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不必送我，”宋年放缓了步子，歪头反问，“难道你还怕我被劫道不成？”
顾千里颇为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摇头道，“不是，我是替劫你道的那个人担心……”
宋年忍不住轻笑一声，“知道就好。”
气氛缓和下来，顾千里觉得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与她杠起来，明明自己也不愿那般的，可就是不由自主地把气氛搞得紧张……
此刻的深夜街道上，只剩下彼此两个，白日里那些焦灼的情绪竟也自己平息下来了。
更深露重，顾千里瞧着宋年手中拎着几袋纸包着的鼓鼓囊囊的东西，不禁好奇，“你拎的什么？糕点吗？”
“糕点？！”宋年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堪堪拆开一包来，抓出一小把淡红色的不规则碎块，递到顾千里面前，热情道，“那你拿去吃……”
顾千里下意识地往后闪躲了一步，警惕地瞧着那把东西，反复疑惑，“这总不能是海棠酥？颜色是很像，可样子也不对，碰碎了？……”
“海棠酥？想得倒美……”宋年笑着撇嘴，将手中的碎块又向顾千里拿近了几分，玩心大起地故意冷下脸来，阴恻恻道，“是砒石。”
顾千里一愣，看着宋年忽然凑近的眼神中的寒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往后趔了趔身子，磕磕巴巴道，“拿，拿来干什么？”
“拿来……”宋年沉下声来，朝寂静无人的街道四下里望了几眼，一步一步逼近他，压着嗓子用气音道，“逼将军就范。”
顾千里后退一步靠住墙边，乖巧地举起双手来，“本将军缴械投降。”闭上眼，视死如归般地将脸迈向一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着宋年一步一步靠近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巷子中越发清晰，一声一声犹如踏在了心上，莫名和心跳一致，却又渐渐慢于不自主加剧的心跳声。
顾千里原本只是好玩配合着那人的玩笑，却在她靠近时不由自主地心慌心空。
“哈哈哈哈哈。”
鼻侧有熟悉的药草香气侵袭，顾千里几乎都感觉到了她笑起来时的气息微吐在了自己脖颈处，栀子花般清澈明朗的笑声响起来，顾千里感觉到肩膀上一重，是那人的手轻拍下来。
“是拿来逼将军侄儿的哮喘病就范……”宋年看着顾千里十分配合着自己的玩笑，自己反倒先摇头笑场起来，轻拍着他的肩头解释道。
“说话这么大喘气容易让人理解出歧义……”顾千里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整理衣衫，用撩前袍的间歇勉强掩住了心底的慌张。
宋年将手中的砒石放回打开的那一小包中，重新包起来，顺手塞进了左手袖中，接着想要寻个什么擦一擦手，可无奈左手沾了砒石碎屑，右手又拎着剩下的几包砒石，没法去掏手绢，于是下意识地将右边袖口朝顾千里伸过去，“帮我拿下手绢。”
顾千里有些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主动接过了她手中的纸袋，绅士地用两指小心地在袖口处将她那方粉白色的帕子抽了出来。
宋年腾开了右手，顺势接过帕子擦了擦手。
顾千里觉得她这样擦不行，于是拉过她四下里去寻，恰巧看到巷子口拐弯过去，有一家人屋后的小菜园子旁放着一个木桶，走近看正好看到木桶里倒影着朦胧月色的清水，和桶旁放置的水瓢。
顾千里放下手中东西，舀了一瓢水缓缓倒下让宋年就着洗手，一边又忍不住问，“你怎么又突然想起这个法子来了？”
那日从焦神医处求得的两个治喘鸣之症的法子，当时就因不可行而直接被宋年否决了，之后也没有再被提起。
“我与师父仔细研讨过无花果泡酒之法，即使琰钰可以饮酒，也只是缓解而无法彻底除根。”宋年微微侧了侧身子，避免水溅湿裙角，一边解释道，“而砒石剧毒，从未试过以其入药，无法估量药性和药量，又无法在谁身上加以试验，但琰钰的病总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今天和袁暄提起这事情，我就想寻些砒石来，拿着砒石先炼一炼，研究一些入药佐配的方子，到时先在鸡鸭家禽身上试一试，精确药量和效果后，再考虑能不能用在琰钰身上……”
“做大夫的都这么残忍吗？”顾千里咽了咽口水道，“说起这种事都是满脸云淡风轻的……”
“顾千里，难道你吃素吗？”宋年十分不耐地抬头朝顾千里翻起了白眼，“你吃肉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自己残忍了呢？”
顾千里一时语塞，只好默默闭嘴。
说话间宋年也洗好了手，眼瞧着她又要拿方才的帕子擦手，顾千里忙放下水瓢，从自己袖中摸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用这个。”
宋年毫不犹豫地接过来擦干了手，而后又随意地挽起了被水溅湿了的袖口，顾千里瞥见她手臂上的疤痕时，瞬间有些失落起来。奇快妏敩
那道长长的伤疤，是汝南之行时，她为拉自己上马时挡下的一刀。当时就一直担心这刀伤会留下疤痕，果真过了这么久还是能看的出痕迹。
回想起这事，顾千里不禁又自责起来。
“我有治疤痕的药膏，没有擦来用罢了。”宋年不动声色地将挽起的袖口又放了下来，将帕子塞回他手中，故作轻松地傲娇道，“伤疤是习武之人的勋章，自打我习武练剑带兵打仗以来，多的是大小伤疤，早就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说的也是。”顾千里苦笑着点头，“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你除了是女子外，也是习武之人……”
可是你除了是习武之人外，也同样只是女子。
可到了最后，顾千里还是将这几乎是到了嘴边话堪堪咽了下去。
“说起伤疤，让我想起来很多年的一件事，”宋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失笑，莫名忆起了多年前的旧事，“大概是瓦北一役，因地形劣势，顾家军伤亡惨重，那场战中你受了重伤，战况焦灼，当时皇兄还不顾朝臣反对御驾亲征战场……”
说起瓦北之战，也是顾千里至今都难忘的一役。当时牟集了将近半年之久兵力的瓦北一举进犯，战场中交手时为护手下被瓦北首领一枪贯穿了胸膛，那一枪离心脏只差分毫。
伤势严重，失血过多，当时全凭一口气吊着，是陆云苏接到消息后，不顾一切地几乎是将整个太医院的人和药材都搬上了战场，下了死命令，不眠不休地守着等着，最后太医院的几位老太医用尽毕生所学想尽了办法才勉强保住了自己这条性命，却留下了一道很深的伤疤。
那是顾千里在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生死离自己如此之近，只是幸好，陆云苏不许，倾尽全力地将自己从鬼门关口硬拉了回来。
“其实我并不知道当时的境况，只是远在岭南听说而已，是后来皇兄告诉我，他打小一同长大的好兄弟为了守护他的太平而几乎丧了命，”宋年抬头去看顾千里，眼神柔和下来，轻叹道，“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他和我说起这事情时，那深刻的愧疚感，他说他在看到你躺在沙场烽火硝烟弥漫的白色帐篷中时，浑身是鲜红淋漓的血，脸色是苍惶惨然的白，他怕极了，他每往前走一步，都在颤抖……”
这些即使顾千里当时昏迷着从未亲眼见到过，可他心里感受得到。
他的小云苏，既有着不能阻止自己上战场为他拼杀而愧疚无力，又有害怕亲眼看着失去兄弟又挽回不了的悔恨痛楚……
“你的每一道伤疤，无论大小，在他心中都有着一万分的愧欠。”宋年下意识轻抚着手臂上留下疤痕的地方，轻声道，“那时我与他说，顾少将的伤疤是因为在乎你的太平天下，而你的不顾一切是因为在乎他的生命安危，彼此在乎的事情，没有谁愧欠了谁，”月亮穿过片片的云朵将朦胧的光亮撒在两个人的身上，宋年清澈的嗓音在这夜色中愈显明朗，“汝南之行遭遇追杀，你怪我不肯独自逃生，你自责连累我受伤，可我不愿走是因我不能丢下你，你不愿我留是怕我受伤害，同样道理，即使我挨了一刀留了这道伤疤，我们也没有谁欠谁……因为我们彼此相护，是在努力地珍惜眼前人。”
这夜色柔情似水，先是一碗汤面的故事，伴着深夜的灯光和锅中蒸腾的热气和咕咕嘟嘟的烫煮声，几乎触动了两个人的心扉，而此刻的繁繁星空下，这一句“我们彼此相护，是在努力地珍惜眼前人。”几乎就成了那把打开心扉的钥匙，一刹那插进了锁孔。
顾千里深情地望着宋年眼中熠熠生辉的星光，两人一时间都到了动情之处，彼此相望未语。
顾千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理了理她额角散落的碎发，满腔柔情涌在心头，他几乎是感受到了她与自己同样的心意。这一刻他清楚地明白，只要自己再往前一步，彼此的心锁，大概只需这轻轻一拧就能转动锁芯。
“宋年，我……”
“少将军――”一声喊叫在这句“宋年”之后蓦地在巷子口响起来，犹如平地炸雷一般突兀地炸破了这月色，陈浩不怕死地从夜色中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顾千里内心刹那之间有种反手就是一刀的暴怒感。
“少将军，宋太医，”陈浩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子不见了！”
“琰钰？！”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一顾千里遇太医更新，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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