溜出来的，明明那么轻那么小心，可他还是察觉到了吗
因为自己离开时那个以为是永别而落下的轻吻，便惊动了他的心吗？
以至于他追赶上来时带着再次被抛弃丢下的气恼心疼和患得患失的紧拥，害怕而酸涩地吻上自己的唇，和着飞速落下的泪咽进了喉咙。
“乘风哥哥，”轻裳从他的吻里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抬眸去看他的神色，那坚定的眼神让她心底莫名慌张起来，她突然明白过来，想要躲开他热烈的吻而喊出声，却被他先发制人伸手点了穴道，不能动弹。
“裳儿，我不愿看你如此痛苦，那些难以抉择的，我来替你解脱。”顾千山最后抱了她一下，抬脚毅然决然地跨过清溪，任由溪水四溅，惊动了这深谷清晨的宁静。
哪怕是闭眼装睡，顾千山也感觉到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穿衣起身，恋恋不舍地轻抚着自己的脸颊亲吻，然后倔强狠心地转身离去。
这场景顾千山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可心却在门扇紧闭后，觉得空落一片。
她身上肩负的爱恨情仇，是她一辈子的枷锁，如果不解开，不了断，她永远都会被束缚在这困局里，犹如身陷沼泽，痛苦挣扎不得脱身。
如此这般顾千山下定了决心，悄然尾随，才寻到了这里。
即便心中明白那个河岸对面是深渊，却也及时拉住了她，自己替她向深渊走去。
洞内阴暗潮湿，视线昏暗，洞壁上火把的光亮衬着墙壁上的黑绿色苔藓，湿黏的青气扑鼻，一直延续到洞内的宽敞处。
顾千山一眼望见的是洞内的墓碑，霎时有些错愕。
墓碑上无名无姓，只是一块空空的碑石而已，却因着洞内潮湿的空气而愈显阴沉压抑，有个蒙面的女人背身站在墓前发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也未回头，只是漠然地斥责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在未得到回应后，有些气恼不耐地拂袖转身，却被眼前的顾千山吓了一跳。
“你是谁？！你是如何进来这里的？”
“你是谁，我是谁，你我都不必再明知故问了，”顾千山向前一步，冷声唤道，“慕玉公主。”
慕玉心下一惊，迅速警惕地瞟了四周几眼，确认顾千山是只身一人后，眯起了眼睛道：“你就是令裳儿忤逆我的那个男人吗？”
顾千山沉默不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你以为你不说，她以为她不说，我便不知？频频刺杀失败是因为你，在黑风坳放走陆琰钰和宋年也是因为你，我养她十几载，难道还看不出这点心思？为了男人，如此背信弃义，忤逆师门……”即便是从未见过顾千山，女人的直觉也让她很快就察觉到了眼前人的来头，冷寒的嗓音在这幽深的山洞中略有回声，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道，“男人？呵，真是糊涂！不过是男欢女爱时花言巧语谎话连篇罢了，谁又能真的爱谁呢……你的谎话不过是用来阻止她复仇的技俩，不过是你们顾家和宋家的阴谋诡计罢了！”
“你不爱她，拿她做复仇的工具，就觉得别人也不会爱她了吗？”顾千山忍不住反驳道。
“爱？呵。”慕玉仰头大笑，长发未遮住的绝美右脸阴狠毒辣，笑声阴寒疯魔，“你爱她什么？年轻的容颜？如花的美貌？你爱她会娶她吗？会接受她所有的过去？她身上的秘密？如果你的至亲不同意，你也愿意背弃所有人选择她吗？”
“我愿意！”顾千山真挚而动情道，“我爱她，爱的是她这个人，她所有的好的坏的，我了解的或不了解的，她的过去，她的秘密，她的所有，我都可以接受。”
“可笑至极……”慕玉拂袖转身，听不进顾千山的任何一句话。
“慕玉公主，”看着慕玉不屑的神情，顾千山蹙眉，“我知道你曾经受过欺骗，尝试过被抛弃的心酸和苦楚，可当年种种，孰对孰错早已经无法再挽回。昨日已去，逝者已逝，你心中的仇恨，如今不过是自己折磨自己的执念而已……至于裳儿，你当初既然决定生下她，就该好好待她，而不是把她当成仇恨的延续，如此执迷不悟，身陷其中，最后只会自取灭亡……”
“自取灭亡？呵，”慕玉冷哼一声，反手指着顾千山道，“我这一生做过最自取灭亡的事情，就是认识陆璟，而她这一生最自取灭亡的错误就是爱上你！”
“爱没有错，错的是选择。”顾千山忍不住辩驳，“先帝选择了大业，这对于你们的爱来说的确很自私，可这是他作为君主继承人而言不得已的选择，对错又如何来说呢？”
“选择天下是不得已？他哪里不得已了？天下是他的，有父皇母后为他筹谋铺路，有联姻的贤良皇后为他稳固地位，有精忠良将为他拼搏战场，有宋顾两家为他打守天下……”慕玉恨恨地闭上眼，心头寒凉，冷笑不已，“他的命好，何时何处何种境地，都会有退路……可我呢？我就活该惨遭遗弃，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成为家族的耻辱，我这样的弃妇，无论是被处死还是被烧死，都没有人会在意！……”wWw.qikuaiwx.Com
这令人唏嘘的陈年恩怨，让顾千山一时失语，无法评判亦不能释解。早前是自己想得简单，虽然自己是为了轻裳而来，为她讨说法解心结罢了，可如今对上慕玉的恨，自己实在也不知该站在何种立场上来化解这段恩怨。
“如果从一开始就无法做到，那就不要许下那种山海的誓约，‘宁殉情，不可分’……”慕玉深吸一口气，努力在克制着自己因提起长恨而难以控制的情绪，紧握住的手指指节发白颤抖，“从前的我，竟信了这样的谎言……”
慕玉咬牙切齿地瞪着顾千山，“到底是我管教不善，现在的她，又重蹈当年覆辙，信了你的邪……”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是真的爱她的，”顾千山长叹一口气，耐着性子道，“过去的十几年里，你不肯认她，让她叫你师父，一直骗她说这个墓里埋葬的才是她的娘亲，如今即使这个谎言被拆穿，你也要逼着她去杀了陆云苏才肯认她，你养育她十几载，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母女情分？”顾千山指着洞内的墓碑，“那些过去都被你埋葬在了这里，可这些仇恨就不能因为她而消散吗？！你唯一的筹码和心血是她，如今只要你认她，放弃仇恨，她会义无反顾地回到你身边，可你若执意对陆云苏下手，怕是裳儿不会再帮你，我们有了防备，即便你雇再高的杀手，都难再得逞。你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从前的你没有得到幸福，难道如今也不许她幸福吗？！”
“放过她？也放过我自己？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如此轻松，可你们有谁明白我这几十年来的痛苦，我被逼上绝路时，谁念过我想过我，我抱着必死的绝望困在火场里，谁救过我？！谁没有尝过情的甜，可谁又咽过情的苦？！谁说过海枯石烂的诺言，却转身忘了地久天长！我没办法拥有的，她自然也不许有！”
“可是这些不是裳儿的错！你为何偏要将自己的痛苦强加于她身？！你为何如此狠心？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顾千山一瞬间真的觉得慕玉疯了，那种自己得不到也不许别人得到的疯魔，带着对陆璟的恨意而来折磨他女儿，冷血无情地将多年处心积虑培养的复仇工具逼上杀死同父异母哥哥的绝路上。
却不想闻言慕玉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深邃的眸色里闪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回头望着顾千山，冷冷地扯起嘴角，突然反问道，“你说你爱她是吗？”
顾千山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发问，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在没想清楚慕玉的目的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慕玉转身走到洞内的一个角落处，那角落里似乎是放着大大小小的瓶罐瓦碗，有从洞外缝隙渗出来的白色汁液，一滴一滴滴落在碗内，嘀嗒声在这寂静的洞穴内愈显清脆。
慕玉俯身端起一碗来，继而回到明亮处，抬高手臂将碗呈到顾千山眼前。
顾千山这才闻到那白色汁液里掺杂着很浓烈的夹竹桃香气。
慕玉挥袖，红纱翩跹轻扬，香气弥散，夹竹桃花从天而降，袖带纷飞，飘摇轻落。
这花瓣雨让顾千山恍然，想起来与轻裳初见，在“沉月风阁”大厅的台子上，那时的她轻纱遮面，舞姿妙曼，身姿撩人，发间藏花，指尖拈花，唇齿衔花，几乎浑身上下衣衫裙裳无一不会飘出瓣瓣夹竹桃花，左手挥袖红花灼灼，右手婉转白花片片，踮起脚尖轻旋，裙带起风扇起阵阵花雨，红花似火，白花似雪。
她一回眸宛若灵身仙子，眸色清纯，再回眸媚眼如丝，邪魅如妖孽勾人魂魄。
那样的飞花片片乱入人眼，仿佛和煦的春风，盛夏的暴雨，深秋的清冷，冬日的落雪，阑珊之意犹如三千月色，朦朦而浓烈。
与此刻眼前人的身姿，十分形影相像。
顾千山这一刻才深切地感觉到，轻裳的舞技动人心魄，是慕玉的举手投足间的授予，才似原者。
花瓣飘洒落入碗内，无论红花白花皆浸入白色汁液里，“剧毒的夹竹桃汁液浸泡着鲜艳的夹竹桃花，看，这颜色多美，”慕玉轻笑着，眼神冷漠地望着碗里的汁液，“你今日来，是为了告知我你们的爱？还是说，你不忍她受血债之苦，来替她辩解？”
“你有什么就冲我来，我替她解脱。”
“好啊，”慕玉竟一口答应下来，顺势将手中的碗递到了顾千山面前，带着满腔戏谑和可笑的神情，唇齿间淡淡地吐出几个字，“那你喝了它。”
顾千山一愣，有些警惕地眯起了眼。
“怎么？不敢？”慕玉扯起嘴角不屑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你爱她吗？不是说着要为她解脱吗？你喝了它，我就可以放过她。”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一顾千里遇太医更新，第 128 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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