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寂静夜晚,我思绪反而渐渐清晰。
逐渐将这些天打听到消息分类整理,从中看出了些端倪,
科举一道直至前朝初始方才成型,至今不过百年尔。在商朝之前,官员选拔往往由世家掌握,已有四五百年,根基颇深。
故,虽然商高祖通过科举将取士权从世家手中收回,但举荐法仍有残留。表现就在,主考官可以依据士子考前所投公卷主观地决定名次,正经考试反落下流。
虽说是不愿明珠蒙尘,倘或真是良驹,在重诗赋而轻策论的科举又怎会落下?
我看着,倒像是士族们心照不宣的后门,只不过盖上一层惜才的皮罢了。非但没有起到拾捡沧海遗珠的作用,反而进一步挤压了普通士子的仕途。
到了商朝末年,举荐之法在隐帝的默许之下越发变本加厉,竟大有复归卫缙两朝之势,取士只看门第。下层学子积怨颇深,时有爆发游行,可惜都被镇压下去了。
可如今却是挑拨的好时机,而武文相互对立,武力镇压是绝无可能。动乱三年,世家势力也迎来了大洗牌,之前士子同氏族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消磨的差不多。
现下又是建朝第一次科举,重视程度不言而喻,只要有一点不公,士子累积了数十年的怨怼就等着发泄呢。
听甄禾他们探查,现下客栈住着的士子心气已经浮动了,时常有三五个同窗聚在一起痛骂氏族。茶楼酒肆之中,也不乏有萍水相逢的士子,通常只是听得邻座斥责世家之语,便引以为知己,谈论政事,指点江山。
骂大家,氏族大有蔚然成风之迹。
所以如今我们只需在卷子上发现一些以权谋私的证据,将之爆料给苦等开榜的士子,随后推波助澜,便十拿九稳了。
想着想着,我精神渐渐支撑不住,头一偏,睡了过去。
“这么说,倒是简单的很?”卡着宫门开放进来的李四边打着呵欠边听我说。
“如果一切同我想的一样的话,应该是。”我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李四见我这迷糊样,五十步笑百步,“就这么点东西,你想了这么久?戌时一刻回去,想了三四个时辰才会困成这鬼样吧?”
我实在困,使劲思考了一会,方才回过味来,“你别说我,你不也一样?”
李四白了我一眼,“我为了你这玩意,守了半夜没睡,你跟我能一样?”
李四边说边将她带进宫的医箱打开,伸手摸了摸几个机巧,只听“喀哒”一声,原先放着针灸艾熏等物的抽屉忽然松开。
李四将抽屉卸下,露出底下大堆案卷,她吃力地将这些卷子拿出,看模样,怕是有三寸来厚。
“考卷是真多,就算我努力压满了箱子,也只带了三分之一左右。”李四将试卷放在桌面,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努嘴抱怨道。
宜修休息倒是很好,和我们这些沾床就睡的人不同。
她见我们东倒西歪,不由掩嘴笑道“汝阳受累了,不妨在旁边的小榻略微合一下眼?”
说着就要去扶李四,李四愣了愣,似是有些意动,可却摇了摇头,“没事,我还能撑一撑。”
“得了吧,等会你还要给太后施针呢,别一个晃神成了刺客。”我知道好声好气同她说,她只会心软逞强,只能故意气她,“况且,就你?别帮倒忙就不错了。”
“你,你?”李四是困狠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连骂我也不利索了。
我瞅准时机,就推搡她到了软榻处,略微用了些力将她按倒。
她是真累了,原本还想起来,几乎是半倚着榻,一躺下就睡过去了。
我看着她颇为无奈,就这还想逞强呢?摇摇头,强睁着眼帮她放好身子,又将薄被展开替她披上,捻好被角。
回过头来只见宜修正静静微笑看着我,一双如墨眸子看得我有些心慌,好像被她看透一样。
我连忙说话,企图转移注意力,“我看你阁前头有口井,我且去醒醒神,马上回来。”
说罢,也不管宜修反应如何,低头就冲了下去。
摆手拒绝了宫人跟随,我从井里提上一桶凉水,弯腰照头就倒了下去。
渐入盛夏,天气炎热,风热,地热,连石头缝里都冒着热气,唯有这井水冷冽如冰,一桶下去,浇得我是瞬间清醒,猛打了几个颤栗。
宫人们见我突然倒水,惊了一下,连忙从远处围过来。小橘子连忙将手帕递过来,我谢了一声,将湿透的头发散开,以帕绞发,将水吸了个七七八八,便上阁去了。
宜修见我头发湿漉漉的上来也不显惊讶,只是起身转到屏风后拿出一条新巾子递给我。“陛下拿这垫垫衣服,否则水浸到了衣服里怪难受的。”
我接过围上,道了谢。
宜修不再多问,说起正事,“汝阳有心,将中榜的放在了上头。你醒神的功夫,我看了看评为前三的卷子。”
“怎样?”
宜修摇摇头,“有些棘手,不知是不是年家在的缘故。取士上文官倒收敛了不少。状元居然当真圈给了一位寒门贵子。”
“当真?”我接过她递过来的卷子,细看。
商朝取士多以诗赋取人,沿袭至今。一般诗赋做得好,自然脑子也灵通,处理起事情比一般人更加得心应手。更何况,从一首诗中也能见到人的气度、格局,从一定程度上也能对人品有所估摸。
此番考试中,也能看见主考官着重于诗赋一项,圈圈点点不少朱迹。
我是个俗人,要让我做一首诗,还不如将我项上人头拿去。然而被老夫子灌了这么多年的之乎者也,笠翁对韵,看一首诗是否超绝众人还是能试一试的。
细看下来,此人所作诗句当真是这些年难得的佳作了。情浓意烈,性情中人,此为一;识见高超,气格不凡,此为二;积学深思,渊雅醒人,此为三;可读可诵,音节流美,此为五;警句妙联,下字精警,此为六。
我不禁轻叩桌面,“我要是有此人万分之一的灵气,这些年,也不会叫老夫子气出心梗来。”
“陛下说笑了,”宜修笑着摇头,随即皱眉,“虽说此人有惊世之才,不过越过世家大族将状元的名号圈给了他,也不知是福是祸。”
“于我们当然是祸,与他嘛,自然是福了。尚未进入官场便的朱家青眼,日后自然平步青云。”我苦笑,翻到姓名一页,晏河清,好名字,只怕招揽不过来喽。我将这份卷子放下,复拿起榜眼探花的程文看。
“哪会这样,且不说世家愿不愿意分他一杯羹。光是文无第一就够他吃一壶了,他又没根基。”宜修叹气,翻开之前我从百晓生那搞到的应试名册,一点一点校对中榜的寒门人士。
“还好吧?”我看毕,将程文又规矩放好,“至少比探花榜眼强了不少,这两位虽说诗也浑厚有力,意存深远,却较之状元少了灵动自然,细揣摩,还有些刻板僵硬。”
宜修边将上榜的寒门依次挑出边同我说话,“个人有个人的评判,倘或真拿笔力雄浑稳重来判,他则稍显稚嫩,比之二位要落下乘,吟咏起来,也有些单薄。不过也不怪他,这位晏状元也才十八,能经历多少事呢?”
“才十八?”我全然惊到了,虽说看着是有些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很对我胃口,可相比黄榜之人,也过分年轻了,“这怕不是要破记录了吧?”
宜修见我这样,也笑了,“是,可他比陛下您还大上两岁呢!不过于进士确实年轻。往常遇见这样的天才,若是惜才之人,是会特意压名,或者干脆叫他落榜,为的就是打压他的气焰。氏族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只怕,欸。“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世家这是要借他立一个公平取士的牌坊,立完之后,普通士子对于世家的怨恨发泄不出,便会转移到对这位天才的围攻之上,牺牲一个状元名额,世家反而全身而退。
好一招歹毒的祸水东引!至于这位天才日后么,多半沦为弃子。我心中为朱家的手段心惊,谁能想到对你笑脸相迎,拔你做状元的恩师,却是亲手将你推进火坑之人呢?m.qikuaiwx.cOm
罢了罢了,状元的命运可不是我能想的,大不了潦倒一生,四处当个小官,至少没性命之忧。可我就不一样啦,醒了醒神,专注于评比宜修分出的两摞卷子。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靠读档成为一代明君更新,第18章 晏河清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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